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这只鸡,鸡冠又红又大,精神头又足,赤头黄脚,哪找这个好的鸡,买一只回去吧?!现杀现吃,保证好汤头!”
“看咱这鱼,塘里活捞的,贩到这不出半个钟头,活蹦乱跳着呢,买一只回去啵?!”
我爹也凑起了份子,多一个人买菜我们家的生活也就好过一点。但他原本是工人,半路贩子,自是比不得人家的那套说辞专业,人又老实不擅言辞,眼瞅着那对母子就要走过去了,我站在台子后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情急之下高声的吆喝起来,“诶,婶子,别走,看看咱这菜嘛!多新鲜、多水灵,整个市场您哪儿找去?掐掐这菜茎,脆生生的一掐就断,您还真别说,什么菜卖给什么人,碰上这水灵漂亮的咱就卖一卖,碰上那瘪头土脸的我还就真不卖给她?为啥?因为她吃了也是白搭,浪费,还给咱这摊子丢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吃了咱这菜弄的。……”一堆废话全是胡诌,嘴巴里头说的是啥已经不知道了,只知道不能错过这单买卖,更不能错过跟那个如画似的少年唯一的近距离的接触。把原本菜市场里头的浑人浑话都拉了出来。
说实话,从一个孩子嘴里冒出这些话里委实有点怪异。周围的贩子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还有跟着起哄的,“老周,您这女娃行啊~比你可强多了”
“可不?!这女娃利落爽快,是个女中豪杰,今后是要代父从军做花木兰呢~”
很明显,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正暗暗上下打量着我,带着好奇和审度。我这一吆喝也成功的将他的母亲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那妇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些菜,折个身过来开始选菜;我以为是我吆喝的说辞起到了关键,却听那妇人问我爹,“这么小的孩子就跟着您卖菜,怎么不去上学?!”
原来,只是关心同情来着,用他们那个九宵云外鹏鸟的方式不动声色的给予一个似乎是上不起学的孩子的默默支持。
关于我的生活
“上着呢,作业写完了才让她帮我看会摊子。”
那妇人点头,挑了几把青菜转身就去买鱼去了。
妇人带着孩子一转身我爹就开始数落我,“平时怎么不见你帮忙?这个时候强出什么头?……”爹是觉得丢脸了。毕竟,再怎么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也是有尊严的,若要他牺牲自己的尊严他二话没有,但若是牺牲掉儿女的尊严和一个父亲不让孩子上学去的自尊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他觉得那是一种侮辱,对他能力的侮辱,而且这种怜悯的方式似乎是我要求来的,是我沾惹来的,更是他的自尊所不允许的。
我被拉到角落狠狠的数落了一通,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和若山水画似的少年背影却烙在了我的心里。那孩子始终不发一语,似乎也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他的一点点优越感——在他母亲问了那番话之后。他只是充满了好奇的看着我。
一来二去的,我倒是成了这里的常客,每天得了空闲写完作业就往菜市场跑,许多贩子看到我就笑,“周非,又往这边跑?!你老子不打断你的腿我看你是不罢休哇~”
“打断就打断,等我长大了,我就打断你的腿!”我挑衅的再把话挑回去,那人一愣,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被占便宜了。然后就是劈头盖脸的狠骂。我就乐,乐得开心了就拍手,看他跳脚骂。有的时候我也在想,我这性子估计就是那个时候被养成的,想改也改不了,市侩又粗俗,跟那个似画般的人能有所交集也是巧合而已。
有的时候如画少年也被吩咐跑腿,偶尔进个菜市场买点菜回去,他也学着大人样,先逛上一圈,然后才挑选其中的一家或几家买回去。其中的那一家或几家里必然有我家。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他偏偏选中我家的菜,但买卖做成又能看到山水画似的背影我已经无暇他顾,只是一味的满足和开心。
择菜、码菜、捆菜的初级学徒逐渐掌握了称菜和报价一口清的高级工种,只要我在菜摊上我爹基本上就不用干活,只看着我忙活就够了,我一个人足以应付全部。我爹也常感慨,“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这话真有道理。周非,你这辈子就毁在我手上了,估计也就是个卖菜的命!唉,看看人家!”他都不用说那个“人家”是指谁,我也猜得到。
“卖菜怎么了?我碍着谁了?”脾气来时也跟爹吵几句,我娘就在旁边打圆场。
“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她她也要听才是。再说,咱们没偷没抢,平平安安过日子,谁也说不出什么去。”
“唉,怪我这名字都没给你起对,好好个女孩叫什么周非,男不男、女不女,就连这性子都透着古怪。这不是古代,你也不需要做花木兰,更不需要做孙二娘,看看人家的闺女都在干啥,再看看你这样子……唉!”他还是喜欢叹气,似乎叹气之后就会舒服点似的。
我也不说话,只琢磨着什么时候那个如画似的少年能再去菜市场,前两次除了简单的介绍一下蔬菜然后就是“一块二”、“二块四”的报价了,根本没跟他有进一步的交谈,在学校里他也是高高在上似的人物,再说他在二年级,我在一年级,想交谈根本没可能。即使如此,我也是满足的。
学校里他是个风云人物,家世好、成绩又好当然很得老师的欢心,学年的荣誉榜上总有他的名字:丁染墨。那大大的字体透着鼓励和喜庆,看着那字我就舒服。听说他这名字是有来历的,据说他出生的时候他那个平时非常喜欢舞文弄墨的师长爹正打算为一位老部下写一幅字,听到夫人顺利产下一名男婴的时候手上的笔落下一滴墨在雪白的宣纸上,老头子高兴得哈哈一笑,“行了,也别费心起名字了,就叫染墨吧!”
有的时候我也在感慨,人和人出生就不平等,看看人家的名字看着就透出雅气,一看就出自文人之手,再看看我那名字,都不用我爹在旁边感慨,我自己都要撇嘴,周非,周非,哪怕叫个周飞咱也能飞翔飞翔不是?见不了蓝天白云咱也能停在树梢上故做风雅不是?就算不叫周飞,弄个周菲咱也能跟花田里的芬芳有点关联不是?那么多的FEI,非要取这个非么?看看人家那名字取的……
盯着上头的喜讯大字报,我都快哭了。差距,就是从小的地方比较出来的,然后才能扩大开伤口,最后成为鸿沟。
可是,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单纯,不明白那名字里是有许多玄机的,更不知道那个叫染墨的如画少年会有一段怎样的人生。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染墨,染墨,不知是谁在雪白的宣纸上染上了黑墨,留下些许遗憾。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
路蒙蒙是我铁竿闺蜜,这小妮子古灵精怪的,古灵精我没看出来一点,但怪我倒是看出来了,这女子从小就不平凡,脑子装的东西都跟正常人不一样。我从没想过一个出身中等收入家庭、相对来说生活比较优渥的女生会跟我这个市侩小民扯到一起,还扯得很自然,用她的话说:她欣赏我。至于问到她到底欣赏我什么,她有不肯说,最后被问急了也只说,“我欣赏你不做作,我欣赏你的市侩作风,我欣赏你的真实,也即将欣赏你失望之后的表现。”用她的话说,七岁看到老,从我们七岁那年相交她就知道我这个人骨子里传统得跟马王堆古墓属于同一时期,市侩的作风却是引领了当代潮流,矛盾得莫名其妙,和谐得一塌糊涂,明明讲不出四书五经,却甘愿做苦行僧,明明一肚子荤却常伴青灯。她说她等着看我如何受伤,等着看我如何自救,等着看我如何死亡。
我说不出什么,我也不知道她说这番话是何用意,因为她本身就够怪异,思维方式也总是脱线,不过听她话里头的意思,似乎是多了点玄机和宿命论的调调。
当然,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并非七岁那年,但她对我的关注、我们友谊的初始却是从七岁那年开始的。
有人拍我肩头,我回身去看,正是路蒙蒙,“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哦,我看一下咱们的课程表。”
“开学这么长时间你都不抄一份放在文具盒里?”她惊讶。
“我不是懒么。”
“那你怎么带课本?”她更为惊讶。
我一拍书包,很江湖气,“这不全带着呢么?想上啥课咱就拿啥课本!”
“你宁可背着这么重的书包来上学也不肯抄课表?”她的眼睛本身就大,如今更成了牛眼一般。
我只能点头。我这个人记性不大好,越强迫自己记住的东西就越记不住。每次都强迫自己路过学校大厅的时候为自己抄一份课表回去,但一到下课的时候就一门心思冲出去,连大厅里的橱窗长什么样儿都忘了。
路蒙蒙无奈的一翻白眼,随手将一份课表递过来,“给你,这是我的,你我是指望不上了,我还是另外抄一份自己带着吧!”
“救人命的美妞,让我如何不爱你~”我一扑就扑了上去,却被她轻巧躲过,扑了个空。
两人笑闹的朝教室走,那个时候我的潜意识还一点都没开发出来,只知道只要早上去看一看课表就一定能看到课表上头贴着的大红纸头,那上头的名字:丁染墨就会让我舒服上一回。
单纯的崇拜而已,并无其他。
卖菜、有样学样的跟着父亲去批菜、讨价还价、我的触角已经伸到了父亲用以维持生计的大本营中心,每当看我轻车熟路的跟那些比我大许多的成年人中还价的时候他总是感慨着“差距”之类的话题。孩子的世界里逐渐沾染了许多关于出身、关于差距的世俗看法,单纯的崇拜变成了彻底的崇拜,那个叫丁染墨的如画少年真成了我的一段如画岁月,少有的没沾全世俗的如画岁月。柴米油盐中他只是我的一段崇拜憧憬而已,只是偶像。至于说为什么会成为偶像,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个山水画似的背影吧!光影交错中,那个背影真的很美……
种在骨子里的离经叛道
赶上风雪天,菜价很贵,偶尔遇到丁染墨来跑腿买菜来到摊子上,我就会多给上一两,一来多个回头客,二来总觉得多给他一点我心里舒坦。看着他穿着黑大衣戴着白色的毛绒耳套,忽闪忽闪的长睫毛上沾满了掉落的雪花,那只种享受,这种感觉,一般人不会懂。伸出沾满泥污的脏手接过白皙细嫩的手指递过来的钱的时候我也会习惯性皱眉,但是,很快就兮溜下鼻子,嘿嘿乐着道“下次再来再给您优惠!”等这类买卖人常用的说辞。
碰到这种时候,他也只是点点头,乖巧的笑一下,算是一种无责任性质的承诺。
然后我就会目送黑大衣、毛绒白耳套直到过完马路,走进军区大院。
他的到来也总能在菜市场里掀起不小的波澜,人嘛,都爱看美的东西,能不能欣赏得上去是一回事,爱看是另外一回事。他的每次到来总能带来许多的感慨和惊奇,他走过去之后就会引发许多人的议论和更多的感慨,“看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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