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便见宝生摔了帐门出去,半晌,只见宝生双手挈了桶冷水呼哧呼哧进来,“砰”的声放了桶,往木盆里舀了水,解开束发便要浸洗。
却被连曜一把抓住左腕反拉到胸前,宝生急了:“你做甚。”
连曜用了力稳住宝生,挽起宝生散发又简单扎束了起来:“这样的天气如何能用冷水洗头,也不怕头疼的,收拾些干净衣服,晚了我带你去个地方罢。“
连曜迷了眼睛斜瞥了宝生:“只怕你不敢去的。”
夜半,两人策马前后出了营地,连曜引着小跑进了刚才的山谷隘道里,两边都是山,左边的陡而峻,遍是嵯峨的巨石和断壁悬崖,令人颇有惊心动魄之感。右边却是起伏的丘陵山脉,一望无尽的丛林,绵绵密密的苍松古槐,参天的千年巨木,看过去是深幽而暗密的。
冷风吹过,宝生无意间抬头看看两侧,想起白天此处曾斩杀过人,更觉害怕,赶紧策马紧跟连曜。
冷风吹过,宝生总觉得颈后凉凉,突然一只黑鸦“呱”从林间窜起,带出一群飞鸟惊慌地扑出来,在天空呈现倒悬之势。
龙牙长啸一声,瞬间卷了前蹄,宝生惊吓之下,仓惶间就要放了马缰摔下马来。
突然腰间一暖,已被连曜横腰卷起。回头间,才知连曜飞身过到龙牙背上,拽了马缰控稳方向。
“怕不,说不定刚才就是早上那厮变了厉鬼来索命。”连曜微低了头在宝生耳边轻语道:“小心抓紧我了,不然被厉鬼擒了去。”声音轻且坚定,如魔咒般送人耳内。
宝生自小便十分畏惧神鬼之事,此时听得此话,心中发憷的厉害,却不肯露怯,重重哼了声挺直了腰板。
马步踏破夜色,一路来到溪流边。连曜送宝生下了马,拴了马匹在树上,往山上斜了斜眼睛:“走”。
两人沿岸溯溪而上,月辉清清亮亮,溪流笼罩着一圈热气氤氲,扑面都是烟火之味,月华之下,氤氲仿佛层琉璃泡,光光蓝蓝,景色奇异。宝生看呆了,恍惚中不由伸了手去。
连曜走的飞快,衣袂飘飘便落下宝生多步。待宝生转头已不见了踪迹。
四周寂静至极,天上只有月亮悬着,月光把山石和树木的影子,夸张的斜投在地上,是一些巨大而狰狞的形象。
宝生怕了,小声唤道:“喂……喂”没有回音,宝生小步跨了上山坡,又小声唤道:“喂……喂”还是没人回应。
宝生又爬了一段,不敢再行,捏着自己耳朵就地蹲了下来,,咕叽咕叽的暗骂起连曜。却觉得耳边一热:”我又不是没名字的,如何就喂喂的。捏自己耳朵干嘛。”
宝生听得人声,心里砰砰乱跳的才安定了些,却埋头不肯答话。“你看看,这是什么。”宝生不理会,还是埋着头。
半响,四周无声,宝生怕连曜又跑了,慌忙抬了头,发现连曜就贴在身边亮晶晶的望着自己。
“你看那边”连曜指着前方,宝生疑惑望过去,半山中竟悬着一处蓝色的光辉!
“下一段走不过了,我带你上去。”未待宝生答话,连曜竟一手拉过宝生,负于背上。
宝生听得耳边风声呼啸,再往下看,竟是万丈之渊。心中暗道:“不得了不得了。”手上不停使唤却又捏了自己耳朵。
连曜喝道:“抱紧我了,别做没用的。“
片刻,连曜轻唤道:“就是这里了。你捏个什么耳朵。”
宝生有些赫然,再一看,却被眼前的景致惊呆。
仿佛于鬼斧神匠于山巅拦腰将山体凿开,嵌入一汪蓝盈盈的热泉水,刚才溪流的蓝色琉璃水泡便是由此处泻下去,汇入冷溪,硫磺凝结由淡黄色化成浅蓝。
热泉由浅入深,由浅绿直至深蓝,在月光的辉映下,泛出人间难见的神采。
“热汤热水的,我躲去一边,你就在这洗洗吧。”连曜嘴上淡淡的道。
热气扑来,宝生脸上涨红,诺诺道:“这荒郊野外的,怕是不方便的很。”连曜不耐烦道:“这悬崖峭壁的地方,除了山魈鬼魅谁能上来。你赶快的洗干净头发,洗完就回去。”
听得山魈鬼魅,宝生更是不敢离开连曜半步,道:“不洗了,不洗了,要不这就回去好了。我,我,最怕就是山魈鬼魅。”
连曜听得突然笑开了:“我见你脾气粗糙,又敢使刀弄枪的,原来是怕这些的。”
宝生今日见了杀人的场面,心中不安,此时被连曜嘲笑也不敢逞强,诺诺的低着头。
连曜想了想:“要不这样可好,我避开到一边去,远远和你说说话。你听到我声音,就知道我离得不远。”宝生想了想,方答应下来。
听得脚步轻起,连曜跳至山巅一处巨石处坐下:“我避好了,问你,为何刚才要捏自己的耳朵。”
宝生解开了束发和身上的衣衫,躲进热水中,扯着嗓子喊道:“四五岁在淮南的时候,家里请了位奶妈子,每次淘气不听话,她就偷偷避开我娘,专讲鬼故事吓唬我,我害怕的厉害,她又说不许告诉父母,自己把头埋起来,捏着自己的耳朵,就不招惹那些东西了。”
连曜盘坐于巨石上,仍由山巅之风扫过,隐隐听得这话,笑了:“再问你,第一次你见着了我,就说我好看的紧,可是真的?“
宝生搓着长发,水中硫磺味大,眼睛被烟火味迷了:“有说过那样的傻话?说你好看的紧?好像那时候是怎么回事儿来着,对了,是灵哥哥拿了套七侠五义来,央求我描写演义全像给他。老是没有头绪画不出,那天见你在马上的样子,冷冷清清的,就想,那书上说的样儿就是了。”
连曜想起那天宝生穿的大红大绿的装束,嘴角微扬,又问:“后来又怎的说我是罗刹鬼。“
宝生初始还懊恼没带皂角胰子来,后来发现这硫磺味道的热水去油真是好使,就是有点涩,听得连曜问些没头没脑的话,随口答道:“你心机太重,配不上那些大侠啊大英雄啊的。和那些罗刹鬼一样讨厌。”
连曜听了不知作何感想,半响没有答话,宝生突然觉得四周静下来,睁圆了眼睛,唤道:“喂喂……”
连曜没好气,淡淡回答:“我又不是没名字的,干嘛老是喂喂的。”
宝生小声道:“我们又不是要唤着名字长久相对的,明天我不是就不用见你了。”
连曜微舒了凤眼,看山间云起云落,问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吗。”宝生很久没回话。
连曜警惕起来,喝道:“你在干嘛,如何不回话。”
宝生方噗嗤笑出来:“每次都是你憋着不答我,看看我也不回答你。要不我来问你,你不许不答。”
第七十二章
宝生已经穿戴好衣物,坐在温泉旁的暖石上懒洋洋的泡脚:“我洗好了,你下来说话,这么扯着嗓子喊话难受。”
连曜撑着石飞身下来,低头斜眼之间,瞥见宝生浸在盈盈热汤中的洁白脚踝浮浮沉沉,不由的脸上大红,慌乱中乘着夜色转过头去,不由压低了嗓子,声音竟然有些暗哑:“你要问些什么。”
宝生轻轻蹬着水花:“你们为什么都要问起我师父?”
连曜回头深深看过宝生,眼中流露出丝丝压制的缠绵:“当时在庄子上,我留了三个问题,你问了两个,这是最后你想知道的?”
宝生看似盯着扬起的水花,心中却郑重其事,嘴上淡淡回道:“是的,明日起你我各赴前程,有些事情,我还是想弄个明白。”
山巅风云莫测,卷起竹林之风。
连曜想了想,见旁边空出的位置:“容我也泡泡脚吧,这大冷天的。”说着除去了长靴白袜,将脚浸入热水之中:“这话太长,一样一样和你说些。”汤水温热,连曜舒展脚尖,却不经意间碰到了宝生的脚踝,心头一紧,却见宝生心事重重,并无知晓。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师父,而是想问谢少保为何要郑重讨问你师父。你心里开始疑他另有所谋,是也不是?”连曜自嘲般哂笑了下。
宝生无言以对,只是出神的盯着蓝盈盈的水面。连曜深深叹了口气,仰头望向天空。
“丫头,如果有一天发现谢少保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会不会还那么肯定的说,他自有他的筹谋。”这话问道宝生心坎上,宝生有些难过,茫茫然望向一边。
“如果关于谢少保,有些话可以去问你的父亲或是日后亲自问他,就算我答你了,一来你不信我,二来倒显得我长舌妇般可恶。”
两人各怀心思,静静对着泉水发呆,蓝盈盈的水泡咕嘟咕嘟凭空而起,宝生摊开手掌,追逐着上扬的水泡泡。
“你连师父的道号都不知晓,也敢随便拜师。”过了一会儿,连曜调笑着打量宝生,宝生听得话中有话,惊奇的抬头:“不是……疯子……疯子道姑吗……”。话音渐低,宝生也觉不妥。
“你师父道号,江城子。”连曜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叹息道:“你可知道,江城子这三个字在朝廷和江湖中的分量?”却见宝生茫然的晃晃头。
连曜面色凝重,绷紧了手腕:“开朝年间,太乙宫真人创九华一派,辅佐我朝开立,树立了道家新气象。而九华派又分为真武和玄武两宗,真武一宗重剑术,以炼制铁器和战术为重;玄武一宗重剑气,以内在修为和内功修炼为重。据说太乙真人羽化之时,留下箴言,告诫本门弟子谨守忠孝仁义,真武和玄武两宗和睦相处,不得参言国事,不得惑众江湖。这是世人都知道的。”
宝生听得似懂非懂,想起西南镇上说书先生讲的内容,觉得大为有趣,痴痴盯着连曜等着下文。连曜被看得不好意,微微转过头去轻轻道:“你就是这个傻样儿。”
“我朝历经数十代,气象已大不如前,但九华一派以箴言为戒,严守律条,为朝廷和江湖所尊崇。九华派有两件宝物,一件就是……”
连曜顿了顿,声音渐冷:“就是承影剑,为真武一宗所持,另一件嘛,就是龙牙刀,为玄武一宗所持。”
连曜不屑的冷哼了声“世人不知道,神武皇帝原话为,承影出云,坤之可定,龙牙出山,乾之可定,太乙宫真人在神武皇帝的话前加有一句,若天下始乱,承影出云,坤之可定,龙牙出山,乾之可定。你可知道这里面的深意。”宝生听的入迷,也不接话。
“当年太乙宫真人辅佐神武皇帝有功,声势浩大之时却退却所有皇家加封赏赐,只求做一宫之主,就是深知兔死狗烹的道理。太乙宫真人自知武林声势浩荡,已为神武皇帝所忌惮,为避免朝廷与武林的对立,所以坚持以自己开始,卸下功名,自他之后,不少武林有功之人都深受感化,也立下不与朝廷为忤逆的规矩,各自归隐散去。”
“可神武皇帝仍是不放心,授意九门卫暗中监视武林,这规矩一路沿数下来,这数百年来,武林各门各派无不是在朝廷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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