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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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玉珠-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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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忽略目的地,黛玉其实还是可以接受这趟旅程的。这时的许多大家女子,很可能真的是一辈子“养在深闺无人识”呢,能如她这般远行千里,也许真是许多女子求之不得的际遇吧。这一路上,行一处有一处的景致,到一地有一地的风情。虽说上不得岸,但黛玉后来在案边发现了好几套地理游记书籍,其中竟有父亲注过的《霞客游记》、《汉唐地理书钞》等书——想来是父亲细心为她备下的,看着父亲的笔迹,仿佛又回到父亲指点学业的那段日子,惊喜之外更感动于父亲的关爱。于是黛玉每日里查地图,读游记,赏美景,倒也忙得不以乐乎。

    说到“忙”字,就不能不提到黛玉的一件窘事。自她那日因钱嬷嬷偶尔展见的柔情而不自觉地撒了回娇后,便惹得钱嬷嬷爱心大发,只是这位嬷嬷表达疼爱的方式,让黛玉说不出地懊悔——竟是每日里操练礼仪,修习女红等等诸如此类的,额,“闺秀功课”。黛玉欲要不做,却又找不出理由——虽说好几日茶饭不思,可这次偏偏就是没有生成病。看着被一同压着补习女红的润妍、闲雅二小,黛玉又不好带头逃课,只得硬着头皮每日里花上好几时辰做着这些个,她前世没想过要做,现世想着怎么不做的,描花刺绣。

    岸边的柳樟被柏槐替代,又换成了松杨……初生的春景,渐渐掩入了残冬的江雾中。江面上偶尔响起的船工调子清脆高亢,再不也似家乡那般悠扬婉转。黛玉停了手中针线,侧耳倾听,京都,近了呢……闲雅挑帘进了舱,回禀黛玉:“姑娘,已到了通州。”通州,这可是进京的最后一个大码头了。黛玉起身走近窗边,月梅垂下纱帘,开了舷窗,河心寒风呼呼地灌进来,春柳忙将刚给黛玉披上披风又扯了扯紧。

    天色尚早,但船已在河中下了锚,水面上小舟往复穿梭,远眺岸边,商船云集,码头上人头攒动,尽显交通要塞的繁华。黛玉正站在窗边打量着,王嬷嬷在门外回道:“姑娘,齐嫂子求见。……他们来接咱们了呢。”话语里已是藏不住的喜悦。原来是林齐夫妇收到姑娘一路进京的行程,已先一步赶到了通州,来迎黛玉一行了。林齐已去贾琏船上拜见,齐嫂即来求见黛玉。

    黛玉听了,忙吩咐将人迎进舱来。他乡遇故人,自是高兴非常。见过礼,黛玉让人给齐嫂设了座。齐嫂子即向黛玉回禀了京中的近况。

    他夫妻二人先期伴贾雨村入京,助其起复。如海虽觉得女儿那“独木难成林”的言论十分中肯,可欲成其势,也非一朝一夕之力,这为人起复的事儿虽不大,却最是考较人情世故,怕是不好以此为契机联络亲戚。这事虽未没交由林家的同宗人代办,也因林齐入京,未再假手贾府。贾府没得着这个凭空掉下来的人情,贾雨村却仍是结识了贾府一众人等,不为别的,乃因如海即是假托他的名义遣人入京,为免贾母怪罪,自是要将人领到贾府去走动走动。

    黛玉即是应外祖母之邀,进京承欢膝下的,人还未至,先巴巴地遣了自家人来,这……黛玉心知,就如父亲所言,有些太端架子,于亲戚里面,显得太生分——想那薛姨妈一家入京时,薛姨妈也正是以此为由劝说薛蟠不要先打扫自家的屋子。自家父亲最是重礼,这样办事,不过是为了不放心自己,但也不好做得太过,且总要找点原由,掩饰过去。这贾雨村即是父亲的“挚友”,倒也应该向各方亲戚引见引见。是以林府、贾府等处,都由林齐引着上门拜会了一番。

    齐嫂入府问安,贾母自要问起黛玉。齐嫂回禀起程时姑娘已在收拾行装,不日就要动身的。只是自家老爷怕姑娘体弱,行程缓慢,耽搁了这位贾雨村贾先生的起复,所以未曾与姑娘并作一路入京,不过姑娘人虽未到,行装倒是随船带了些,不知可放置在何处——却是问黛玉入贾府后的住处。贾母尚未开口,王夫人在旁理理袖子,笑道,“林姑爷真是慈父,备得这般周全……”齐嫂回身向她福了福,也和和气气地笑回道:“二舅奶奶见笑了,这也是为了老爷的一点孝心,姑娘虽幼,到底代替老爷、夫人,到老太太身边来尽尽孝心的,这若是因姑娘体弱多病,反扰了老太太就不好了,就算不为姑娘多想想,也得为着老太太多考虑考虑的……再说了,咱们夫人就这么一点儿血脉,老爷又怎能不尽心……”

    话题一涉及到自己的闺女,贾母心中对女婿的那点不满,也就消散了,毕竟,他宝贝的,可是自己女儿的血脉。只是,她这院里,住着宝玉与三春,已将五间上房都占净了。有心要挪三春吧,为着一碗水端平,三个女孩儿就得一起挪。要挪到厢房去吧,黛玉来了,说是要与姐妹们一处的,自然也得住厢房,自己却又舍不得。要挪宝玉到别处吧,那更是不行……这般想着,所以一直就没定下来,本以为外孙女还未到,还有时间再考量一二,不想先来了个管家奶奶问及此事,贾母倒一时踌躇着没有决断。这时方定下心来,向齐嫂子说道:“玉儿的住处,就是我这屋子的左边的碧纱厨,只是那厢原是我那孙儿宝玉的住处,为着玉儿要来,我正将宝玉挪到我屋里来呢,这东西还正在收拾着。且待过两日那屋子打扫净了,你就将你家姑娘的东西给收拾过来罢……”
22第22章
    黛玉听了齐嫂一番陈述,心下先松了一口气,她不用与宝玉共处一室了。不说现下,就是原来的她,也接受不了这般男女混住的作法。虽说她现在还小,但依此时的礼教,她已是到了“男女不同席”的年龄,开始讲究男女大防了。却在进贾府后,与宝玉一个男孩儿坐卧在一间屋子里,不管是自哪个方面考虑,都是她不能接受的。——这也是她一直不能真心认同外祖母的主要原因之一。外祖母她老人家自己是候府千金,自小打规矩堆里滚过来的,怎地嘴上说是千般万般地疼爱她,却一进府就毁了她的名节?今后她若真的要嫁与他人,一旦被人知晓如此情景,她还能活吗?宝玉是幼稚无知,提出这般建议来,却不知外祖母她老人家,是以怎么的心思,给一口答应下来的?纵然以后贾府待她的百般不是,外祖母都不知情,可只论这一件,就真真是,明明白白的毁她最深啊。外祖母说是疼她,真正最爱的,还是宝玉吧。——原本这个问题她已做好了准备,要在宝玉提出时就给直接驳斥了的,不想如今竟然已解决了,倒也免了她一番唇舌。只是,她到底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见这位外祖母呢。这才是她近日来最烦心的事。

    林齐夫妇于通州会合了黛玉一行,即同往京都而来。是日船只靠岸,自有贾府、林府的下人们早早地往码头来接。林府的下人暂且略过,单说这贾府来接船的下人们,打头的就是周瑞的老婆——周瑞家的。原来贾琏写回京中的信函里,只说周瑞身在林府,一切安好,其他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奈何王夫人意会了半晌,却认定贾琏是为了宽贾母的心、庇护林家,方作此大事化小之语。周瑞即已落到了林姑爷的手里,又出了事,断不可能是“一切安好”。此次安排周瑞家的来接船,一来可以提前打听下周瑞一事的虚实;二来么,若是周瑞有个三长两短的,周瑞家的怕是会当场就给黛玉丢脸子,她为自家男人出气,就是老太太怪罪下来,也是情有可愿的。——只可惜,林姑爷给了她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个惊喜“大”得超乎她们的想象。周瑞两口子均是王家的家生子,可谓是打小青梅竹马过来的,可周瑞家的在初初那一刻,就硬没能认出自家的男人来:也不知林府到底给周瑞进补了些什么,周瑞这一路的提心掉胆,外加粗茶淡饭,竟一点儿也没让他瘦回去,不仅如此,反倒如吹了气般,又胖了许多,更显得圆润富态了,这要说是被虐待了,怎么也不象啊。周瑞家的看着自家男人这般模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再加上人多嘴杂,也不好多问,于是百般的后着,均无处可用,倒让黛玉落了个清净。

    两府的下人虽多,不过贾府有贾琏在场,林府有林齐夫妇管教,两下里倒也和顺。贾府的婆子们安排下黛玉并众丫头婆子们的车具轿子,待林府将黛玉随身带来的箱笼收拾上车,贾琏即与林齐夫妇一路,伴着黛玉往贾府而去。

    待贾府的人去远了,林府留下收拾坐船的人才将黛玉随船带来的其他物件搬至岸上,装车运回林家老宅。——黛玉进京,坐得乃是自家备下的船只。带了什么,怎么分装,早已分理妥当。周瑞自京中带往扬州的船只下人,此次只装了贾琏等一行贾府主仆返京。实际说来,贾府来人,不是接黛玉入京,而是陪黛玉入京而已。

    黛玉坐在轿内偷眼打量着京城繁华的街景,心里回想着刚才见着的贾府人等。其服饰颜色,均比林府的下人们来得花哨富贵。下人们都这般铺派,这贾府的主子们,还不定怎么张扬呢。她原只看到贾琏一身光鲜,想着他好歹是主子,人又正年青,又是那样一个性子,这服装衣帽上多点考究,也算不得什么。现在才知道,竟是贾府通府的脾性呢,这贾府能有多少收项呢,上上下下如此奢靡,怪道已是外强中干之势了。

    想着贾府,不由又想起了母亲。母亲倒是个雅人,但是手段还是有的。她的一切,都是外祖母教出来的。自己,却仅得母亲所授之一二,出师尚早,又如何能与师祖较量?不论喜不喜欢这位外祖母,如今之计,唯有以不变应万变,以拙对巧了,少说少做,多看多听罢。哎,母亲,你若还在,该多好啊——何需她如此费心费力、步步为营。没娘的孩儿,苦啊……

    思思想想,走走停停,当听得轿外有人请她下轿时,黛玉仍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绢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该来的,到底是来了……随着轿帘的打起,她缓缓地伸出手去,搭住了那支,命运的丝线。

    垂花门、小厅堂、穿山廊房下,绿衣红裳……裙不动,鞋不露,黛玉端步行来,余光中,但见好一番富贵荣华。

    一脚踏进厅堂,黛玉只觉暖香袭来,眼前一片花团锦簇,待得转过屏风,更是一屋子的艳红亮紫,浓脂淡粉……方要细细分辨人物,已被一人抱住,揉在怀里。耳朵贴在那人胸腹上,只听得胸腔内悲声振鸣,头顶处,又听见一个苍老的妇人在心肝肉儿的哭叫个不停;鼻端间绕满了,母亲素日常用的百花檀……黛玉心知,抱住自己的,即是外祖母了,虽说未见时心中尚存疑虑,但在此时此刻,闻着与母亲一样的香气,听着与母亲一般对她的昵称,想起这世上,除了父亲,也唯有她与自己,是真正伤痛母亲离世的人了,不禁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哭得片刻,众人上前来将二人分开。各色人声劝慰着,扶着外祖母于堂上坐了,黛玉忍着泪,在座前磕头见礼,外祖母忙又下来亲自扶起她来,自取了绢子给她抹泪,又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了一回,口里尤不住声地念着:“玉儿,这真是我的玉儿来了,我的肉儿啊,我苦命的儿啊……”念得两人又落了一回泪。

    外祖母挲摸着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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