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赴我连某的酒宴,只有两个解释,一是你艺高胆大,二是你已走投无路,你说我选哪个为好。”
顿了顿,不给谢睿机会,冷眼挑着接着道:“听说你的侯老三已经被乱箭射死,这么说来,你应该谢我,若不是我那天心血来潮想着对着小门人的一点意思,把她给捞出来,说不定她也被射成个筛子。”
谢睿微微轻笑,笑中却带着沉重:“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顿了顿,谢睿转向连曜,目光热烈肆意,手紧紧握着剑柄,剑锋又指沙盘东北的木框:“连将军的沙盘太小了,难道被此等颓势所感染,连大些的沙盘都不敢准备了!”
话说见,谢睿的面容渐冷,剑锋直推,竟将沙面扩大重整出另外一片山河:“我中华已被虎狼觊觎,可满朝庸碌竟无一能看到,十年内必有大战。别人看不到,又到了英杰辈出的时候。”
连曜沉默不语,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抖了一下,望向谢睿的眼神竟凌厉热烈。
谢睿深深望了他一眼:“连将军说烈马就要在野地里奔驰,但鲲鹏之辈被庸碌之人所欺,这种滋味连愤怒都说不上了吧。”
连曜闭上眼睛,幽幽道:“谢少保,你想挑起我的怒气而加以利用的话,可是挑错了人,我的情绪十几年前折腾完了。要是怒气能摆脱现在的处境,那就是匹夫之勇。说你的真心话。”
谢睿目光坚定:“互为同盟掎角之势,你在野,我在朝。此为一”
连曜终于有些笑意:“接着说。”
谢睿收剑回匣,冷冷道:“西南之战只是引子,三个月之内必须了结。后面的好戏,我们慢慢开锣打出来。此为二”
连曜仰面一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把大鱼引进来剁成了杂碎,再慢慢吃来。”
谢睿乘势道:“那人的事情。”
连曜含着三分笑意:“你我各退一步。”两人对视片刻,谢睿突然仰头干了瓷樽的酒,转手将空的杯底露给连曜。
连曜面容渐冷,避开谢睿的目光,转向窗外:“三个月内,张老道的首级我暂且扣下,那小门人也于我处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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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曜回到连家老宅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前脚进了府门,舒安便覆上耳来说了几句。连曜脸色一变,便径直进了母亲甄氏的内室。
只见甄氏房内放下层层幔帐,连曜急道:“母亲吃了药可曾好些。”甄氏隔了帘子低声哽咽道:“我的儿,母亲身体不适,你进来说话。”连曜便微微撩了帐子进去,舒安舒七自守在外面。
却见甄氏穿着整齐,半坐在床边正抱着一少年低泣。少年半跪在踏上,看不清面容,也是低声痛哭。连曜皱了皱眉头,不悦道:“你擅自离开军营,可知何等大罪!”
甄氏一手揽着少年的肩膀,哀哀抬了头:“磷儿只是思念于你,乘着你出西南之前看看你。”
连曜见母亲满脸泪痕,心中软下来,扫了眼弟弟,不露声色问道:“俞老将军知道此事?”少年见连曜话语软下来,方从母亲怀中探出头来,低声回道:“和俞老将军悄悄说过此事。”连曜瞪了少年一眼,狠狠道:“你倒是知道撒娇,你可知道俞老将军要兜着此事要费多少心思。我出征在即,多少人想拿住我把柄置之死地。”
少年见哥哥面容冰冷,微含怒气,不由收敛了撒娇之态道:“我在那边等了你大半年,你也不回,这次又听着王家哥哥替了你。我想着兄弟大半年不能见,便回来探望母亲和你。”
甄氏见连磷比前年长大许多,眉目愈发英姿勃发,心中又是伤感又是开心,便打断连曜道:“不要再多话,回了便回了。我多年未见他,下一次又不知何时。”
看着连曜不服气的样子,噗嗤一笑道:“今儿你们都回来也好,我也有个事情要和你商量。眼瞅着你就要出去,这一去又不知何时回来。我想过了,留我孤老婆子在此倒不打紧。可你也近二十三年,作为连家长子竟无结亲。”
连磷见话锋已经扯到哥哥身上,偷偷扭了头来冲着哥哥鬼脸一笑,又对母亲道:“哥哥也是要有门亲事,让他娶到个又凶又丑的女人管管他。”
甄氏被连磷逗的又是一笑,斜了眼睛打量连曜:“这大半年,又是国殇,又是战事,要正经娶个合适的人大礼过门实在不易。我倒是想过了,也算是我老婆子做个媒人,雪烟和你从小一起长大,虽然那些祸事……”甄氏的眼神竟有些飘忽起来,连磷急急唤道:“母亲!”
甄氏方回过神来,尴尬继续道:“雪烟是个好姑娘,当年的事情不要再提,你也老大不小,你先收了她做屋里人填房,一来算是给程家个交代,让雪烟有个归宿,二来也给你收收心,有个家室。”说完挑着眼睛望向连曜。
连曜静静听完这番话,缓缓对着母亲坐下茶凳之上,想了一会儿,方微笑道:“母亲说的极是,儿子这些年在家事方面不以为意,家中都是母亲操劳,实属不孝。本想着找个可人的姑娘,但一直拖着,让母亲烦恼了。”
甄氏见儿子顺服,心中大悦,急忙道:“既然你也同意,今日也是大吉之日,我也请了雪烟过来,我们多事之家也不讲究那么多,更兼且不要张扬,你们便悄悄把事情办了。”
连曜突然双腿直直跪了下来,抱拳道:“儿子不孝,有一事瞒着母亲,只因辱没家风,本想瓜熟蒂落之时候再向母亲禀告。”
甄氏和连磷从未见连曜如此郑重其事,皆糊了一跳,不出声等着连曜说话。
连曜却是羞涩一笑,如沐春风:“回京之后我结识了女子,甚是两情相悦,只是诸事烦身,不敢禀告母亲。我与她,已有私定终身,兼有夫妻之实,此时若是与他人结婚姻之事,只怕我担了负心人之名。而且我与她共处已经有些日子,不知她是否怀有我家骨肉,如此一来,怕她想不开便很是麻烦。”话语说的诚恳至极,更是朗朗到来,无半丝犹豫。
甄氏先是被唬的一愣,后来听得心思纷乱,再后来听到“我家骨肉”四字,便如枯木逢春霖,古井起波澜,心中万般念头顿时化成巨大的喜悦,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倒是连磷听了笑嘻嘻一阵,盯着哥哥的眼睛眼睛半响,方道:“我只道哥哥是个冷心冷肺的冷面郎君,在北边的时候能活剐了人,连柔然杂碎都怕见的人物,怎么一回到这南边,真是暖风吹的游人醉,也动起了凡人的心思,唱起了卿卿我我,才子佳人的花窗折子戏来了。”说完又笑嘻嘻盯着连曜。
连曜嘴角有些抽动,但强忍住皱着眉头不予理会,等着母亲发话。
甄氏痴痴想了一阵,方抒怀道:“这事情也算不得辱没家风,男子行事不必太拘于礼节。可是到底哪家女子,为何要偷偷摸摸,躲躲藏藏行苟且之事。如此一来,只怕也不是良家好女子。”说起又盯着自家儿子。
连曜脸上一热,强自镇定下来,道:“确实个良家好女子,只是她家与我素有些政见分歧,不合的很,甚至只怕有些党乱之祸,便是此时我也不能告知姓甚名谁。可是我们确实真心相对,也是我一时把持不住,方辱没于她,此事于她无半丝关系。恳请母亲不要猜忌。”
甄氏听了心中方放下疙瘩,急忙追问道:“那如此你想如何善后。她毕竟已是我连家人,甚至有连家骨肉,千万不可失误。”话语中竟是藏不住的喜悦和紧张。
连曜见母亲态度转好,心中轻轻松了口气:“此事母亲无需担心,儿子早有安排妥当,过些时日定将她送于母亲面前奉茶。”说完竟得意斜挑了连磷一眼。连曜不甚服气,但又无言可问,哼了声转过头去,自言自语道:“看你怎么从石头中蹦出个女人。”
甄氏低了头又想了想道:“此女你若欢喜,我也无甚意见。”抬头之势,坚决望向连曜:“但是雪烟,你是必收了她。就算是赎了我们对她父母,对她老程家的罪孽。”
第五十六章
萬和元年七月中,新晋太子少保谢睿上书新皇,将百丽籍先皇遗妃闵氏遣返原籍修佛,以示我朝好生之德,兼且宣传中华教化凤仪。新皇肯首。
六月初五,百丽国王光海君遣谢恩使臣李恬迎接遗妃闵氏从锦州东八关出关,沿途护卫由新任东宁卫大都督王启明亲自负责。
七月二十八,新皇赐一品将军连曜从一品柱国,赐子爵爵位,赐邓中宽初授明威将军,当日正午两人于宣武门谢皇恩,立下军令状,自领五千兵士出京,奔赴西南。
这些宝生却是不知。
宝生每日只是绘图,初始零零星星送来几份,宝生研习绘制之法,进展甚慢,后来颇有心得,速度加快,慢慢由三日一图变为五日两图,直到后来的一日一图。图纸传来也愈发加快。
偶尔也夹带连曜的纸条,三言两语,只是简单告知宝生韩驿丞的近况,只说韩云谦一案已有九门卫移交提刑按察使司,并由谋逆之案降为渎职论处,不日将有定夺,无须担心之类。
宝生得知此消息,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又是害怕,各种情绪莫衷一是。待哑婆子进来时候,只见毛笔扔在小桌上晕开了一大滩墨渍,墨汁滴滴答答沿着桌角流下胡床,宝生正望着轩窗外出神。
哑婆子也不打扰,只是拖着瘸腿上悄悄收拾起来。宝生察觉有人,方才发现自己打翻了砚台,却咬着牙冷笑道:“如何他的话也能信。
哑婆子停下来手中活计,深深叹了口气,并身坐上胡床沿。可能不常用笔,整只手紧紧把住宝生落下的笔杆,写的十分吃力,在旁边的白纸上歪歪扭扭留下一行字:连少爷不诳人。
对于这位照料自己两月余的老人家,宝生平日并无多话,但依恋之情渐生。宝生看着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仍是冷笑道:“婆婆你倒是会写字,那你说说他怎么就不狂人。”
哑婆子似乎对自己的字不满意,,想写多几个出来,但再怎么比划多不成形,后来也就写多了三字:有办法。
除此之外,并无大事。呆的久了,每日傍晚,哑婆子都会离开宅子一阵。宝生知她又去那间灵堂。宝生自觉这个地方端的无比古怪,也想窥探一二。于是这日缠着哑婆子一同跟去。
哑婆子只是深深看过宝生一眼,迈开步伐并不阻挠。
黑狗在前带路,哑婆子如常打着绸子灯笼,一拐一拐拖着瘸腿。宝生踱着碎步慢慢跟在后面。
还是那条深巷,只有初秋的凉风推送着微弱的烛光踯躅前行。
哑婆子推开中堂大门,只见一排整齐的骨塔牌位森然矗立,五排十行六列,共三百牌位。宝生远远站在过堂处,不知是晚上的风凉还是心里抽紧。哑婆子点上香火,给各列牌位前的添上灯油,又跪在蒲团上闭目祈祷了半日,似泣似诉。
宝生借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