他这么一说,针刺似的,朝夕只觉胸口一阵痉挛,郁积在心底的阴影如骤起的黑云般翻滚着向她压来。她的泪珠儿刷的一下就涌了出来。
“连哥哥……”
她泪眼闪闪地看着连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但她心里很清楚,人固然可以重塑,但灵魂只有一个,那是塑造不了的啊,她的灵魂已经卖给了魔鬼,抑或她本身就已经魔鬼附体,她如何能重塑?
“朝夕,哥哥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漂亮可爱,也不是因为你是我妹妹是我的亲人,而是因为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明白吗?”
连波情不自禁地说出这番话,自己都吓了一跳,脸顿时就红了,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说,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就……就意味着我接受你的一切,优点、缺点,我都喜……喜欢……”觉得这解释还不够,又结结巴巴地说,“我送你小泥人,其实就是想跟你说……说……你很可爱,无论你是怎么样的你,在我眼里都是完美的!”
“谢谢。”朝夕没有注意到连波窘迫的脸,更没在意他话里的意思,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个小泥人身上。她将泥人托在手心仔细端详,像是陷入了回忆:“很小的时候,我还在乡下,也喜欢捏泥人,捏了很多呢。嗯,我听你的话,我会好好的活着,就为了……为了你对我的好。谢谢你,连哥哥。”
连波定定地看着她,此刻的朝夕多么的明媚动人,扫去阴霾的她眼中闪动着光彩,连波只觉心里扑腾扑腾一阵乱跳:“朝夕,你还会捏泥人啊?”
“是啊,我家以前有个邻居就是专门捏这个的,是个孤寡老大爷,我就是跟他学的,他捏的可比这还好呢。”
“是吗,那你现在还会不会捏?”
“……不清楚,没捏过,可能不记得了吧。”朝夕将泥人放床头柜上,侧脸看着,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她怎么那么忧愁?”
第六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6)
“因为是照你的样子捏的啊,希望明年的今天,你是快乐的。”
“我现在就很快乐!”朝夕笑起来,掀开被子跳下床,“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别光脚啊,赶紧穿上鞋……”
“我喜欢光脚。”
“朝夕!”
然而,朝夕的快乐仅维持了两个小时。
在这两个小时里,她是真的想重塑一个自己,好好地开始新生活。不能不说连波的礼物起了很大的作用。她破天荒地下楼跟陆续来的客人打招呼,伯伯、阿姨、哥哥、姐姐挨个挨个地叫,家里的客人来了很多,人人都夸朝夕又乖又懂事,乐得樊世荣合不拢嘴。樊世荣非常重视朝夕的这个生日,十八岁的成年礼,他总算对亡妻陆蓁有了个交代。陆蓁的遗像就被他挂在客厅的墙上,他一生经历了三次婚姻,最后都以妻子的亡故结束,让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命中克妻,陆蓁去世后他公开表示终身不再续弦。
三位亡妻,他独独挂了陆蓁的遗像,可见他用情之深。
但因为有朝夕在身边,朝夕一天天长大,宛如翻版的陆蓁,樊世荣看到朝夕就像是看到陆蓁,这多少让他安慰很多,如果可以,他还真是想永远把朝夕留在身边。所以,他从内心来说是不排斥连波接近朝夕的,女儿迟早要嫁出去,媳妇才是自家人哪。只是朝夕还小,连波也还年轻,对外人他不想过早表露自己的心思,以免将来有变数让他下不了台。他希望一切顺其自然。
如果没有变数,连波和朝夕倒是很衬的一对,傻子都看得出来连波并没有单纯地把朝夕当做妹妹,阿珍私底下经常跟樊世荣汇报情况,说连波又给朝夕买什么了,带她上哪儿玩去了,昨天夜里又给她辅导功课到几点,早上两人一起出的门云云。樊世荣每次都是佯装漫不经心,摆手说随他们去,他管不了。阿珍在樊家做事多年,当然了解樊世荣,到底是战场上过来的人,做事力求稳,没有十足把握的事他是不会表态的。
如果没有变数,也许一切真的会朝他们期待的方向发展。
如果没有变数,朝夕的这个生日应该是她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因为她已经成年,未来有连波的呵护,她应该可以过得幸福平静。此生已受尽磨难,她什么都不想要,就想余生平静淡然地度过。
然而,人生的很多事岂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当第二份特别的礼物来到朝夕跟前时,朝夕知道,她断不可能摆脱过去重新开始。
当时大人都在楼上的会客室说话聊天,楼下客厅是年轻人的地盘,朝夕被一群哥哥姐姐围着,接受各种各样的礼物和祝福,本来非常开心,不料门口突然闪进一个人,屋子里顿时沸腾起来,“士林!”“疏桐!”“臭小子!”各种称谓乱喊成一片。
那就是朝夕的第二份特别的礼物,不是什么泥人,是个大活人!除了樊疏桐,不会有人把自己当礼物打包送给她,那么多人都以为是玩笑话,但樊疏桐说得很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生日快乐,朝夕。”
朝夕木愣愣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我没有准备别的礼物,我就把自己打包送给你吧,希望你不要拒绝。”樊疏桐说这话时一脸的笑。
朝夕像避开一把刺过来的剑,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缩到了连波的身后。连波却不明内情,惊喜地跟樊疏桐打招呼:“哥,你来了!”
“嗯,能不回来吗,朝夕的生日呢。”樊疏桐脸上笑着,目光嗖嗖地直剜向脸色微微发白的朝夕。他背着手,英姿挺拔,屋里那么年轻人,他往中间随便那么一站气势就显出来了,真真就是鹤立鸡群。包括斯文雅气的连波都没有他那样的气势。樊疏桐微笑着款款走向朝夕,笑容亲切而由衷:“恭喜,你终于成年了。”
第六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7)
别人听不出那话里的刺,朝夕不会听不出来。她仰着头嘴唇颤动,自知已深陷绝境四面楚歌,再无生还之路。
“朝夕,生日快乐!”说话间寇海也跟了进来,把一个精致的礼盒递向朝夕,还不屑地横了樊疏桐一眼,“还哥哥呢,啥都没准备,空手就来了,你算哪门子礼物啊……”
“我不值钱吗?”樊疏桐倨傲地反问。
“值钱!值钱!你还想卖啊?”寇海没好气地搭了句。
一屋的人笑开了。
樊疏桐更是笑得脸上开了花:“我倒想卖啊,可不是所有人都卖得出去的,而且也要有买主对不对?”
他话是对着寇海说的,目光却瞟向朝夕,火花四射。
朝夕竭力克制住,可来自深层的那一阵刺痛和耻辱,使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她深知他是为什么而来,深知自己远不是这个人的对手,她已经坠入地狱,以为就此可以摆脱得了他,问题是这个恶棍也断然进不了天堂,他终于还是来地狱寻她了。他们做了那样的事犯了那样的罪,也只会在地狱相遇。既如此,那躲也没用了,未来无论怎样鲜血淋漓,是她的她就必须面对必须承受。
这么一想,朝夕突然冷静下来,一边接过寇海的礼物,跟他点头道谢,一边冲樊疏桐露齿一笑:“疏桐哥哥,你能回来我就很高兴了,送不送礼物没关系的。”她说得那样真,笑得那样甜,尖尖脸上宝石样璀璨的眸子格外犀利明亮,仿佛有星芒正在飞溅而出,“至于你把自己当礼物送给我,那我受不起呃,你看上去就很值钱……”
蝎子!樊疏桐不得不在心里感叹,这只蝎子已经成年了,果然是更毒了。除了刚进门时的惊诧,他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悔意或者恐惧,她好像比他还会演戏,一双眸子冰茬似的刺人,而笑起来的样子又很淘气,像孩子,更像一个精灵。
“朝夕真是越长越漂亮了,说话像大人了呢,那你觉得我值多少钱呢,要不我卖给你好不好?”樊疏桐反问她,炯炯的目光在眼底燃烧着。
朝夕仰起尖尖的下巴,更加俏皮起来:“我怕我出不起价。”
“不会卖很贵的,五万好不好?”
……
四目相对,看谁比谁狠。
朝夕连睫毛都颤抖起来,如果此刻手上有把刀,她一准就刺过去了。该来的早晚会来,既如此,悬在头上的那把剑就落下来吧!这世界上她怕过谁?怕的是伤了大家的心,毕竟身边有那么多人爱护她,疼她。但如果他执意挑起战争,她也不会退缩,她豁出去了,决定跟这个恶魔再次宣战……
“哥,你怎么一回来就跟朝夕斗嘴。”连波察觉到了两人间的火药味,忙拉开朝夕,“爸在楼上,你也不先去打个招呼。”
樊疏桐“哦”了声,扭头向楼上望去。
还怎么着呢,樊世荣和寇振洲一干人都从会客室出来了,他们肯定是听到了楼下的喧嚣声才出来的。樊世荣板着脸,背着手站楼梯口看着一年多没露面的儿子,那眼光恨不得抽死他,一年前陆蓁去世时他病倒,在医院时父子俩倒是碰了面,樊世荣当时就把他赶出病房了。这个孽子,如果不是他,陆蓁怎么会发疯直至病逝,好端端的一个家又怎么会散,如果杀人不偿命,他早就一枪崩了他!
也许是太恨了,他反而没了脾气,冷冷地盯住儿子,一句话也不说。
樊疏桐显然是铁了心要回来尽孝,潇潇洒洒地转过身,冲老子卑恭地一笑,故意拖长着声音喊了声:“爹……”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8)
樊疏桐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一边招呼珍姨帮他收拾房间,一边打电话要司机把他的行李送来,他知道他爹因为朝夕的生日,家里又有那么多的客人,不会当面赶他,天时地利人和,他可是算准了的!连波非常高兴他能回家来住,反复问他还走不走,还有珍姨,忙喜滋滋地上楼收拾房间。寇海和细毛更是高兴得像过节,樊疏桐一回来,一帮死党凑齐,又有得乐了。
樊世荣气得直哼,懒得理这个孽子,当时就进房间摔上了门。
寇振洲下楼拍着樊疏桐的肩膀说:“好好跟你爸沟通沟通,你们是父子,血脉相连,没有解不开的结,别跟你爸再怄气了。”
“是啊,疏桐,既然回来了就跟你爸好好相处,你也年纪不小了,又是家中长子,要负起责任了。”常惠茹也帮着劝。
“我会的,常姨。”樊疏桐到底是成熟了,在长辈面前彬彬有礼。
寇振洲上下打量他,不住地点头:“虎父无犬子啊,疏桐,你很有你爸当年的气度,相信你不会给你爸丢脸。”
樊疏桐恭恭敬敬:“寇叔叔,以后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您指出来,您就当我是半个儿吧。”
“瞧瞧这张嘴,啧啧啧……”常惠茹乐坏了,疼爱地拍拍樊疏桐的胳膊说,“从小你就跟海子一起玩,我什么时候没把你当半个儿啊,你自己说说看,阿姨从小可就疼着你,吃的玩的,有海子的份儿就有你的份儿。”
这时旁边的一位阿姨突然插话:“不对吧,疏桐,你知道半个儿是什么意思吗,那是女婿呃,难不成你想做寇伯伯家的女婿啊?”
一句话就点破了,寇振洲和常惠茹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众人也笑,都说:“这倒是门好亲事呢,你们两家走得这么近早晚是要攀亲家的,老樊看样子就舍不得把朝夕嫁出去,让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