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牙毒,他有时又忘了上药,那伤口化脓溃烂,好像几个月后才结疤愈合,留下四个疤印,却再也消不去了。
唐溟摸摸那微微凸起的疤印,轻轻又一叹。
过了几天,惩罚期满,唐溟回到墨竹轩。
轩中喜气洋洋,唐羽吩咐桃杏把唐溟的卧房重又打扫一遍,洗瓶插花,熏香铺床。
唐溟先去掌门和长老那儿问安,中午便留在那边,和师父、各门主商议大事。直到傍晚才回来。
徒弟三人围着一桌子好菜都等着他呢。唐溟许他们饮果子酒,十七师叔特意让人送来新酿的葡萄酒和桂子酒。
唐溟让桃杏为大家满上酒,喝了一杯。又单与大徒弟喝了一杯,赞他一个月来照顾师弟师妹尽心,管理墨竹轩得当。
得了师父嘉许,唐羽白玉的脸也兴奋得红了,雀跃不已,倒流露出几分顽皮天性,更不用说唐诚上蹿下跳闹个不休。后来唐溟让桃杏也挨着唐甜一起坐了,大家亲亲热热,墨竹轩里欢声一片。
唐甜也喜欢这热闹,又惦记着昨日十七师叔说的事,就不住鼓动着唐诚问。
唐溟也不隐瞒,便把朝廷下令,号召江湖各大门派参加明年花朝节前武举的事说了。
“师父,我们唐家什么人参加?”唐羽也欢喜,少年心性争强好胜,若能到那群英荟萃的地方一显身手,真是扬眉吐气的好事。
唐溟笑一笑道:“若要拔尖选优,羽儿自然是其中一个了。”
师父说话一向稳妥,这么说来唐家要有人去是少不了他的,唐羽喜得不再多问。
“师父我呢我呢?”唐诚也心急。
“你么,你不是才从京城回来么?”唐溟慢悠悠道。
唐诚争辩:“这与那次探望娘亲又不同,这可是武林大会,英雄群集!再说京城里好多地儿我还没去呢。”
他忍不住又说起京城好玩的地方来,就连桃杏也被吸引住了,巴巴问了许多没见识的问题,惹得大家一阵笑。
唐甜早就听唐城说过几次京城的趣事,她一人游荡时就想过去京城看看,如今更是心痒痒的,等唐溟说到唐诚也是有机会的,以为他会提到自己,哪知唐溟却转了话题,叮嘱他们好好准备年终唐家的比试来。
她偷偷踢唐诚,要他替她问,唐诚也学着唐羽,目不斜视,只顾着和师父谈笑风生,全不理会她。
气得她匆匆扒了几口饭,桃杏问她喝不喝汤,她摇摇头,蹬蹬上楼去了。
把他们的笑声关到门外去,唐甜取出新做的小木人——来唐家以后,已经掉了几个
15、 玉毒牙 。。。
了——在那什么也没有的脸上划一个大叉,还不解恨,再划一个。
哼,平日里假惺惺什么都想到她,这个时候偏就不提了!她知道他就是要她低声下气去求他,她才不会遂他的心呢!
唐甜愤然在那个木人脸上再多划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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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哈士蟆 。。。
夜深了,那师徒三人还在说话,笑语杂着花香被风送入窗里,唐甜气恨恨去关窗。
院子里木芙蓉桂树都静悄悄的,她忽而觉着心里有些委屈,瞥见院子里地上斜斜三个人的影子,猛醒到自己是糊涂了,怎么忘了她是为了报仇才留下的,那下面三人才是一家呢!
唐甜将窗户关上;懊恼不已。
自己竟为了唐溟不理她而怄气?还丢下一桌子好吃的跑上来。要知道好不容易不必禁食了。她点了几样想吃的,又给桃杏打下手,忙罗了大半天才做好的菜,统共都没吃几口。自己不吃,留给唐溟他们,这种损己利人的事也是她做的?
“唐甜,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呐!”她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越想越后悔,肚子也越饿。早知道该在那些饭菜里下点药,让那个唐溟吃点苦头!
她偷偷下楼,溜进厨房。桃杏收拾了碗筷,早去休息了。她打开碗橱,踮起脚瞧瞧。唐家人还有一点可恶,饭食不许过夜,每次按着分量做,吃剩的全都倒掉。她翻找了一遍,嗅着四处香喷喷的,可柜子里只有两个炊饼加一碟酱菜。
她一边腹诽一边狼吞虎咽。
“甜儿。”一个声音在身后叫她。
唐甜差点没噎着,转身冲唐溟翻个白眼。
唐溟叹了叹,到灶上掀开锅盖,将热的好好的一碗银耳羹端出来,还有一小碟笋鸡、一小碟珍珠豆腐。
唐甜想清楚了,也不再拿乔赌气,接过来就吃。
唐溟瞧她就着冷炊饼吃得津津有味,微微笑道:“难怪桃杏说这笋鸡是你念叨了好几日的,剩了其实不好吃,将就吃两块吧,改日再做。”
唐甜吃了炊饼和笋鸡,肚儿还不饱,然而她极不喜欢粘糊糊的银耳羹。索性将灶里闷火拨旺了,取了一点汤膏,打了两个鸡蛋,又把珍珠豆腐下进去,做个汤。
唐溟去灶下帮着看火,瞧唐甜手脚麻利,小脸被热气蒸的红扑扑的,却又是欢喜又是心酸。
平常人家的女子自然要勤于女工、家务事,然而唐家的女子,没有几个会调弄羹汤,师姐师妹不说,小一辈的弟子占缃、辛良,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想想她父亲当初对她极其疼爱,必不会让她插手这些。都是他没照顾好她,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
如今只好从好处去想。他已听唐忧说了,三个弟子里,唐甜虽不喜欢学药,然而无论采药、熬药、制药,她学得都快,并不亚于宗严。
汤好了,唐甜舀了两碗,自个儿端了一碗,坐到一边。
唐溟起身端起另一碗,那汤点缀着葱花,铺着蛋丝儿,浮着两个水嫩嫩的珍珠豆腐丸子,他不饿也有了食欲。
悄
16、 哈士蟆 。。。
悄走到她身边,唐甜别过脸去吃自己的。
他将碗里的丸子拨给她,自己只喝汤,轻道:“甜儿,以后不可怄气不吃东西,心里有怨气说出来。”
唐甜心里哼一声,暗道,这还用你说,我再不会吃这种亏了。我要学那尝苦胆的越王,委屈一时,终有一天找你报仇!
她听唐溟赞这个汤好,故意道:“这是我们穷人家吃不起,蛋散成了丝子,大家才能都尝一尝。”
唐溟脸色一黯。唐甜看他面色难看心里就快活,有滋有味吃自己的,却不防唐溟抬手摩挲着她的头,叹了一叹道:“甜儿,以后我……再不会让你吃苦了。”
唐甜不听还好,一听这话顿时眼里一热,千般委屈挟着恨意都涌上来,用力一甩开他的手,抿紧了嘴:“唐溟,你以为你说的话我还会信?”
“无论你信不信。这些话我原是想等……如今我做了你的师父,不管你如何想,你爹不在,我会代他照顾好你。”
唐甜冲着他呸一声,仰起脸正色道:“那你告诉我,我爹是不是本来不会死?”
那晚上掌门说唐溟中的毒要用相合的人血化解,只要维持三刻钟,让唐溟说出魔教的暗道和机关就够了。可最后,她爹却把所有的血换给唐溟,让他解毒恢复了功力,自己却血尽而死。
她怀疑是唐溟使手段逼迫她爹这么做的。
从残心谷回来,她拐弯抹角问过唐忧,又去查书,听说这种“血解法”只能由献血者自愿注入,强求只会令血脉逆流。
爹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抛弃她和娘?唐甜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唐溟显然一怔,想起这件事却是他答应过告诉她的,便道:“是。”
当时石窟外都是魔教之人,唐白自认为就算脱身出去也无法突出重围,然而事情紧急,便自作主张替他换了血。他醒来时唐白已奄奄一息,只拼尽最后一口气,将女儿唐甜托付给他。
剿灭魔教之后,他到那石窟想找出他的尸骸,然而整个石山崩塌,无处可寻。最后他坚持替唐白立了个衣冠冢。
“我不信!爹说要回来给我带小玩意,为什么却为了你不要我了?我不信,你又骗我!”唐甜哇一声哭起来,却是因为心里的猜测成了真实而不甘。
“甜儿……”唐溟轻轻走近,揽住她的肩,低低道:“你爹临死惦念的就是你,将你托付给我,我以后一生照顾你,你……”
唐甜用力推开他,冷笑道:“这话你原来说过一次,你现在还想再骗我?”
“你,你其实记得……”唐溟一喜,唐甜却是一退,满面敌意。
唐溟当初助师父除了魔教,离开唐家,自以为以后一无牵
16、 哈士蟆 。。。
挂,浪迹天涯落个自在。可又惦记着回来看看那个被接回唐家的孩子。
悄悄上了山,正碰上一个满脸灰垢的小孩儿从草堆里钻出来,他收回暗器细看,才知道就是她。
小唐甜狼吞虎咽,把他剩的一点干粮吃了个精光。
他皱眉,汤师姐怎么不让她吃饭呢?
“她是罚我呢!我背不出药名和药方来,她就罚我跪,还打我手心,我皮厚不怕打,她就不许我吃饭!”小唐甜叽叽咕咕说着,又伸手给唐溟看,显然忘了眼前这个是她的仇人。
唐溟摸着她还红肿的手心,小小的手,记得原来胖乎乎的,如今却瘦了许多。
“你来唐家做什么?唐家都不是好人,他们害死了我爹,你带我走可好?”小唐甜精得很,看唐溟一身行装,猜他不是山中人,乌溜溜的眼里满是期待。
唐溟不知自己心里怎么有些牵动,轻轻擦去她嘴角的饼屑:“甜儿,以后我来照顾你,像你爹一样,对你好,你可愿意?”
“好!”小唐甜欢喜着,被罚了一夜又饿又困,她枕着他的腿就睡着了。
坐在草垛上,清晨的风犹凉,唐溟将外衣盖在她身上,她紧紧依偎着自己,完全的信任和依赖,小小的脸贴着他的手,热热的气息吹在他手上。他心里忽而踏实了。
他决定回唐家。
“哼,你说你会代替我爹照顾我,你不过想说几句哄人的话收买人心,偏偏我就傻乎乎信了!还去找你,才知道你就是害死我爹的人,怕担了干系早就走了!”唐甜一抹眼泪,继续冷笑。
是,她记得,被带回唐家的日子就像是恶梦,她想爹,想娘,可是他们都不要她了,把她丢给一群奇怪的人,她的生活就全变了——就算后来她知道唐家弟子都是这么过的,她也不能释怀。
然后仿佛从天而降,一个长得那么好看的大哥哥站在她面前,带着她躲开凶神恶煞的师父,给她吃东西,他的笑那么温暖,就像爹一样。她忽然相信这是爹找来救她的人。她清楚地听他说将来会照顾她。
她欢喜的等待,等来的却是那个更可怕的掌门的警告。
在后来流浪的日子里,常常在梦里,她见到父亲,还有那一抹温暖的笑,即使面容模糊。
他害了她爹,还骗了她。她分不清自己因为哪一点而更恨他。
唐溟唯有不语。
将唐甜送回药堂,他去找师父说明心意,再下山向故人作个交代。
回来时却得知唐甜私闯禁地,被赶下山去了。
他自然知道,是师父有意不愿他受她牵累,还把他留给她的信截了。以后,无论他怎么劝,她也再不肯回唐家。
“你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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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我留在这里就是要替他报仇,你只管等着吧!”唐甜咬牙切齿说完,扭身跑了。
灶上的火早熄了,厨房里有些阴冷,唐溟默然站着。那碗汤也冷了,他苦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