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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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 第3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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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万万没想到;只这一天半;在岳州府出现了大纰漏。
    勒克德浑兵出孝感后;日夜兼程奔袭荆州城下。
    从孝感往荆州的大道必经过潜州;方国安早五六日就到岳州府地界了;他无力攻下潜江县城;一直在潜州县内盘桓。
    潜江方圆一百多里;从西往东的官道就明摆在眼前;方国安却率军驻守在离潜江县城三十多里地的何家台。
    原计划约定的会师时间;左若军迟迟没有出现。
    信使前来通报;左若军正在搜集粮草;可能会晚道一两天。
    以一万明军阻击三万勒克德浑的清兵;方国安躲在兵营中;像窝在冬日早晨温暖的被窝里;懒洋洋的不愿动弹。
    斥候每隔半个时辰便来通报军情;驰援清兵已到潜州城下;补充粮草。
    方元科急匆匆从前营赶回来;闯进父亲的大营;急吼吼的说:“爹;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慌什么”方国安眉心完成一个川字;“左总兵还没到;难道要让我方家人马独自迎敌吗?”
    “爹;都什么时候了”方元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左总兵已经传过信件了;后日才会到。”
    方国安挪动身躯;露出不安的神色;但仍然很固执的说:“左总兵未能及时赶到潜江;可不怨我们父子二人。”
    “爹”方元科跪了下来;恳求道:“您这是要惹祸上身啊”
    “你就真的这么怕大将军”方国安起身走道儿子面前;语气变得很温柔。他很矛盾;一面是对翟哲势力的畏惧;一面是背叛朝廷的痛苦。
    方家摆脱不了争夺财赋扩大势力的**;但方家是大明的忠臣。一年前;在江北四镇和江南各府守军见清虏望风而降时;方家从杭州退守在浙东山区。
    宁绍总兵翟哲可以退到荒凉的舟山岛上;方家无处可逃;仍然坚守。
    剃发令起;浙东风云际会;大将军翟哲名闻天下;可是他方国安得到了什么?现在连当初的最后一点坚守也要放弃了吗?
    方国安已经老了;方元科还很年轻;老人更喜欢缅怀过去。
    “爹;方家难道要与大将军为敌吗?”方元科的膝盖相距父亲的皮靴一尺。他们是父子;方家总要选择一个方向。
    “容我再想想”方国安摆手让儿子出去。
    中军大帐前大榕树的影子从西斜变成东斜;方国安守在安静的大帐门外。
    斥候如风;接踵而至。
    “报勒克德浑军离开潜江正在急速向荆州行军”
    做一个决定就这么难吗?方元科来回踱步。
    对父亲来说;这是要改变他坚守的人生准则。他若贪生怕死;畏惧强势;早在杭州城下向求降了;又怎么坚守到今日。
    大帐的帘子终于动了;方国安迈大步走出来。
    “无论方家怎么选择;我们不能放清兵往荆州城下。如果真的如大将军所愿;方家兵马损失惨重;也免除了以后的麻烦。”
    江南无论文臣还是武将;都意识到未来都要在大将军府和朝廷之间抉择。
    这是朝政危机发生之前的前兆;翟哲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才对无力救援山西的前景感到悲哀。
    听清楚父亲的话;方元科立刻跳跃起来;朝不远处翘首观望的传令兵下令:“即刻起兵;出发”
    明军起寨向潜江往西的官道杀去。
    勒克德浑督大军在潜江城下休整半天;向荆州城下急行军。
    他对明军的动向了如指掌;潜江的明军没有阻拦他的实力。而且;根据洪承畴的情报;方国安部不像江南其他明军那般坚决。
    蒙八旗的骑兵率先快速通过潜江;去年他正是凭借骑兵偷袭了忠贞营。
    女真人和部分汉八旗士卒在官道右侧的平原列阵;静候明军到来。
    原本是明军的阻击战;因为方国安的犹豫;变成了清兵以逸待劳。
    明军斥候在烈日下狂奔;通报清兵行军动向。
    方元科真是急了;方国安仍然很镇定。他从来不以为以自己麾下这一万士卒能挡住清兵主力。
    “左若来迟了”这是他最好的借口。如果翟哲一定要惩罚他;他有左若这张挡箭牌。
    两个时辰后;方元科看见了清虏旗帜在正前方飘扬。
    他还没来的及列阵;远处传来怪异的牛角号声。
    东西两侧的清兵旗帜绕过茂密的丛林杀过来。清兵占据江北和草原;对明军最大的优势是拥有更多的骑兵。
    “列阵”“列阵”
    明军前列的将士慌慌张张擎起长枪;鸟铳手在后列集中;装填火药铅子。、明军探路的骑兵眼看清骑逼近;不敢迎敌;向四周散开。
    女真骑兵队列松散;一直保持匀速;在明军长枪兵百步之前下马;士卒们摘下背上的长弓;射向严阵以待的明军长枪手。
    羽箭飞翔;铳声响起。
    方国安军没有装备长鸟铳;普通鸟铳比不上步弓手的射程。
    按照常规的战法;他们应该举盾与清虏的弓箭手抗衡;派遣轻步兵追杀先期骚扰的弓箭手。清兵的步卒还落在后面。
    但明军是在急行军后仓促应敌;没有排出完整的防御阵型。
    长枪兵没有装备铁甲;是最简陋的兵种。羽箭从长枪的缝隙中穿过;扎在紧握光溜溜枪杆的双手之间。
    才长途奔袭过的士卒顶着头顶火热的太阳;张嘴吞吐粗气。
    “出击;出击”方元科当机立断;命长枪兵前行拉近与清虏骑兵的距离
    那些如苍蝇般讨厌的骑射手;在拍子将要触及到它们的后背时;一溜烟离开。
    长枪队列渐渐脱离队列;但他们离女真弓箭手永远只差一步。
    一刻钟之后;汉八旗的步卒赶上来。女真骑兵分开至两翼;咬住有些深入的明军。勒克德浑麾下是湖广最精锐的清兵;否则也不能在汉阳城下与左若对峙了两个多月。
    “顶上去;顶上去”方元科挥舞双臂;豆大的汗珠顺着铁盔落到战马的鬃毛上。
    正在此时;中军响起撤退的号角。
    “清虏急于援救荆州;我们只要在这里稳住阵脚;便可以牵制勒克德浑的精锐女真骑兵;为何要急于撤退?”他有一肚子话要向父亲诉说。
    父亲不是改变主意了吗?
    方元科不敢擅自脱离战阵;只能听从命令;稳住前军阵型徐徐撤退;不给清兵可乘之机。
    清兵果然无心恋战;追击七八里后;兵马撤回。
    方元科摘下头上铁盔扔到地上;急匆匆奔至中军。
    “爹;为何要如此急于撤退o”
    四周都是亲信部将;方国安脸色阴沉;答道:“清兵势大;我要等左总兵到来来;共同追击。”
    他打这一仗;不过是为了堵住翟哲的嘴巴。

第473章 联谋
    荆州城下。
    堵胤锡像一只瘟鸡歪歪斜斜回到兵营;两个膝盖好似撑不住沉重的身体。
    柳随风躲在大营门口处兵帐的阴影处;偷看堵胤锡的从远处走来。在堵胤锡接到李来亨禀告的前一个时辰;他得到了暗营的消息。
    何腾蛟此举确实出人意料。
    傍晚时分;忠贞营结束了一天征战;李过回到兵营解去铁甲。
    堵胤锡命幕僚来询问白日战事进展情况;并没有多说什么。
    夏日的夜晚;一向令人向往。
    月色如水银泼地。
    兵营的角落传来嘶哑的信天游歌声。忠贞营的士卒一大半来自陕西;有少数老卒甚至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追随李自成闯荡天下。
    初始的杀戮是为了生存;再后来是因为**;到现在;变成了一种本能。他们在厮杀;等待死在此刻或者是下一刻。
    思乡是游子无法治愈的心病。
    柳随风在兵帐遮挡的阴暗处穿过
    今夜;他要去拜访两个人;一个是李过;另一个是高夫人的弟弟高一功。
    忠贞营十三支兵马;这两人的势力最强大;而且这两人对堵胤锡都很认同
    去年;堵胤锡单骑入大顺军残部兵营;拜见李自成的皇后高夫人;赢得了这几位军中大佬的尊重。
    但是;忠贞营中各支兵马并不是都愿意屈膝在这位湖广巡抚面前。如刘国昌和刘国俊等人仍然以大顺朝册封的爵位称呼;袁宗第因为去年忠贞营在荆州城下之败;对何腾蛟恨之入骨。
    夔东山势连绵;地理贫瘠;这些人随李过东下;有不少人正是如何腾蛟所说;想在荆州取一处栖身之所。
    一个夜晚过去。
    次日清晨;堵胤锡升帐点将。
    忠贞营各部统领都到来;大家都想知道何腾蛟为何而来。
    堵胤锡两眼布满血丝;他思考了一夜;没想出任何两全之策。
    “诸位将军;赖忠贞营奋勇攻城;荆州城指日可下。总督何大人昨日特地率军来荆州驰援;赞赏忠贞营英勇善战。”他强作精神;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他今日状态与往日不同。
    柳随风和章旷分立两侧;都不说话。
    堵胤锡为了不得罪翟哲和何腾蛟;只能实行平衡之术;军议时让两人都到场。
    “但是;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堵胤锡厚着脸皮;转告何腾蛟的原话;“清兵知道荆州危机;特调集勒克德浑率部驰援;眼下正在与大将军麾下兵马在岳州府交战。”
    “我忠贞营去年正是被勒克德浑偷袭;才败退夔东;今日仇敌重返;正是吾等报仇雪恨的好机会”堵胤锡鼓足精神;慷慨激昂;饶了一大圈;终于把自己的目的讲出来。
    堵胤锡的一番鼓动的言辞才结束;右边传出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何大人不正是从岳州府赶过来吗?”
    这是柳随风第一次在军议中说话;他只听了堵胤锡的前半段;立刻明白了何腾蛟的意图。
    他觉得很恶心;为何腾蛟。
    他对大明的官吏早就失去了信心;但何腾蛟的想法;已经无法再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衡量。
    章旷冷冷的接话:“何大人此来;正是为了加紧攻下荆州城”
    一股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
    堵胤锡坐在当中;两人不敢撕开脸面;只能这样隐隐约约的针锋相对。
    堵胤锡被柳随风的话憋住了;后续的说辞无法在持续下去。
    他暗自叹息;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请命出战;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但他环视诸将;众人都在大眼瞪小眼;李过和高一功沉默不语。
    三个人像是搭了一台戏;一唱一和;众人都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章旷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起来;“忠贞营去年败给勒克德浑;没想到今年连迎敌的勇气都没有了。”
    堵胤锡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李过胸口起伏;忍住没有说话。他能忍住;有人忍不住;一个明显模仿章旷语气的声音冒出来。
    “湖广有大明的兵马几十万;畏惧清虏不敢为敌的人不多啊;忠贞营必然不在此列”
    柳随风笑如春风;章旷的脸黑如阴云。
    袁宗第的话没有明指;但在场的诸位都知道他在说谁。
    何腾蛟血淋淋的伤疤被揭开;他身为湖广总督;与清虏的交锋未胜一仗;多次畏敌而逃。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迫切想窃取荆州的胜利。
    堵胤锡一看现场有爆发的趋势;立刻站出来打圆场;说:“清虏有援军;我大明也有兵马阻击;大将军已经调集大军在岳州府;各位无需担心。”
    辰时过去;忠贞营还需继续攻城;诸将各自退去。不过;经历了这场风波;不少统领都有些心不在焉。对驻扎在不远处的何腾蛟部生出一份提防之心。
    堵胤锡巳时奔赴湖广大营;章旷同行;柳随风留在忠贞营中。
    李过率部攻打了一个时辰;退了下来;柳随风来到离战场一里外的兵营中。铳炮声和惨叫声像在耳边。
    李过的盔甲整齐摆放在身体右侧;只穿了一套短衫盘膝坐在芦苇草席上;浑身上下皆已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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