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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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狱记-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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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戍卫收了长剑,包围圈让出一个口子,只见圈外站着一人,身穿白袍,腰带极长,脸色白皙,全无一丝血色。此人姓独名蛇,乃酋霸的贴身侍卫,素日里寡言少语,但一开口便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他口中的乙奇公,名唤酋霸,乃楚方营三奇公之一。

  独蛇领孙勇进入酋霸帐中,只见正中帐布上,赫然写有一个大大的“戈”字。字体笔墨遒劲,豪放霸气。大字下面端坐着一位老者,年逾花甲,满头白发,脸庞瘦削,棱角分明,仿佛刀斧削刻一般。身着一袭青袍,身子骨看起来略显羸弱。此人正是酋霸。独蛇恭敬地拱手行礼,悄悄退到帐外。

  孙勇单膝跪地,拱手道:“禀报乙奇公……右卫长……右卫长他……没了。”话语落点,已是热泪盈眶。原来,他与狐肃同为金行卫多年,感情深笃,与亲兄弟一般无二。孙勇自小无长兄,心下便把狐肃当作亲哥哥般敬戴。他在林中发现狐肃尸体,心中伤痛仿如刀割,但为查明死因,只能强忍伤痛,勘查尸情。其后,连夜奔回楚国方士营,一心所系,便是尽速返营,哀伤倒也可以稍忘。待到禀报死讯时,心中伤痛已经压抑不住,泪水喷涌而出。

  酋霸听得狐和死讯,身子一晃,几近昏厥。

  帐内烛火摇曳,明暗跌宕,地下陡生一股凉气。

  酋霸闭目,面露哀容,用苍老的声音道起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十年前。

  狐肃与妻子柔汝在返村的途中,遭到敌国方士的围击。

  柔汝并非狐门一族,狐肃与她的婚姻始终无法得到狐门一族的谅解。

  狐门一族为了保持其血统的纯正性,素来禁止外族通婚。狐肃被认为是狐门一族百年一遇的天才,从其五岁初露头角以来,就被族中长老视为振兴狐门最大的希望。狐门一族虽然极擅幻术,但却还是难掩式微颓势。原因归结起来,或许还是树大招风的缘故。由于声名在外,各国方士对狐门一族都戒备有加。即便是在楚国本部,狐门因为其巨大的威胁性,在方营政治中始终无法得到重用。内外交困之下,狐门行事处境异常艰难。列国方士,一旦得知某项任务有狐门一族参与,无不增兵二至三倍。为了最大限度抑制幻术的威力,他们往往计谋算尽。一般方士,一步失策,或许还可挽救逃命;狐门一族一旦失策,则必死无疑。每次方营间大型的战役,杀敌最多的总是狐门,死伤最多的也是狐门。几次三番的交战下来,狐门一族人丁锐减。

  眼看如此下去,狐门将威名不再,长老们忧心忡忡。就在狐肃五岁那年,长老们意外地发现,狐肃竟然无师自通地开了一尾。这在狐门一族的历史上,少之又少。长老们惊喜地做出论断,狐肃一定是天赋异禀的狐门一族,他的成就不可限量。狐门需要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需要一个在方营的政治核心中有发言权的领袖。如此一来,狐门一族大展拳脚的时代就到来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〇话 柔汝救夫红颜衰
狐门长老为狐肃安排了最好的师傅,策划了最匹配的婚姻。有十多位狐门女子作为狐肃妻子的候选,她们中最幸运的那位,将在狐肃成年后与其完婚。但是,狐肃终于没有选择长老们做主的婚姻,他擅自与非狐门的女子柔汝成婚,并生下两子:长子狐和,幼子狐平。

  狐肃与柔汝遭到围击那一年,狐和十岁,狐平四岁。那一日,狐和牵着弟弟的手,在狐门一族群居地的凤凰树下,翘首企盼父母归来。

  敌国方士在狐肃的幻眼中,一个个倒下。当最后一个方士倒地时,狐肃眼中的一条狐狸尾巴正散发出橙色的光泽。从五岁时成功开出一尾,他就很少打过败仗。狐门一族虽然都极擅幻术,但是只有天赋异禀者才有能力开尾。开尾与否,威力不可同日而语。狐门女子也懂幻术,但是她们很少能开尾的,所以杀伤力有限,不过诱惑力倒是很强,特别是对付异性的时候。

  “还有声音,我听到呼吸的声音,就在那片树丛里。”狐肃道。

  一个小孩怯弱地从树丛里走出,他浑身瑟瑟发抖,显然受了惊吓。

  柔汝道:“只是一个孩子,岁数看起来,跟平儿差不多呢。别吓着他了,咱们走吧。”

  狐肃点点头,收了一尾,从地下搀扶起妻子。在方才的战斗中,有一名方士使用土遁伤了柔汝的脚。两人转身正要离开,那小孩突然从怀中抽出一柄尖刀,向狐肃后背刺来。狐肃闻声回头,此刻他双手搀着妻子,一时竟腾不出手来阻拦。幻眼一尾刚灭,再次发术得待上一盏茶功夫。那孩子脚步飞快,脸色果敢,此刻全无刚才怯弱之态。狐肃这才醒悟,是了,这名孩子亦是围击方士预埋的棋子。他们知晓没有必胜的把握,便将这幼童藏于树后,让其伺机行事。这孩子动作麻利,眼露杀机,全然无一丝孩童天真曼妙的姿态,想必是这帮方士处心积虑训练多日了。罢了罢了,今日狐肃便要命丧于此。想到此节,狐肃索性闭了双眼,听其宰割。便在这时,胸口突然被一股力道推开,他向旁踉跄了两步,恰恰躲过了孩子的尖刀。原来,柔汝不忍夫君受伤,在千钧一发之际奋力将其推开。那孩子势猛力疾,一时也来不及回锋换向,尖刀斜斜刺入柔汝侧腹,鲜血立刻汹涌喷出,泼溅在孩童脸上。

  “汝儿!”狐肃眼见爱妻受伤,有如发疯一般,大叫一声。

  柔汝身体瘫软在地,血染红了衣襟。孩子啧啧叫了两声,飞快抽出尖刀,转身又刺向狐肃。这尖刀一出,血脉喷张,柔汝腹部肠子被尖刀连带流出,鲜血飞喷,再无停歇。狐肃怒极,双目通红,左手夺下尖刀,右手一掌拍在孩童天灵盖上,登时骨碎脑溅,气绝身亡。

  狐肃抱住爱妻,眼中泪花绽放,喃喃道:“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柔汝失血过多,嘴唇苍白,她挣扎着哽咽道:“夫君……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咱们两个孩子……”说到这伤心之处,泪珠便从眼眶滚过下来。狐肃正要安抚,妻子的胸口却已然没有了起伏。他颤抖着把手指横在鼻口处,气息全无。狐肃放声哀恸,林间群鸦四起。

第一一话 蛹尸幻术疑窦来
一只绿壳甲虫飞入营帐,嗡嗡扑打着翅膀,桌几上袅袅升腾的青烟引起它的注意。它虫头前倾,身体俯冲,落在一盏油灯之下。灯芯吱吱燃烧,火光摇曳,甲虫不禁看得痴了。直起身体,沿着灯台支架向上攀爬。灯台顶端是一个莲花状的承油器皿,发出摄人异香。甲虫身体臃肿,攀爬灯台略显吃力。费时良久,这才翻过器皿,却一头栽进灯油之中。油污浸染了翅膀,仿佛套上千斤的铁链。它接连扑打了两次,都无力挣脱。终于,被灯油吞噬,绝了挣扎。

  酋霸伸出枯瘦的手指,将甲虫弹出灯油。他讲述的狐肃的过往,孙勇竟一无所知。原来,自打柔汝死后,狐肃便绝口不提妻儿之事,即便孙勇与之感情深笃,亦无从知晓。

  酋霸见孙勇失神,低声道:“左卫长星夜兼程,急于上见方主,恐怕不只为了通报狐肃死讯。你必有更重要的理由,否则怎会连区区三个时辰,也等待不及?”

  孙勇道:“奇公所言不差。属下确有必须尽速禀报之由,便是须臾也延误不得。”

  酋霸道:“此话怎讲?”

  孙勇道:“属下在右卫长的尸体上,发现了两个疑惑之处。”

  酋霸道:“你说。”

  孙勇道:“其一,尸体周身被白丝团团缠绕,状若蚕蛹,仅有头部裸露在外。白丝抗刀斧,克火攻,但性残嗜水,右卫长尸身水分几近全失,脸颊筋肉消遗,死状可谓奇惨。”

  酋霸手摸下颔,若有所思道:“白丝……”

  孙勇道:“奇公是否知其来历?”

  酋霸摇头不语。

  孙勇略显失望,又道:“属下在右卫长尸身上发现的第二个疑点,才是必须尽速上报的缘由,那便是——尸体瞳仁上有胶状浊物!”

  酋霸身体一震,颤声道:“你言下之意,狐肃死前曾身中幻术?”

  孙勇道:“正是如此。”

  酋霸轻拍案几,喝道:“荒唐!狐肃何人?他乃我楚国狐门一族第一幻术高手,五岁开一尾,幻术之绝,独步列国。狐肃殒命一战,若是敌方派出十余名精通秘术的方士夹击,致其丧命,本公信服;若说敌国以幻术击杀于他,本公只能付之一笑。”

  孙勇道:“只怕未必。属下亲自核查右卫长之眼,瞳仁上的浊物,确系身中幻术后眼球流出的脓液无疑。属下与右卫长出生入死经年,对身中幻术的死状多有目睹。其中无一例外,瞳仁皆有此类浊物。奇公认为,当今世上无第二人可凭幻术杀死右卫长,但属下这便可指出一人,其幻术怕不在右卫长之下。此人亦属金行卫,是以属下星夜赶回,务必上报方主:俟其归营,便行拘捕。”

  “你所指何人?”

  “奇公何必明知故问。狐门一族的幻术,自然只有狐门一族可降克。”

  一阵凉风吹入营帐,灯火扑闪,几近熄灭。孙勇与酋霸二人身影,投射在营帐之上,随风浪动,呼啦作响。

第一二话 问君可有还魂药
十年前。

  狐冢对面的一座绵缓的丘陵上,多了一座新坟。坟头没有立碑,站着一高一矮两名孩子。

  “哥哥,娘亲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娘亲。”狐平拽着狐和的衣角,语夹哭腔地问道。狐和轻轻拍拍弟弟幼嫩的脸颊,轻声道:“等你长到跟哥哥一样大,娘亲就回来了。”

  狐和卷起衣袖,弓身下腰,拔掉脚边那微微隆起的土堆上的野草。这是一座新坟,不知名的鸟群经常从各处飞来,将喙中草籽种到坟中,是以坟头荒草长势甚兴。狐和总是偷偷带着弟弟跑来这里,将每一根初生的野草除去。

  “不要告诉爹,我带你来过这里。”

  “嗯。”

  自柔汝死后,狐肃便不许两兄弟再提母亲之事。有一次,狐平半夜醒来,哭着要找母亲。狐肃一把将他抓起,就像老鹰捞起小鸡一样,往墙边扔去。若不是狐和飞扑过去,用身体护住弟弟,狐平的脑袋可能会撞得头破血流。

  “哥哥,娘亲是不是睡在里面?”

  “嗯。”

  “哥哥,咱们把娘亲叫起来好不好?”

  “娘亲累了,要睡好长时间。你放心,等你长到跟哥哥一样大,哥哥就帮你叫醒她。”狐和说这话时,双目熠熠生辉。

  两天前,狐和遇到一个衣着褴褛的古怪大叔,年纪大概四十多岁,人虽未老,发已染霜。他那一头鹤发,好像被雷电炸过一样,蓬松怒张。大叔显然对这发型颇为得意,再三询问狐和观感。据他自述,这个发型还真是用引雷术轰出来的。狐和当时心道:“这真是个奇怪的方士。”

  古怪大叔身后,站着一个跟狐和年纪相仿的少年,嘴上蒙着一个黑色纱罩,神色略显腼腆。大叔道:“他叫申让,是俺游方子的二弟子!小子,你叫甚么名字?看你长着一对尖尖的耳朵,莫非是狐门一族?”

  “在下狐和。”

  “你姓狐,果然是狐门一族的人。在战国年代,竟能以‘和’为名,难能可贵。你该不会还有个弟弟叫狐平吧?”游方子半开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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