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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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 卷一-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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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经》? ”
  “你接到和歌的时候,不是正捧着圣上刚抄写的《心经》吗? ”
  “对呀。”
  “所以就弄错了。”
  “是这样啊。”
  博雅说着,打量着火把映照下的女子的脸。
  “鬼真是好可怜啊……”
  他喃喃说道。
  女子的脸已有一半腐烂,但那嘴唇边似乎浮现出一丝微笑。
——陰陽師  篇六  之
白比丘尼
'日'夢枕貘


  雪在下。
  轻柔的雪。
  没有风。只有雪从天而降。
  院门大开,从外面就可以看见这夜晚的庭院。
  茫茫白雪覆盖了整个院子。
  惟一的灯火是屋内的一豆烛焰。仅仅这么一点光就隐约将夜里的庭院从昏暗中凸显出来。
  银白色的暗夜。
  小小的亮光似乎渗透积雪的内部,变成白色的寒冷暗影。若有若无的微光,仿佛从黑夜的底部散发出来似的。
  枯萎的芒草上、黄花龙牙上、丝柏上、绣球花上、胡枝子上。都积了雪。不同季节里各擅胜场的花草树木,此刻一概埋没在雪中。
  时值霜月过半——也即阴历的十一月,以阳历而言,则已是十二月份。
  这天早上下了冰雹,到中午变成雨夹雪,黄昏则又变成了雪。入夜之后,纷纷扬扬的雪花益发漫天而下。
  屋内的榻榻米上.放着一个木制圆火盘。火盘中红红的炭火,发出小小的、钢针折断似的声音。
  围着火盘.两个男人相对而坐。
  两人都是盘腿而坐。
  左侧向庭院的,一望而知是名武士。
  他冬天里仍穿直衣,配直贯。他年已三十过半,直率的神情颇招人喜爱。
  他就是源博雅朝臣。
  和博雅相对而坐的那位不是武士。
  即便坐着也能看出.那人身材修长。
  褐色的眼睛带一点青的味道。头发漆黑,肌肤白净。
  唇色红得令人误认为是血色透现所致。鼻梁笔挺,颇具异国人士的风姿。
  他就是阴阳师——安倍晴明。
  尽管是冬天,晴明仍旧如夏日一样,随意穿着一件白色狩衣而已。
  两人正在对饮。
  火盘旁边放了一个托盘.里面已横放着几个空酒瓶,仍立着的酒瓶只有一个了。
  盘子上还有一个烤鱼的碟子,放着鱼干。两人边自斟自饮,边拿鱼干在火盘上烤着吃。
  也许是没有风的缘故.房门大开。
  屋里的温度与外面几乎一样。
  两人并不多话.呷着酒。视线落在渐积渐高的白雪上。
  万籁俱寂。仿佛柔软的雪花落在积雪上时.那微弱的声音也能听见。
  眼看已经凋零一片的庭院里.还有一朵紫色的花开着。
  那是桔梗。紫色的桔梗花孤零零的,还没有被雪掩盖。
  这鲜艳的紫色,用不了多久,也要被越积越高的雪掩埋吧。
  “好安静的雪啊……”
  博雅喃喃自语道。他的目光仍注视着雪中的庭院。
  与其说是向晴明或其他什么人搭话,毋宁说是随口而出。
  “好幽寂的雪啊……”
  晴明说着,也将目光投向白雪。
  “那边冒出来的是什么? ”
  博雅问的是雪地上那抹紫色。从刚才起他就一直盯着它。晴明似乎立即就已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你说那棵桔梗? ”
  “对。”
  “这时候桔梗还开花? ”
  “花多了,自然也有例外的吧。”
  晴明喃喃道。
  “噢。”
  博雅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
  “如此而已。”
  “噢。”
  “嗯。”
  两人彼此点点头,周围重归宁静。
  纷纷扬扬的雪花堆积起来了。
  晴明伸手拿过鱼干,向着火盆烧烤。
  鱼干是博雅带来的。
  博雅在黄昏时走进了晴明的家门。
  “来得正好,博雅。”
  晴明一面说着一面走出来迎接博雅。
  “是你叫我来的嘛。”
  博雅这么一说,晴明只是随便地应了一声,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们说的是今天早上的事。
  博雅在自己房里酣睡的时候,有一个声音说:“哎.博雅! ”
  这个声音把博雅弄醒了。
  博雅睁开眼睛,却不明白自己为何醒的。
  淅淅沥沥的雨声传进来。
  下雨了……
  他这么想着,那个声音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又说道:“下雨啦。”
  声音就在枕边。
  博雅将目光往那边一转,只见一只猫坐在那里,注视着自己。
  是一只黑猫。
  “傍晚会变成雪哩。”
  那只猫说起了人话。
  “是晴明……”
  博雅嘀咕道。
  因为那只猫说的是人话,腔调很像安倍晴明。
  “晚上对雪喝上一杯,也很不错啊。”
  那只猫说道。
  绿色的猫眼闪烁着,看着博雅。
  “我备酒,你带上下酒菜。”
  猫又说。
  “好。”
  博雅不自觉地顺着它的话,答应下来了。
  “用鱼干下酒很不错哦。”
  “明白了。”
  “除此之外,顺便还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 ”
  “请带上长刀。长短、种类不拘,斩杀过五六个人的为宜。”
  “噢?!”
  “有那样的刀吗? ”
  “有倒是有的……”
  “那就行,拜托啦。”
  猫说着,一纵身跃过博雅头部,跃向另一侧。
  博雅慌忙转头移过视线,但黑猫已经不见了。
  猫的踪迹已从这间房门紧闭的屋内消失了。
  按照黑猫的吩咐带过来的长刀,此刻就放在博雅的身边。
  这是一把斩杀过五六人的长刀。杀人的不是博雅,而是博雅的父亲。
  十多年前——当今圣上尚未即位之时,京城周边有一伙残暴的盗贼。被派去讨贼的武士中,有博雅的父亲。
  这把长刀所斩杀的五六个人,都是那时的贼人。
  博雅不明白晴明为何要他带这样一把刀来。
  博雅一时忘了问,就这样一直喝着酒,眺望着雪中的庭院。
  博雅傍晚来时印在雪地上的足迹,一定已经被白雪掩盖了。
  博雅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
  除了博雅和晴明,宽大的房子里别无他人的动静。
  和夜里的庭院一样,一片宁静。
  以前来这所房子时,博雅好几次见到有人。但是.博雅分不清哪些是真的人:哪些是晴明驱使的式神。
  说不准这大宅子里,真人只有晴明一个,其他的净是式神、鬼魂、精灵之类,并非现世的人物。
  就连这所宅子是否真的位于土御门小路,博雅也不敢肯定。
  博雅有时甚至怀疑,也许跨人这所庭院的客人,也就自己一个而已。
  “哎,晴明。”
  博雅呷一口酒,等酒液顺喉而下之后,对晴明开口说道。
  “什么事? ”
  晴明将视线从庭院移到博雅身上。
  “之前曾想过要问你——你这所大宅子,就你一个人住吗? ”
  “是又怎么样? ”
  “我想。你不是很寂寞吗? ”
  “寂寞? ”
  “你不觉得孤单吗? ”
  博雅第二次问晴明这个问题。
  晴明注视着提问的博雅,微微一笑。
  今天头一次看见晴明的笑容。
  “怎么样? ”
  “也会感到寂寞,也会孤单啊。”
  晴明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但是,寂寞和孤单,却与屋里有没有人没有关系。”
  “什么意思? ”
  “人都是孤独的。”
  “孤独? ”
  “人原本就是那样。”
  “你是说.人天生就是寂寞的? ”
  “大致是这意思。”
  晴明似乎是说,虽然有时觉得寂寞,但寂寞并非由于独自生活所造成。
  “晴明,我不懂你的话。”
  博雅直率地说:“简单说吧.你还是会觉得寂寞吧? ”
  “真拿你没办法。”
  晴明苦笑起来。
  博雅见晴明这样子,反而微笑起来。
  “嘿嘿。”
  “你笑什么,博雅? ”
  “你也犯难了呀,晴明。”
  “当然也会有犯难的时候。”
  “感觉不错。”
  “感觉不错吗? ”
  “嗯。”
  博雅点点头,喝一口酒。
  雪更添了厚度,在地上继续堆积起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一片雪花自天而降似的,晴明冷不防冒出一句话:“博雅,你真是一个好汉子。”
  “好汉子? 我吗? ”
  “对。我有点后悔了。”
  “后悔什么? ”
  “后悔今天把你叫来。”
  “什么?!”
  “其实,今天晚上就要发生的事——也就是你将看见一种东西,那东西说不定
你还是不看为好。”
  “究竟是什么东西? ”
  博雅追问道。
  “那是……”
  晴明的视线转向庭院深处。
  视线所及,是那朵尚未被积雪埋没的紫色桔梗花。
  “类似那朵花的东西。”
  “桔梗吗? ”
  “对。”
  “我知道桔梗,但不明白你的比喻。”
  “马上就会明白的。”
  “跟你让我带这把刀有关系吗? ”
  博雅伸手去摸放在身边的刀。
  “你带来了? ”
  “带来了。你还是回答我的问题吧。是和这把刀有关系的事吗? ”
  “没错,是有关系。”
  “什么事? 也该说出来了。”
  “来了你就知道了。”
  “来? ”
  “马上就到。”
  “谁要来? ”
  刚提到“谁”,博雅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要来的,是人吗? ”
  搏雅还是直率地追问。
  “是人。但是,是人又非人。”
  “啊? ”
  “来了你就明白了。”
  晴明平静地说。
  “哎,晴明,摆架子可是你的坏毛病。我现在就想知道。”
  “等一等.博雅。稍后再详细解释给你听。”
  “为什么? ”
  “因为她已经来了。”
  晴明静静地说道。
  他放下酒杯,缓缓地转向雪中的庭院。
  博雅不由得也随之转移视线。
  于是.博雅看见一名女子静立于夜雪的庭院中。


  那女子站在一片雪白、模糊的白影之中。
  她身穿黑色僧衣,头戴黑色布巾。
  悠远、清澈的黑眸子望着晴明和博雅。嘴唇薄而冷。
  “晴明大人……”
  她唇中吐出声音。
  “您来了。”
  晴明说道。
  “久违了。”
  那位僧尼打扮的女子说道。
  像干爽、透明的风一样的声音,自她唇中送出。
  “请上来吧。”
  晴明又说。
  “不洁之身,在这里就可以了。”
  “不必介意。洁与不洁,人言而已。别人的判断与我无关。”
  “请让我就在这里……”
  女子说的话平静、清晰而坚毅。
  她的黑眸子里,仿佛积聚了灼人的光。
  “那我过去吧。”
  晴明站起来。
  “您在原地施法也是可以的。”
  “没有关系。”
  晴明走出外廊,在木地板上单膝跪下。
  “是消灾吗? ”
  “还照先前那样……”
  女子垂下眼睑。
  随即又抬头睁开双眼。
  晴明注视着那女人的双瞳,说道:“事隔多少年了? ”
  “事隔三十年了。”
  “的确有这么久了啊。”
  “那时候,贺茂忠行大人……”
  “那时我刚刚开始修习阴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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