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含着一缕熟悉的嘲讽。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吸引着自己的视线,是因为在这个女子的身上总有一种奇妙的温和感吗?
用力甩甩头,晁冕觉得这些问题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他可是一个专业的妖魔捕猎者哩,就算因为种种原因一时与妖魔携手合作,又怎么能和她发展出除此之外的友谊和感情呢?
信奉着不管有什么理由,杀人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责的想法的少年,因为紧守着内心制定的法则,而看不清自己刚刚萌生的感情。
“亲爱的芹,你这样说可就有冤枉我们善良的魈喽。”景交加双臂,眨了眨眼尾上吊的金黄色眼瞳,“其实魈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你想想,让各方首领接纳这位少年就是我们迷失在人间的王,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吗?”
“设法让他们信服不正是九曜的工作吗?”芹嘲弄地笑着,偏过轻扬的头。
似乎笑了一下,魈睁大无瞳的眼眸,宛如预言者应有的气势,食指封唇,轻声吐字:“可是命令是永远无法打动人心的。”
“让魔界的所有生灵都确认王的身份,再一次聚集在王的身边,需要比起九曜的保证更为强力的证明。”魈轻笑着,犹如舞蹈般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面水镜,用水分子凝结成的清澈镜面映出一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城堡。
“好漂亮呢。”少年睁大眼睛,不知是在赞叹魈优雅的举止还是惊叹于耸立在水镜中的宫殿。
单纯的反应令毒芹毫不思索地挥拳敲了上去,“漂亮?哼!那可是若干年来令无数妖魔丧命的‘死亡之谷’呢!”
“对别人来说是不可擅闯的禁忌之地,但它绝不会伤害自己真正的主人。”魈用清亮的音色保证,“那原本就是魔王设置的结界,只要是真正的王,当然可以打开自己的房门,拿出属于自己的武器,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雅舍也好、沉香也好,他们的手下其实原本都是魔王的旧部。只因为魔王走了,很多妖魔才不得不屈膝于他们,一旦魔王重返魔界取回属于自己的暗之剑的消息传开,光是用听的,就不知会有多少人回想起千年之前王的风范,重新投到王的麾下了呢。
“算盘打得响当当!不愧是魈大人!” 毒芹嘲讽地笑着,一边大为鼓掌,同时侧过头问晁冕,
“我说,你听明白没有?咱俩去赌命,看能不能把你千年之前设下的结界解开,要是赢了,自然不用说,要是输了——”
刘海下一双长而冰冷的眼加入比夜色更为深沉的颜色,语音却越发地柔软,一字一句地迸出:“等待你我的将是死亡。”
被恐怖的眼神和因为不协调反而更像是讲鬼故事的语气吓住了一般,晃冕直觉头皮发麻,“那、那可不可以不去啊。”
“好像是不行。” 毒芹无辜且干脆地摇摇头,拇指一么,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讪笑地扫他一眼,身材颀长的女子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抱膝抬头,坏心眼地明知故问:“怕什么?我可是有魔王在侧呢。”
“你还说!”少年握紧双拳,抗议地冲到神色悠哉的女子身前,“你明明知道我又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有办法平安拿出魔王之剑啊?!”
“那你还不是乖乖地和我一路来了?”
“那是因为事先约定要帮你忙的!而且……”脸上热辣辣的,少年不自觉地将声音降低,“如果不来的话,你身上的魔法阵,他们就不会帮你解了吧……” 费劲吐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在庆幸着天色的昏暗。
明明没有做值得羞耻的事,也并没有说谎,那么,为何竟会脸红?竟会不自觉地想要把头别开?这令人心慌、令人无措、令人不想承认,想要抗拒,想要逃避,却又用酸酸涩涩的物质将一颗心填充占据的心请到底是什么呢?
少年原本清亮的眼睛充满困惑与矛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女子无声浅笑,被夜色和额发遮掩的眸子一瞬间漾起一抹悲伤的恍惚。
这个名为晁冕的少年喜欢自己——这是她先于他本人发现的事实。即使此时,那份喜欢只是清清浅浅萌芽的状态,但只要刻意地浇灌它,是否能成为一份深深的迷恋呢?
而那不正是她所期望的吗?为什么却会在得到一份感情的同时,失落起来?
如果能早一点的话,哪怕在千年之前,他曾有一次如此时此刻全神贯注地思考着有关她的事,哪怕短短一瞬,她就绝对无法狠得下心要用伤害他的手段来报复他对她的背弃了吧。
垂眸,她望向搁置在膝头苍白的指尖。
晚了呢。爱恨情仇,宛如流逝在指间的风,似时间的洪迅,一去不返。
被风抛下的,永远只有因过于沉重才无法蒸发的悲伤的记忆。
霍地站起身,她眺望向湮在云海之中的城池。
是呢。她不害怕!
她总是孤单一人,即便受伤、即便流泪,也不会有谁来安慰她。不被允许脆弱地存在就只好变得顽强起来。
更何况…勾起唇角,她抿出一个薄刀般危险无情的笑。
“因为有你在啊!”
回过头来,望向少年的女子,嫣然且漠然地笑着,声音里带有一种凛冽的宁静。
有你在呢!你就是“他”。所以无需害怕,死亡山谷的不破神化也就只到今天为止了。打开通启山谷中正确道路的钥匙正是魔王本人。
“有我在就不害怕?这叫什么道理?”少年将犹疑的想法脱口而出,却因猛然醒悟到这句话其实还有另一层解读,而忽然涨红了脸。自己一定是会错意了!那么凶狠的女子,才不会说出那样可爱的话。
的确是会错了意的少年讷讷地转过半个肩,装作打量地形的模样,一面不自在地咳嗽一面却又向身后的人偷瞟。
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她出其不意地拍上他的肩,“那么,魔王大人,出发了哦!”
“哇!”正在胡思乱想中的少年被吓得合不拢地张开嘴巴,“你、你、你要吓死我啊!”
“哪里。”她无辜地耸耸肩,“提醒你不要神游天外而已。对了,你是不是很冷?忘了这里的气候对人类来说太……
抓着头发的女子再说什么少年已经都听不到了,因为心事被拆穿而低着头涨红脸孔沉浸在无措的情怀里。“啪”的一声,肩上传来温暖的重量,他怔怔地抬起圆圆的脸。
前面是女子瘦削却挺拔的背影,手腕保持向后扬起的动作,落在肩膀的大衣还残留着馨香的温度,被照顾了应该感到高兴呢,可是却又隐约觉得羞耻。
心脏“怦怦”地跳,用力地压住胸口却只能通过手掌更加强烈地感受它的鼓动。
不管是妖魔还是人类,不管力量的强弱与年纪的大小,男生应该照顾女生才对。
“讨厌呢。”抓紧衣领,少年红着脸小声地说着。
而走在前方听力极好的妖魔将手指抵在唇边无声地笑了起来。
矗立在山巅的城堡,仿佛建在云层之端。身后成为背景的浓厚红云,滚滚延伸至无尽天边,如海的怒涛,澎湃悠远。眼前的景色瑰妙而奇异,与云相接的天为柠檬黄色,太阳是圆白的光圈,泼洒的光芒浓烈艳盛,却只闪耀在云层周边。于是耸立云间的城堡便得以自脚下黑森森的山谷跳脱而出,成为漆黑画卷中惟一鲜亮的存在。
“这便是收藏着魔王之剑的沉睡宫殿吗?”在山谷中步行了整个夜晚,虽然很冷却并没有遇到想象中应有的险阻,少年的声音因而带出无法压抑的兴奋。
“从现在开始才是考验的开始吧。” 毒芹在一旁沉思,传说谷中路径错综复杂常有岔路口,最易令人迷失。而他们自从昨夜入山,自始至终只看到惟一的一条小径,尽管曲折幽长却是正确的通路,一路盘旋直达峭壁顶层。
盘踞着五爪飞龙图腾高约丈许的大理石立柱撑起城堡一道道造型繁复的拱形门,昔日集荣耀与威严于一身的宫殿,如今却自门边的石缝中挣扎长出湮没脚背的荒草。垂下睫毛不知在想什么的毒芹默默地伸出手去拉历经千年却没一丝铁锈的巨大门柄。
瞬间,镶在门把手上的狮子,张开绿宝石的眼睛。
强烈的白光弹射来的一刹,毒芹早有防备地拉住晁冕的衣领同时足下一点,身子猛地向上拔起。
晁冕下意识地惊叫一声,紧紧抱住毒芹的腰,升至某点时却又骤然停顿,他苍白着面孔向足下望,才发现能够凌空站立的原因是原本驻足的宫殿门前的石板地升起一条又长又粗的藤蔓,正稳稳地托住毒芹,避开了适才的攻击。
“啧,果然是不成呢。”耳边传来一副“早就预料会是如此” 的冰冷声调,他抬眸,女子正转脸向他望来,两个人的距离如此接近,连呼吸都拂在彼此的脸上,为何在她的眼中看到的却是不可逾越遥远到近乎千年般的距离?
“……果然是个只肯相信自己的人。”为何低叹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左眉微挑的模样像是在对谁挑衅却只不过是为了隐藏目中一闪的伤心。而又为何会令他产生这样的感觉?来不及思索太多,她已经抱着他一个飞旋退回原地。
石狮的眼眸灼灼的,对上那双炫目的绿瞳,晁冕便觉得不舒服起来。忍不住伸手挡在自己的额前,将头向另外一边去。
“怎么了?”
“我,不喜欢那种颜色的眼睛。”低声说出令自己也吓一跳的话,他并不知道自己竟会对绿眼睛的生物产生排斥感。就着对方还抱着他的腰的姿势,他把头向她的肩膀靠了靠,芹的身上有种淡淡的植物清香,闻到这个香味似乎可以缓解他紧张疲惫的神经。
“绿眼睛?”诧异地提起嘴角,低头凝望他的女子唇边慢慢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那么,你喜欢哪种颜色的眼睛?”
“我喜欢……”淡淡的红晕又染上少年白瓷般的肌肤,用手习惯性地抵着唇,似乎是在害羞,“我喜欢像子夜一样深沉的眼睛……因为,有着这种眼睛的人就像夜晚的天空,很温柔。”
“那么………就要当心了。”轻轻地笑着,瞳孔中映出女子的脸渐渐放大,直到额头一热,是她靠近过来,以眼抵眼,以额抵额。相视的妖异的瞳,黑得绚丽,将他着迷的惊艳当做质疑,于是催眠一样的音调轻笑着继续,“……因为温柔的人,最会说谎了。”
“是吗?” 他结巴地涨红着脸,脱口而出,“才不是呢。我哥哥从来都不会骗我。”对呀,水隽哥也和她一样,有双黑得看不透的眼睛。
眸中的花火骤然降至绝对零度,接着立刻抽身而退。怔怔地摸着自己变冷的额,看着那张线条柔美的脸出现追杀他时冰冷的表情,少年有些不知所措。是哪里说错话了吗?
可是,没有解释和提问的机会。交加双臂站在一旁的女子,已经冷冰冰地开口命令:“你去开门,或许能够打开哦。”
少年想起从哪本心理学方面的书上曾看到过的话:常常把手揣在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