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干嘛……”凤注意到女生的背部,白衬衣显然被汗湿了一块,贴在脊背上。
“唱歌。”岳人将手拢在耳边,借着植物的遮掩贴在玻璃上,“不大听得清,那该死的玻璃。”
凤静静地看着女生,不再言语。
※
从这个角度仅看到侧脸,女生的眼神淡淡的却认真,在放学后空无一人、安静而黑暗的音乐社里独自练习,如果是放在小说里,完全可以淡淡地一笑而之,说“真努力啊。”“真勤奋啊。”
夏子是好女孩,夏子善良,夏子聪明,夏子漂亮,夏子优秀。
请你看见,我的努力。
总有一日,我会带着我的冷淡与安静,追赶上你,超越你。
女生站在放学后空无一人、安静而黑暗的音乐社里。
那是一株在黑暗里独自生长的冰凉绿色植物,在安静地开花,白色的花朵散发出淡淡的清幽芳香,无人知晓,终于淡淡地消散在空气中。
没有体验过的人,永无法理解,“努力”这个词后的所有辛酸与泪水。
之所以会看到人们在舞台上灿烂而幸福地笑着,是因为在别人看不见的背后,泪水伴着辛酸与难过,在“努力”中流淌得一干二净。
——总有一日。总有人会闻到它的清幽芳香,总有人会看到它的花开,即使,也许那是在数年后。
凤想起训练时忍足开玩笑般的一个比喻,他说这话时,眼底是掩饰不住的,不太严肃的笑意,
“夏子这朵花开得太盛了,总有一天,会以最落寞的姿势,凋零在枝头。”
可想而知的是,忍足立即被岳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冥户学长轻轻地闪烁了一下眼神,似有似无而又若有所思地望过来一眼又迅速转回了目光。
若是幸子的话。凤慢慢将视线转移至不远处的小草。若是幸子的话,就该是一株过于沉寂的绿色植物了。
这样的比喻,让凤的心里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
幸子看了凤一眼,见凤无意回答,便又趴了下去,继续看那张纸。
凤温和地笑了笑,想起那日看见女生一个人练习唱歌的情景。
我希望总有一日周围的人会认可你。
总有一日周围的人会任何你。
“幸子。”桌子被人用扣起的指关节轻轻地敲了敲,清脆而动听。
“……”疑惑地转过头的女生眼神淡淡地抬起头,看见班主任微笑着站在眼前,精巧细致的眉眼带着生动的笑意,在初阳下显得分外美好。
“七川同学,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呢,请跟我来一下办公室好吗?”
第三十八章
黑暗里从不知名的远处,传来不知是猫亦或是婴儿啼哭的诡异声音。
声音绵长而凄婉哀切,在宁静里的夜里要显得格外哀凉,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凤在床上轻轻地翻了个身。
※
不算太晴朗的夜空悬着稀疏的清朗星光。
浓黑的树影中轻晃着些微光芒,淡淡的黄色,似发光的十字架般的萤火虫在树梢屏息轻闪。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草丛中响亮的虫鸣。
一片洁白柔软的花瓣缓缓落下在水池中央,池心微泛着莹蓝波光,涟漪安静地一圈圈扩散而去。
迎面拂来的风是清爽的——相对于日光下的闷热而言,带着些花朵的清香,十分幽静。
记忆中不曾变的夏天。
从偌大的礼堂里传来宁静的古典乐。
暗下的灯光,沉寂的礼堂。在黯然的灯光中所有事物都带着过于古老的暗黄。闭着眼也能想象出冰帝的音乐祭里,所有的器件必然都带着让人叹为观止的华贵,甚至有些刻意的古老贵族气息。
台上的表演者闭着眼,神情宁静,拉大提琴的动作显出一派自然的优雅;台下的听众则安静至极,显出不逊色于表演者的优雅。
※
在这样优雅宁静的氛围中,忍足轻勾起唇角,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其实这样的优雅与高贵,以及古典乐,放在一群青春活力十足而又血气方刚的少年身上,多少显得有些可笑,只是这是将来与上流社会打交道的必修之课。
始终勉强保持着优雅神情的岳人脸上终于带上一丝倦意,悄悄打着呵欠把头靠在忍足肩上。另一旁的迹部脸上显出一丝不满,却很快恢复了傲然,也没说什么。
忍足轻笑着从迹部的膝上抽出那张写着表演目录的纸。
“到夏子时我再叫你。”忍足压低了声音说。
岳人将头移开坐直了把纸拿过来,大略扫了一眼就皱起眉,然后递给凤。
16号 二年(3)班 中川柳 小提琴独奏
17号 二年(4)班 七川夏子 独唱
18号 二年(5)班 上河鸣 独唱
凤一眼就扫到了这个。
在最中间的名字,是七川夏子。
※
在3,4,5连续的三个班中,七川夏子在最中间,仅此一人。
缺少的是,七川幸子的名字。
灯光转着从头顶上打下,在纸上扫过”七川夏子“那一行,橘黄灯光使“七川夏子”这个名字看起来格外温暖。
在“二年(4)班,七川夏子,独唱”后空了一段距离,后面紧跟着一行字。这行字被无限放大直击心扉,僵直地映入少年的瞳孔中。
“伴奏 钢琴 伴奏者 七川幸子”
在黑暗的夜里,池水边的植物散发出淡淡清幽的芳香。
在别人闻到花香之前,散发出香气的洁白花朵,整朵自枝头上凋零。
伸长的枝条斜伸过水池上空,从指头上凋零的白色花朵,整朵缓缓地沉入夜晚冰凉而黑暗的池水底。
谁可曾看见你开花,谁曾闻过花开的清香,在黑暗中的绿色植物。
凤再也坐不住。
※
“第十七号,二年(5)班七川夏子,独唱。第十八号的上河鸣,请准备。”沉稳平静得几乎无起伏的音调,把凤拉回了座位上。
凤抬头就看见夏子穿着纯白色的礼服从幕布后走出。白色的礼服式样十分简洁,优雅而矜持,简单而又独到地在裙摆坠上一朵粉色蔷薇,披散着黑色的长发。
夏子就像一位公主。或者,其实忍足的比喻,才是最为贴切的。
那是夏天里,最盛的一朵夏花,绚烂而美极。每一个侧面,每一个转身,都优美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花。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
生如夏花般绚烂。如夏花盛开般美丽的生命。
会场里轻轻浮起些细小涟漪般的喧哗,然而很快平静下来。
夏子在话筒前站住,微笑温柔,灿烂如花。
——总有一日。总有人会闻到它的清幽芳香,总有人会看到它的花开。
即使这么说。即使这么说。
那样沉寂安静而清冷的花朵,其实是一定会被那极盛的夏花的光芒所掩盖的吧。
有些阴暗的礼堂里,有些不安分的因素。
忍足看着岳人站起,而身旁的迹部的莫名其妙明显地摆到了脸上。忍足只得压低了声音替迹部问,“已经轮到夏子了,你现在要去哪里?”
“洗手间。”岳人俯下身尽量用不会影响到他人的音量回答,口气里却满是一副理直气壮。
※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赠荷花》李商隐
※
女生坐在钢琴前。
安静清凉的轻音乐,颇有些班德瑞的风格,柔和得好似在宣纸上渲染出的清新色彩。
头顶上打下的橘黄色灯光,流动着苍白的温暖。
逆光中,有个银灰发色的少年兀自对她笑得温柔干净,安好得好象在头顶延伸出一片蔚蓝的盛夏天空。
——谁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呢。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不会也能拥有一片晴天呢。
在那个烟火盛放的夏夜自己曾这样说。
Darkness travels towards light。
黑暗向光明靠近。
——凤,当我渐渐靠近你时,我不会只满足于与你站在同一片大地上。我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并肩站在一起,仰望到相同的晴天。
许晴天或是七川幸子,或许是无数个梦中的一个转身,是夏日里的一只夏虫,是一杯淡淡的茶,是一缕苍白的日光,却永不是极盛的花朵。
但即使是这样渺小微弱的存在,也希望有人知道。
舞台上的夏子声音与微笑温柔而甜美。
幸子神情清冷安静,淡淡地弹着钢琴。
心里有些微凉的温暖,那些温暖有些苍白和淡然,但真切地感受到温暖。温光从爬蔓在心房外的藤蔓的缝隙间,透了些许进去。于是,盛开在心里的向日葵,慢慢被赋予温暖明亮的色彩。
相信他会像先前数次一样,逆着光,朝自己走来。
那样温柔淡然的光,让自己以为,那是自己见过最盛大,却不曾伤人的光源。
女生静静地自钢琴前抬起头。
不太清朗的黑夜里,那片逆光在头顶延伸出最蔚蓝的天空。
※
“今年冠军又是七川夏子啊。据初三的前辈们说,夏子凡参加的比赛都有拿奖的诶。”
“真的假的啊……虽然夏子人是很好没错啦,但每逢有比赛都看到她,我都麻木了呐~”
“那就看七川幸子吧,给夏子伴奏的那个。”
“啊?”
“七川夏子的妹妹啊。”
“……”沉默了一阵,“那谁啊。根本没听过”
忍足轻笑着看台上的夏子,眼里有些捉摸不透的笑意。
身后两个初一的女孩子,似乎还不大懂校规,在音乐会上,不断传来她们细细碎碎的交谈声。
而。
他看了一眼凤和岳人空出的位置,微弯了嘴角。这两人,这趟洗手间,去得还真久啊。
——“诶,你这么一说,我好象有听过七川幸子……”
看到身边的迹部显出不悦,忍足只得转身想让她们停止交谈。忽然传来的微妙的话,让忍足又转回了身。
“据说虽然是孪生妹妹,但因为没有夏子优秀,一直在当绿叶啊。”
“据说原来是有她的独唱节目的,但似乎班主任希望夏子表演更成功,不用CD,而采用现场的钢琴伴奏,你看,在那个角落里弹钢琴的就是她。”
“真不公平!”
“我只想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拒绝反而答应了……”
“七川幸子,难道不是这学期初二英语测试里面几乎回回年级第一的家伙么。”插进了另一个声音。
“诶?”
“啊,我也想起来了,上次我跟你去看的那个挺出名的XX画展,在厅中央展出的画好象就是她和神奈川的一个人的啊。”
“那是七川夏子!”
“后来改了,说是搞错名字了。”
“……太扯了吧……真恶搞……”
“在XX画展展出?好厉害……”
※
七川夏子。七川幸子。无论关于她们中谁的评论,都没有一边倒。
可是曾经几乎都一边倒向夏子的人,为什么少了一半。而身边不曾有人的幸子,为什么又多了一半与夏子持平。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会被阳光灼伤的不止一人。
喜爱清新安静的也不止一人。
并非所有人爱的都是极盛的夏花。
七川幸子这潭清水,正不知不觉地从他们的脚跟上涨到了腰部,以冰凉安静沉寂的方式。
等到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