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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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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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道:“子夫,你这儿最好,……这是什么果子?”

  “陛下馋啦?”卫子夫道:“这果子倒并不是给人吃的。妾有孕在身,为保万全,实在闻不得香来,殿内若无风无香,未免太乏陈,没人味儿。倒是婉心想了这么个主意呢,新鲜瓜果,润了水色,淡淡透香,又好闻,又清爽。”

  “那极好,极好。”皇帝笑着,面上有几分尴尬。

  卫子夫既已这么说了,显是“兴师问罪”来的,昭阳殿那位心中不免一惊,料来卫氏宽宏有度、温静淑仪,后宫之中,恁是不争不抢,凭他荣与辱,凡皇帝给的,一任兜着。这会子一反常态,拼着在皇帝面前坏了一贯的“温静”印象,也急着给她昭阳殿添堵。

  为母则强,为母则强啊。

  看来那女人,是为了自己腹中一半可能“功成名就”的血脉,要赌上半世荣华了。


  第36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6)


  “子夫,你有话与朕说?”皇帝放下香茗,微侧身,将手托出,卫子夫虚虚立在那里,见皇帝这般,一时又不明君上的心思,想将手递与皇帝,却又不敢,正犹豫间,皇帝已笑着拉过她的手,她力不支,竟一头撞进君王怀里。皇帝笑的谨慎却温柔:“子夫,太医令怎么说?朕的皇儿,应无大碍吧?”

  卫子夫手脚有些僵硬,被皇帝掣着,已动弹不开来,她这么偏低着头,羽睫凝泪,楚楚可怜:“陛下……”将将开口,那眼泪已是哗哗淌下,沾湿绣襟,皇帝不忍:“你说,朕为你做主。”

  卫子夫默默抹泪。

  皇帝将目光移向婉心,婉心领会,一屈膝,伏了个大谒:“陛下,娘娘近来,腹中绞痛频频,起先只作休憩少寡想,然绞痛一日更甚一日,婢子这边儿发急,娘娘又不许禀陛下,生怕宣室殿为后宫事误了政常,如此,娘娘亏心失德,便是不好了。今朝又疼的厉害,宣太医令问脉,这才知……几是出了大事!”

  “宣太医令回事。”皇帝眉色很冷。

  杨得意已宣下,少顷,太医令出。皇帝见那老头擞的腿肚子直跟筛糠似的,便道:“回个话,竟这样憷么?朕升座,为北边匈奴兵犯上谷一事,日日龙颜大怒,亦未见得,三公九卿个个憷的跟你似的。”皇帝略一笑,总算活了点儿气氛,太医令这才抬袖擦了把冷汗,禀道:“臣禀陛下,卫夫人腹中皇子……皇子……臣连日来把脉,胎相似不稳,今日卫夫人腹痛难忍,宣下臣请脉,似是……似是……”

  皇帝深觉那老头儿空长如此人高马大,半点儿胆性没有的,便不指望能等他憋出几个有用字儿来,催问道:“怎样?”

  “已俨有滑胎迹象,似是麝味入体,寒不自禁,若不是发现的早,恐……恐……”

  皇帝亦未说话,只是眼神这么轻轻一瞟,老太医已唬得没能耐,哆嗦着不停磕头:“下臣惶恐、下臣惶恐!”

  皇帝稳稳坐着,此时龙威极盛,不说话,却早已震的一干人等懼懼不安,禁不住这样死沉的静谧,美人阮氏已于君前跪了下来:“臣妾冤枉!”

  皇帝只微扬眉,淡淡看了她一眼。

  卫子夫垂手立着,她身子虚亏的很,两名宫人扶她,饶是羸弱,仍不减面上一派清淡秀丽的风光,她美,美的那么脱俗雅致。漂亮的眼睛轻轻一转,身后侍女已会意。

  婉心出前,在皇帝面前微微一谒,双手呈上一幅帛画,皇帝示意,杨得意已接过,双手呈来,皇帝看毕,道:“这不是昭阳殿呈来的礼么?”言下,又轻轻瞟一眼阮美人,似不经意。

  “婉婉万死。”阮美人低头,语气柔软,浅浅是风情。

  “子夫,”皇帝略一皱眉,“朕不解。”

  他瞧着卫子夫,端着仍是这样的深情,好样儿的皇帝,心中一波一动,俱不现在脸上,对谁,皆是“深情”。

  卫子夫跪下,膝行皇帝面前。

  皇帝将目光回注画上,细细端详,他是何等雄才大略的帝王,心思略动,便已察觉有异。皇帝抬手,画上春色滟滟,草长莺飞,一勾一转,皆有心思,是美人阮氏呈来的贺礼,用尽心力。指尾触着帛丝,凉凉的,似是生出寒意来,直要透进骨子里。

  他轻抚,就像攥了一块青黛眉石,正欲为妇人描眉梳妆,那样轻地一折,指上似沾了落在丝帛的墨,他举到了鼻尖,轻轻嗅起。那绵绵山峰似的眉,在那一刻,略微皱起,惊似秋波裂了皱,潋潋的风光,都被急雨,打皱了。

  再展不开。

  老太医“咚咚”头抢地:“下臣有罪!下臣有罪!”

  “这画墨中,有什么?”皇帝似极不耐烦:“你有罪?不过是眼拙,瞧不出来卫夫人时常腹绞病因何在罢了,朕未说什么,你倒兜揽了个概全,那尽好,你揽着吧,卫夫人与腹中皇子若有差池,朕拿你是问便是。”

  皇帝讨厌兜兜转转地说套话,才一开口,个个自称“有罪”,既有罪,便捧着顶戴等领死吧!那老太医自然再不敢与皇帝兜话,便道:“这画中入墨有古怪,下臣已确察,以一味麝香研入墨中,散于室,久而不觉其味,然,时日稍久,麝味已洇浸入骨,若妇女得胎,则……”

  老太医咀嚼三番,因忖如何措辞,方能教皇帝少怒,稍事又道:“……则,则女体有损,胎儿有害,年久日常,并不作一夕之效,即便滑胎,亦难推敲是何因所致……”

  话止于此,皇帝已勃然大怒:“朕这宫室,岂有如此歹毒之心计!”皇帝拂袖,扬手扫翻了小案上一柄壶、几只茶盏,汤汤水水横泗一地,把个老太医吓的仍杵那儿筛糠,抖落的不成样。

  满室众人皆跪下——那些刚出落的小宫人,直是趴下了。双手、两足皆着地,华丽宫衣掩盖齐身,正哆嗦呢,也搞不清是何状况,皇帝巍坐不动,满室皆是死寂。不几时,却听见主位那边似是有了动静,卫子夫在侍女的搀扶下,亦缓缓跪下……

  “子夫,你不必如此……”是皇帝的微叹。

  皇帝有话相询,太医令此刻已缓了过来,自然应答如流:“禀陛下,原是将麝香研入墨中,作画置于帛丝之上,挂其室,麝味慢慢侵浸室主人,与之成一体,欲伤腹中胎儿,需颇多时日,今日不知怎地,卫夫人已感小腹绞痛难忍,……幸是天祚,已及早发觉,不然,若循常入量麝香,只怕待滑胎那日,仍是无法觉察,害因何在。”

  “你的意思是……”皇帝语气极淡:“今日不知怎样,画中的麝味忽然大了许多,才致子夫险些小产,若不然,画中循量麝味,日日损女体,却因剂量太小,根本无法察觉,是否这个理?”

  “正是……”

  皇帝又问:“那依你之见,为何今日子夫吸入体内的麝味会忽大?有人欲暗害子夫,必致神不知鬼不觉,却为何今日按捺不住,急急跳了出来?”

  “这……”老太医哆嗦着唇,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下臣司太医院,日日埋头苦悟医方,只可计量麝香诸味……旁的揣度,下臣实不擅长、实不擅长!”

  “是为难你了。”皇帝眸中似冷非冷:“依朕之见,此中必有内情……”

  他略顿。

  卫子夫只觉身子凉了半截,是从脚底,那寒气侵来,冷的她整个人不住颤抖,却只顾屏着,这味苦药,只能自己吞咽。

  皇帝却向她转了过来:“子夫,你怎样?”她不语,皇帝却难得温柔地捉过她的手,轻捂了捂,笑道:“手怎这样凉?”

  帝王这笑,却比任何一道杀令,更教人觉煎熬,苦似凌迟。她忍苦笑了笑,却是极勉强,她想,这笑大抵是皇帝多年来见过最丑不过的了。

  帝王果真最擅猜忌,帝王多心,早已忌了她这枕边人,那往后的日子……该要怎么过呢?

  这回是扳不倒那阮氏了,只求别被她反咬一口,已是万足。

  不想皇帝却即刻调转枪头,又向阮氏,那眉色是更冷了,像凝着一重霜,极好看的眉,远如攒峰,却有一丝微微的忧郁,和……稍稍沾带的疲倦。

  是疲倦。

  原来皇帝也会倦呀。

  他冷冷:“婉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心机如此之深,心思如此之重,你让朕……即便有心回护你,亦是不能!”

  阮美人跪着,轻轻扬起头,泪痕满面,闪闪的,仍泛光。

  美人如香草,楚楚可怜之。

  皇帝略顿:“那画……是你呈送于朕的。你知道朕历来规矩,必是先送承明殿,朕日理万机,不得过眼这些个小事,交子夫先过目,再挑精细一一报呈,朕可省得多少时间。如此一算,上呈的礼,必先在承明殿滞得数月,你若在墨中掺麝香,必可害得子夫。朕所言,可有错?如此,你还有何话要说?”

  君心难测,果真是君心难测呀。卫子夫手下捏了一把冷汗,对君王所言所行,甚是不解。方才君王所示,对她,亦算作警告威慑,分明是要回护昭阳殿阮氏,可这回,才半盏茶不过的时间,怎又对阮美人这般咄咄逼人?

  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猜不透。

  只怕,活着的人,没人能猜透皇帝的心思。若得一日,真真摸准了龙脉,那便是,离死不远了。

  “陛下明鉴……”

  阮美人才开口,皇帝已冷笑:“朕明鉴,朕一定明鉴。”

  此时日已上三竿,是屋外的好天光,吹得三朝春/色,潋滟恰似一汪碧波。枝上新绿嫩翠,有莺啼,有鸟儿滑过,啁啾声,翅膀扑簌声,连带着枝上一团簇起的粉色也楞楞窜了起来,弹起时,映的地上一方阴翳更蓊郁。

  在漫天烂漫春/光下,整片大地苏醒了。

  汉宫,依然暮如沉钟。


  第37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7)


  阮美人谒下,因轻轻抹泪:“陛下容禀。”袖口青绕赤走,最漂亮的缎,足衬她,一只胳膊细嫩似藕段。眼泪从指隙泻下,花了妆,她的声音促得很,却硬是屏着,总算能冷静回禀,那副小意的样子,真叫人生怜。

  “……画是妾呈来的,这不假。画中墨线之上,是掺了麝味的,亦不假。”她顿了顿,眼泪簌簌扑下来,音色愈发带着颤,极柔,极浅,就仿佛外面烂漫天光下枝头掬着这么一簇新嫩,只这么一簇。便已叫人难以按捺。皇帝不由觑向她。

  皇帝淡淡一笑:“你承认的倒爽快。”

  卫子夫也没防她竟半句话不带转,这样直筒摞摞的便承认了,再看那阮氏,已昂着头,这会子脸上竟有半分倨傲,一扫方才的颓颓,卫子夫心下一惊,总觉眼前那副模样,颇为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是陈阿娇。

  她被自己的心思唬得一愣,那轮廓,那眉眼,便在心里勾勒来,果然是陈阿娇,那样的眉色,太像,那分掬着的骄傲,唯只陈阿娇一人是敢在君上面前显露的,昭阳殿阮氏,竟也有。虽只一促,那也尽够了,她瞧了出来,想必皇帝更是瞧见啦。

  果然,皇帝嗡声道:“冲你这份胆性,朕给你个辩白的机会,甚或——朕可留你个全尸。”

  她没怕,皇帝未必是恨毒她,肯这样说,已是给了她周旋的机会。她眉间生色,哭道:“原是这样,臣妾平时爱琢磨些个字儿画儿的,凭有这样的嗜好,墨尤其是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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