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云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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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云低-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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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低朝他们说话的方向淡淡一笑道:“有什么伤心的,不过是多赖着小翎几日的照料。原本是打算过了上元节就离开众园的。”



  小翎听云低说要离开,惊道:“女郎要离开众园?离开众园去哪里,怎么从未听你提起?”



  云低回道:“你倒真把我当成自家人了,众园可不是我的宅子,我怎能一直赖着。你家郎君原是留我有事相询,现下事情已经了结,我自然要走的。前两日我已经让府上管事给你家郎君递了话的。”



  小翎听她说的不像是玩笑,一下子就酸了鼻子,眼眶子里直想掉下泪来,说话声音也哑了:“可是……可是,小翎舍不得女郎……”



  云低朝着她站得方向摆摆手道:“哭什么,这不是,就走不了了。”



  小翎抽抽噎噎地说道:“那等女郎好了也住在众园不行么?”



  云低笑一笑也未回答。



  待小翎退下去帮云低打理洗漱的物什,龙驭蹭蹭挨挨地走到云低身边,小声问道:“云低,等你眼睛好了,要去哪里?也带我去可好?”



  云低诧异道:“你要跟着我?你当知晓,我是无家可归之人。你跟着我做什么?”



  龙驭不好意思地回道:“我不也是无家可归之人?当初我私自离家,只怕回去要被祖父揭了皮,我才不回去。”



  云低忍俊不禁道:“原来你也是离家出走的,倒是缘分。只是,我预备去投奔的我的舅父,远在雍州,那里现在正是战火连天,也不知寻不寻得到了。你跟着我走,很是凶险。”



  龙驭一击掌道:“凶险些才有趣儿……否则谁要跟那劳什子容楷兜那么多圈子。”



  云低疑惑道:“谁是容楷?”



  龙驭挠了挠头道:“哎呀,原本不想跟你说的……不过既然我们以后一起上路,你早晚要知晓的……你可记得豆粥店里救过你的那个黑袍子大汉?”



  云低略一思索,便记起那个将新安长公主吓得结巴的黑袍男子。她问:“那黑衣的男子便是容楷?像是个很正直的人。你与他有仇?”



  龙驭说:“也不是有仇,只是自我离家开始,他就四处缠着我要去我帮他救治一人。我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我恼他总是拿功夫折辱我就不肯帮他,便屡次从他手中逃脱。呵呵,有趣的很……哦,除夕那夜,你遇见我那次,我就是正在躲着他的。这次我住在这里,他倒是还没有寻来。”



  云低听他说了这一大串,脑仁都疼了,敲了敲脑门道:“那我让你同我一道,岂不是给自己添了大麻烦。”



  龙驭连忙回道:“不麻烦,不麻烦。容楷那人最多是抓了我,从未不伤人。且雍州远在千里,你孤身一人也不安全,我还能保护你。”



  云低笑道:“你不给我添更多麻烦就好了。”



  龙驭见她应下,开心地说:“绝不给你添麻烦。”稍顿了顿又严肃道:“现下要紧的还是你中的毒,不能拖的太久,怕是对眼睛有损毁。”



  云低也静了下来,是啊,若是眼睛再也看不见了,自己还能去哪儿呢。
第三十一章 芙蓉如面柳如眉
  上元节过后的第二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晴空,虽然天气依旧寒冷,但因添了灿灿阳光,至少看着暖和许多。



  小翎服侍云低洗漱好,便支起窗子对云低道:“女郎,你看这天气可真是,说晴便晴起来了。一个冬天就那么一场雪也就过去了。”



  云低抬头朝小翎说话的方向说道:“天气甚好么?”



  小翎快活地将双手伸到窗外,像是鞠了一捧灿灿的阳光,说道:“可不是么,女郎你看……”才说到这里,小翎突然住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回头打量着云低的脸色。



  云低面色仍旧平和,听得小翎突然住了声,就问道:“怎么了?”



  小翎吞吞吐吐地回道:“我,我忘记了,女郎,女郎的眼睛……”



  云低微微笑道:“没有关系。既然天气甚好,小翎你就去把我平日穿的那件狐裘拿出去翻晒翻晒。前两日我已经吩咐人清洗干净了。整理妥当日后才好归还。”



  小翎见云低还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也琢磨不了她是怎么个想法儿。按常理出了这种事故,一个柔弱的女子不说寻死觅活,哭哭啼啼总是免不了的。莫不是,外表越是平淡无波,内心越是难以接受?小翎越是想着,越是觉得云低的表现太过反常。



  云低半天没听见小翎的回应,疑惑她是否已经不在,就又喊了一句:“小翎?”



  小翎这才回神来,走到云低所坐的塌几前,在她的对面跪坐好。小声说:“女郎,你……你是否心里很难过,如果实在难过,就说出来也是好的。别总是自己闷着。”



  云低一时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疑惑道:“什么?”



  小翎握了握云低置放在矮几上的手,又说:“我知女郎心中定然不好受,你就同小翎说说。或者,你哭一顿也好。”



  云低这才知道她原来是在安慰自己,细想了想,难道自己很该伤心欲绝么?不该的,再坏也无非是一双眸子罢了。更何况,云低相信自己一定会没事的,因为有龙驭。那个总是嘻嘻哈哈,总爱意气用事的少年,不知为何,云低就是没缘故的相信他。



  云低反手握了握小翎的手,那手掌纤小却很温暖。



  叹息一声,云低徐徐说道:“原本我并不想说与你听的,小翎。不是不信你,实在是你太纯善,不忍心让你知晓这世间的脏污……你只叫我女郎,其实你可知道,我的身份,是比你还不如的。你是奴籍,我却是连户籍都无。我出身在陈郡谢氏,可是打出生起便因克死生母被亲生父亲厌恶至极,连一个姓氏都不肯给我。谢氏是大族,可是族里的那些小郎君小女郎并不比外面的孩子多生就些教养,一个个都娇惯的厉害,我自小便是被骂着‘丧门星’‘野孩子’长大的。我有一个孪生的姐姐,就是年前谢府新过逝的嫡女苑碧,阿姐是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却有人污蔑是我为了夺嫡女身份害死了她。而污蔑我的人,便是我的亲生父亲,他甚而还想亲手了结了我的性命……小翎,你虽然是奴籍,可是你自小生长的家庭健全,父母兄长都宠爱你,所以,你不会明白我何以如此心如磐石。为什么可以承受这么多呢?或许就是因为被厌恶、被污蔑、被欺辱了太多次,所以才可以承受这么多吧……那些遇到些事情便哭哭啼啼的娇女,就像是被精心呵护的花儿,她们哭,是因为知道哭了便会有人安慰。而我,不过是一株受惯了风吹雨打的小草,吹便吹了,打便打了,我仍旧活着,便是上苍眷顾。”云低一席话说完,真觉得好像胸口顺畅了许多。心中默默说道:是啊,有什么好抱怨的呢,至少还活着。苑碧在看着呢,一定要好好地,不该让她看见我的眼泪。



  半晌,小翎才从强烈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在她看来,云低无论行为举止或是言谈气度皆是一派出自名门望族的模样。谁曾想,她竟有这样一段身世。小翎曾揣测过,云低是不是同家人怄气私自出走的女郎,或是江东大族新渡江来到建康还未寻到家人的女郎,或是慕自己郎君才貌自奔而来的女郎……小翎有过许多的揣测,却从未想到,云低竟然是这样的身世。一个连亲生父亲都恨不能亲手了结的人……深深的惊诧过后,小翎才觉得云低的身世实在可怜,本该是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女啊……



  两人一个感叹命运无常,一个回忆过往,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



  忽然自门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云低回过神来扯了扯小翎的衣袖,问道:“谁来了?”



  小翎抬头一看,慌忙站起身来,说道:“郎君来了。”



  王献之微一颔首,示意小翎下去。



  小翎对云低说:“小翎先去将那狐裘子晒出去。”说着便垂首退了出去。



  云低仍端正跪坐于塌几旁,眼睛是看不见的,王献之看着倒觉得她的眉宇间更添了几许端庄雍容之气。



  王献之缓步行至塌几旁,随意的坐在云低对面,开口道:“女郎,可知昨夜之事,是何人所为?



  云低朝王献之说话的方向瞟了一眼回道:“自然不知。”



  王献之看着她那双茫然然的眸子,不自主觉得心口处好像被揪紧了一样的难受。王献之从未这样仔细的看过这双眸子,这眸子不是纯粹的净黑,好像剔透的琥珀,不细看,只觉得不够深邃,细看才能觉察出它的灵透。这样好看的眸子……王献之再开口就带了几分森寒:“昨夜那盏花灯,我派人查了,是出自新安长公主府的。不知女郎可与那公主有隙?”



  果然是她,云低思来想去一夜,自己除了新安,还真的不曾再得罪过他人。只是没想到这公主竟然刁蛮任性至斯,不过小小一次龃龉,她竟要毁了别人的眼睛,真是好歹毒的心肠。云低暗叹一声道:“我确实曾与新安长公主有过冲突。”



  王献之恨声道:“这个司马道福,实在是欺人太甚。她以为我不能耐她何?”王献之本来就恨新安的跋扈,这当下连事由也不用问,便认为定然又是新安的错。更或许,还是因为云低住在自己的宅院里,才会惹了新安的嫉恨。



  云低听得王献之似乎极怒,便劝道:“当日之事也不全怪新安。是我管了闲事。”王献之与新安长公主的仇怨,是早就结下的,王献之却一直都未发作,定然有他的缘由,云低不想他因为一时之气闯下祸事。



  王献之也并不是莽撞之人,听云低这样说,便明白了她的用心。一时心中猛地一痛,这话,似乎有人曾对自己这样说过。那女子也是这样温婉良善,总是替自己着想,受再多委屈都默默无言。王献之闭了闭双目,想将纷飞的思绪,理清一些。



  云低听王献之不言语,就低低喊了一声:“公子?”



  王献之睁开双眼,开口道:“我已及冠了,得字子敬,你以后唤我子敬吧。”



  云低霎时间满面飞红,赶忙低下头去。能称呼字的,必是亲近的人吧,云低觉得胸口突突直跳,呐呐难言。半晌方才收住心神,回了一声:“好。”



  王献之随口说了那一句倒也未注意云低的反应,自沉吟了片刻,一摆衣袖站起身来,对垂着首的云低说:“你的眼睛,我会再请医来看,无论如何都要治好。……至于那司马道福,有来无往非礼也。”



  云低昂起头,茫茫然的望了王献之片刻,慎重道:“子敬已及冠,做事自有分寸。”



  王献之哂然一笑道:“怎么好像你倒比我懂事。丫头你才多大。”



  云低也低低的笑了一声道:“男子惯有气盛的,女子处事天生谨慎。这却不是看年纪长幼。”



  王献之朗声笑了几声,才又说道:“子敬己及冠,自有分寸。”说完喊了小翎进来,吩咐几句便走了。



  小翎见郎君笑意宴宴地走了出去,自言道:“许久未见郎君这样开心过……”



  云低心中想着王献之刚才的那句:我已及冠,得字子敬,你以后唤我子敬吧。想着想着,便觉得真是快活,口中不自觉呢喃道:“子敬,子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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