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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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茱记-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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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了奴家一命,可好?”



  曹太监的耐性眼看着就要告罄,别看她暂时占了上风,一旦他下决心撕破脸皮,头一个遭殃的就是吴茱儿。



  闻言,太史擎脚下停顿,却没回身。暗忖:是这女人自己不肯走,又要他救别人,那他只要救了一个出去,就算是完成了幽兰馆主人的请求,到时候曲谱还是他的。



  月娘不见他答应,只怕他走掉,当场急中生智,推及他的身份与家世,选了一个博取同情的说法:



  “奴家那小姐妹名唤茱儿,并非风尘中人,她与奴家因缘际会,同样身世可怜。只不过奴家比她运道好些,锦衣玉食不曾短缺,她则是自小被人遗弃,幸得两位老人家好心抚养,以游商卖货为生,日子清贫。这一回却是奴家连累得她,若她出了事,家中老人如何过活。求公子发发善心,救她出去吧。”



  这话并非她胡编乱造,确实是吴茱儿亲口所说。她与吴茱儿同病相怜,彼此珍重,所以无话不谈,她知道她原是官家娘子获罪,她也知道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婴。



  太史擎眉头一挑,转过了身,犀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面无表情道:“救她可以,不过你要答吾一问。”



  月娘只要他肯救人离开,没什么不答应的,于是点头:“请说。”



  “那东厂的阉奴究竟为何抓你?”他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一个太监,强抢了一个花魁,自己用不了,那是预备给谁的?这女人说什么都不肯走,必然是另有所图。



  月娘张口结舌,迎着他尖锐的眼神,答不出口。



  太史擎勾动嘴角,这一眼就看出了迹象,口中道:“既有鸿鹄之志,何不自求多福。”



  月娘何其敏感,一句话听出他弦外之音,脸色唰地一白,狼狈地低下头去。不错,她的确是生了野心,从那天晚上曹太监告诉她要将她送进宫伺候皇帝起,她就开始动摇,与其一死了之,不如放手一搏。若能如愿,她这辈子说不能还能再见到爹爹与哥哥们。



  而她之所以吊着曹太监的胃口,则是为了争取主动,不愿任人摆布。否则她大可以选择顺从曹太监,换得吴茱儿脱身。



  这个男人,居然一眼就看穿了她。他说,你既然有了鸿鹄之志,就自顾自吧,何须理会别人死活。



  “奴——”月娘忍着难堪,欲要开口,然而她再抬头时,却发现眼前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怀里的包袱,证明方才有人来过。



  她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明明下定了决心,此时此刻却难以自制地生出一丝后悔。因为她清楚,错过了这一次,她就再没有机会回头了。



  。。。。。。



  吴茱儿被人关在柴房里不管不问,没被饿死也没被渴死,真要亏了她一张巧嘴,把那守院的家丁哄地乐意每天给她送点剩饭剩菜,听她几句奉承话,叫她勉强填饱了肚子。



  更了不得是今天她从人家嘴里打听到一个消息——那个京师来的曹大人居然是个太监!



  吴茱儿惊呆了,脑子里一团浆糊,稀里糊涂的。她是个跑大街的货郎儿,当然晓得太监算不得真正的爷们儿,都断子绝孙了,那曹太监还抢月娘干嘛?



  她从早上想到晚上,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天一黑,人就犯困,她枕着手臂躺在通风的窗子底下的干草堆上,望着黑乎乎的树影,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哈欠,心里一边忧心月娘,一边又挂记阿爷和阿婆,她这趟出门都快十天了,再不回去,他们不定怎么着急呢。



  她眼皮发沉,迷迷糊糊睡过去。就在她梦见周公的时候,柴房的破门吱呀呀地打开了。



  太史擎站在门口,一条腿抬起来正要跨进门里,迎面扑来一股酸臭味儿,熏得他脸色一黑,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鬼地方,就连他的恭房都比它干净。



  ‘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



  他默念了几遍书院教规,忍住掉头离开的冲动,屏住呼吸,一脚迈了进去。拿眼扫了一眼柴房里,一眨眼就在窗子底下发现了他要找的人。习武之人多能夜视,他练的是内家功夫,六岁吐纳养气,九岁学龟息之法,十二岁就有了内劲,聚精会神可以潜入十丈水深寻到水底的一枚铜币。这里黑灯瞎火的对他来说和白天没什么两样。



  他脚下无声地走过去,低头看着地上那一团脏兮兮的“东西”,犹豫了一瞬,还是抬起脚尖在她腰上踢了踢。一下、两下,地上的人磨了磨牙继续睡。



  能在这种臭气熏天的地方睡得像头死猪,简直是本事。



  太史擎干脆脚上多了一分力,再要踢下去,地上的人却突然翻了个身背过去,让他这一脚下错了地方,直接踢到了她屁股上去。



  “。。。。。。”



  “啊?”吴茱儿这下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头顶上悬着两点幽光,鬼火儿似的忽闪忽闪。吓得她三魂出窍,连滚带爬地坐起来,手脚并用地蹬着地往后退。



  “鬼、鬼、有鬼!”



  “闭嘴。”太史擎还在为方才踢错了地方闹心,压低了嗓子警告她:“再喊就杀了你。”



  吴茱儿只能看见他两只眼睛珠子发亮,看不到他身形,真当他是鬼,哪儿敢作对,捂着嘴忍住喉咙管里的尖叫声,后背贴着墙,哆哆嗦嗦地停不下来。啊啊啊,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鬼!



  太史擎懒得解释,将错就错,沉声问她:“你姓甚名谁?”想必这就是谢月娘求她救的那个女孩儿,叫什么茱儿。



  吴茱儿抖啊抖地放下手,牙齿打颤:“吴、吴、吴茱儿,鬼爷爷,小的叫吴茱儿。”



  她说话口音不重,调子软软的,是以太史擎听得清楚。吴茱儿这三字过了一遍脑子,他脑中灵光一闪,不知怎地想到昨晚他在宋府偷听到那一段密谈,眼前闪过的是那一张图纸上的红茱萸胎记。



  茱萸也分好几种类,那图上画的是越椒。另有一种野辣子,个头小小的不起眼,药名就叫“吴茱儿”。况且寻常人家谁起这么个药名,别是有什么来由。比方说,身上有个胎记什么的。



  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硬被他找出干系了。



  太史擎当下起疑,总觉得这事巧了,想到谢月娘说起这“吴茱儿”的身份也是个弃婴,看她身形不过十三四五,哪儿哪儿都说得过去。



  太史擎又将吴茱儿打量一遍,只见她穿得寒酸,顶着一头鸡窝,不大的小脸上黑一道黄一道,可怜巴巴,根本瞧不出长相跟那东厂的大阉人有没有相似之处。可他不死心,抱着宁错勿失的心思,冷声对她道:



  “想活命吗?”



  吴茱儿赶紧点头。



  “脱鞋。”



  吴茱儿麻溜地把一只鞋子蹬掉了。



  “左脚。”



  “哦、哦。”吴茱儿听他一口一个指令,别说她窝囊,比起活命,一点脸面算什么。



  “袜子。”



  吴茱儿慌手慌脚地解着袜绳儿,解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她手上动作放慢了,偷偷抬眼去瞄那位鬼爷爷,只见那一对鬼火儿就跟眼珠子似的,正盯着她的脚——



  这鬼爷爷是要看她脚丫子呢。



  吴茱儿突然醒悟过来,僵住动作,到底她是个小娘子,哪儿有随随便便把脚露给人看的道理,将来还要不要嫁人。就算是给鬼看,那也羞人呀!



  太史擎可没想这么多,他就是想看一眼这个“吴茱儿”的脚上有没有胎记。



  “脱啊。”



  “不、不脱行不行?”吴茱儿欲哭无泪,蜷起腿儿小声求饶:“鬼爷爷,我还小呢。您看,要不您告诉我您的坟头在哪,改明儿我出去了,一定在您坟上烧她十个八个漂亮的纸人儿送过去给您使唤,饶我一回罢。”



  太史擎这下再听不出来她瞎想什么就怪了,顿时恼羞成怒——这臭丫头把他当色鬼呢!



  “脱!”他声音冷就像是雪山上的冰渣子。



  吴茱儿怕得要死,眼泪都快挤出来了,可她不能死在这里,阿爷阿婆等她回去呢。她一脸生无可恋地扯掉袜绳子,露出一只脚丫子,脸上冰一阵火一阵,又羞又怕。



  太史擎一句废话都不想和她多说,他憋着一口气,蹲在她面前,伸手去捏了她的脚脖子,转到脚踝内侧看了一眼——



  只见那纤细如腕的脚脖子上干干净净,无暇无疵。



  她不是。



  太史擎脑中窜过这个念头,不禁有些失望,他毫无设防地抬起目光,正撞见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泛红的眼里闪着点点泪花,死咬着嘴唇不发声,憋的脑壳子都红了,哆哆嗦嗦滚下两滴泪,“噗通”一下砸在他手背。



  太史擎手背一烫,火星子溅了似的,赶紧撒了手,起身倒退,莫名竟有些心虚。



  吴茱儿茫然地仰起脸,就见那两点鬼火一晃眼就不见了,柴房的大门被一阵风吹上,“砰砰”两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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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作伴
  吴茱儿睁着眼睛到天亮,这是她长这么大头一回晚上睡不着觉,全是被吓的。



  天一亮,她就重新振作起来。



  她打定主意要从这鬼地方逃出去,免得那位鬼爷爷今天晚上再来串门。她翻遍柴房,找到找了一根木棍,藏在门后头,只等着那家丁来了,就绕到他背后一棍子敲晕他,从这里逃走,摸个矮墙头等天黑了再爬出去。



  她当时想得好,事到临头对着来给她送吃送喝的家丁甲大哥,她根本下不去手!阿爷从小教她,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眼睁睁看着人来了又走,门开了又关,吴茱儿垂头丧气地坐在草堆里,心里直后悔:昨晚上她要不是那么胆小,求一求那位鬼爷爷给她留个门多好。



  就在她苦思冥想脱身之计的时候,就见柴房门再次打开了,去而复返的家丁甲大哥和另一个人站在门外面,指着她道:“福哥哥,您要找的就是这小子。”



  六福闻见屋里飘出来的怪味儿,拿袖子遮住脸,扭头对家丁甲道:“你去,把人领出来。”



  “欸,是。”



  吴茱儿惊疑不定,这是要放了她呢,还是要杀她灭口呢。她瞅着家丁大哥走进了,小声问道:“是要放我吗?”



  门口六福听见了,嗤地笑一声,掐着嗓门道:“算你这丫头好运,曹爷爷大发善心,饶过你一条小命,让你去伺候谢娘子,快走吧,还等人请呢?”



  吴茱儿闻言,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没在意她性别露了馅儿,只听了一半儿话——她能见月娘了!



  “啧啧啧,瞧你身上这臭的,”六福捏着鼻子离远了她,“先寻个地方洗洗干净,免得熏坏了娘子。”



  于是吴茱儿傻乎乎地跟着人走了,她被领到下人房里,送来一桶热水,叫她从里到外搓洗一遍,寻了一套小丫鬟的衣裳给她替换。



  知府的别馆,就是下人衣裳用的也都是绸子缎子,水红的比甲,荼白的灯笼裤子,花布鞋上绣了枝桠,一身儿嫩的就像是刚从枝上掐下来的花骨朵。吴茱儿不是没见过更好的料子,不是没见过更时兴的样式,可她从没穿在身上过。摸摸袖子,提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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