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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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淡如菊-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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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家明说他尽快赶到,毫无问题,真是好孩子,乔啊,如果你跟他订了婚,任你跑到非洲去,只要你与他同在,我也就放心了。”

    妈妈说得对,我完全同意,家明就是一个那么可靠的人。

    “你爱他?”妈妈喜孜孜地问。

    我笑了一笑。

    “什么都别说了,有一阵子啊,我真气你,可是想想,一共只有一个女儿,有什么不对,大概是父母教育得不好,孩子总是孩子,所以——没想到你与家明倒成了一对。”

    我默然,过了一会儿我说:“妈妈,我与家明,没有你们想的那样,我们不过是朋友。”

    “别骗我了,你们总是赖。”

    “不,真的,谁说我们可以订婚了?”我问,“我可没说过,难道是家明说的?他不会。”

    我知道不是家明。

    “你们怎么会说!”

    “妈妈,你不能自作主张,否则大家以为我嫁不出去了,急成这个样子,我可不是这种人。”

    “不跟你说——你叫我睡哪里?”她问。

    “楼上客房,已经收拾好了。”我说。

    “你一个人睡几间房?”

    “三间。”我说。

    “真享受——”

    我没听到她的声音。我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比尔,对不起家明,对不起——

    我在电话里找到比尔,他在授课,我很简单地说:“我妈妈到了。”

    他说:“啊。她好?”

    “好,谢谢。比尔,我没有把我们的事说给她听。”

    “我明白,今夜我不回来了。”

    “对不起,比尔。”

    “不关你的事,如果我们结了婚,没有这种难题。”

    “比尔,对不起。”

    “我爱你,再见。”

    “我们再联络。”我放下了电话。

    我心里有一种茫然的感觉。噢,我想见他见他见他见他。

    家明来了,他的神情尴尬之极。

    我必须承认他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尽管不自在,尽管刚刚从大学里赶回来,他还是有一种慑人的清秀与镇定。他与母亲礼貌地招呼过了,就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复杂的神情。

    母亲终于累了,她要午睡,我与家明坐在客厅里,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他问:“你告诉她了?”

    “没有。”我答。

    “是很难说的。”他同情我。

    我叹口气,“可是她要我与你订婚,多么可笑,别说现在这样,就算没有比尔,她也该想想,人家怎么会要我?”我带着嘲弄的口气。

    家明背着我,看着炉火,他说:“为什么不要你?你有什么不好?”

    “我?”我挪动了一下身于,“我?我当然不好,何止不好?简直罪恶,拿了家里的钱来开销,一不读书二不工作,跟洋人姘居,我好?我再也没有人要的了。”

    “我倒觉得你好。”家明还是背着我。

    “那是因为你愿意了解我,当我是一个朋友,可是其他的人怎么想呢?”我问。

    “其他的人,不过因为他们没有你这样的机会堕落,所以吃醋罢了。”他答。

    我笑了,躺在沙发上,把垫子抱在胸前。

    “家明,对不起你,你工作必然很忙,这样子把你拉了来,你心里不知怎么样想呢,可能在咒骂:这家子,有这样的母亲,就有这样的女儿。”

    “你真要知道我怎么想?”他转过头来。

    “嗯。”

    “我在想,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我不费一点力得到了一个我要的女孩子。”

    我一怔,“啊,家明你开什么玩笑?”

    “这年头没有人相信真话了。”他笑。

    我不响,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为什么我也暗里希望这是真的——如果我不认得比尔,我只认得他,我们就要订婚了,从此下半辈子不用愁了。我惨痛地想:然而事实不是这么简单呢。如今他做了我的挡箭牌。

    “家明,”我说,“我实在感激你,真的,我母亲……希望你帮我这个忙,她在这里的当儿,你多多包涵,别把我的事说出来,我实在不忍她失望,将来要是我结了婚,她好过一点,也许情形不同,可是现在——”

    “你放心。”家明打断我,“你怎么还不相信我?”

    我有点惭愧,他说得对,我可以相信他。

    “你累了,你也该休息一下。”他说。

    “家明,你妈妈也要来,是不是?”

    他点点头。我呻吟一下。真受不了,一个老奶奶已经弄成这样,倘若来了两个,那还得了!我自楼上抽了一张毯子下楼,蜷在沙发里睡了一会儿。家明不方便上楼,我只好下来陪他,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客厅里。

    我睡了一刻便醒来了。家明坐在地上,在做功课,他的笔记摊了一整个茶几,电视在播映足球比赛,没有扭响声音,他看得全神贯注,一边在嚼花生,喝着咖啡。足球紧张了,他握着拳头挥舞。

    这人是个孩子。我忽然记起比尔也这么做笔记来着,我也是在沙发上睡着了,然而两个人的神情是不一样的。一醒来比尔就发觉了。但是家明,他大把大把的花生往自己嘴里送,一边手舞足蹈。

    我用手撑着头,看着他背影,就笑了。

    他这才发觉,转过头来,他说:“啊,醒了。”

    我想,比尔现在在哪里?他会原谅我吗?为了母亲,我叫他不要露脸,把他赶到别处去住。

    家明说:“你肚子饿了没有?我们在中国饭店吃饭,我请客,等伯母醒了就去。”

    我看着他,笑着点点头,他握住了我的手。

    妈妈的声音响起来,“我早就醒了。”

    我们回头,她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妈妈真是厉害。

    我叹了一口气,她这一次来,有计划之壮举,再也不放过我的,幸亏是家明,换了别的男孩子,叫我怎么应付呢?家明向我投来一个眼色,叫我不必担忧。

    妈妈又发觉了,她说:“你们不必挤眉弄眼的,我很明白,你们不必忌我,平时怎么样,在我面前也怎么样好了,我是最最开通的。”她一直笑。

    我没好气。她开通?家明是她喜欢的,所以她特别“开通”。

    我们一起去吃饭,坐席间也是妈妈一个人说话。不过见她如此高兴,我也颇为安慰,家明真好,把她服侍得水泄不通,我看着只会微笑。待她走后,我可要重谢家明才是。

    一顿饭吃了好几个钟头,吃完饭,她忽然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只扁长盒子,放在桌子上。

    “家明,”她说,“伯母把你当自己孩子一样,伯母喜欢你,这是伯母在外国的见面礼,你若不收,就不是好孩子。”

    我笑,“怎么见得他不收呢?又不是送他炸弹!”

    妈妈白我一眼,“你当个个人像你?无法无天?家明是规矩的孩子,他多客气,当然是不肯收的。”

    我吐吐舌头,“你到底是要他收这礼呢?还是不收?好像叫他收,又好像拿话套住他,不叫他收,到底什么东西,家明,打开看看!”

    妈妈尴尬了,“乔啊!你这个女孩儿啊!一张嘴这么刁法!”

    我笑,“你看,家明,本来我妈也把我当宝似的,只因见了你,样样把我比下去了,就嫌起我来了,你怎么好意思?”

    家明也只是笑,“伯母,太名贵的礼物,我不敢当。”

    我把盒子扔过去,他接住。我说:“咱们家出名的孤寒,见面礼不外是三个铜板之类的,你放心,收下吧。”

    妈妈嚷:“别扔坏了,别扔坏了。”

    我说:“哦,会扔坏,是手表,是大力表。”

    我替他把纸包拆开来,表是表,却是一只白金康斯丹顿,白金带子、宝蓝的宝石面子。我不响,妈妈真把家明当女婿了,几万块一只的手表都送。

    家明一看之下,果然推让又推让,妈妈打架似地要他收,大庭广众之间,不亦乐乎。我就想,比尔可趁不了这种热闹,假如对象换了是比尔,妈妈早就号啕大哭了。

    家明终于把手表戴在手腕上,皆大欢喜。老实说,我觉得他很配受这笔重礼,那表戴在他手上也配。

    回到家,他把我们母女俩安顿好了,就开车回去,临在门口谢了又谢。他走了以后,妈妈精力还有剩余,口沫横飞地赞家明,我收拾茶几,发觉家明忘了功课,我把他的纸张小心地叠起来,有一张纸上却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个个“乔”字,我“呀”了一声。把那张抽了出来放好,其余的仍放在茶几上。

    电话铃响了,我抢过来听。是比尔。

    我很有点百感交集。“你在哪里?”我问他,“家?”

    “我还有第二个家吗?”他温和地说,“我在一间旅馆里。”

    我紧紧地抓着电话筒,说道:“比尔,你不怪我吧?”

    “怎么会?你们刚才出去了?”

    “是,陪妈妈出去吃饭。”我说,“她很喜欢这里。”

    “我想你。”他说。

    “我也想你。”我说。

    妈妈插嘴说:“别肉麻了,刚分手,又打电话来,又说想你想我的,有中文不说说英文,怕我听了是不是?你跟家明说,结了婚两个人住一起,岂不省事?这里电话收费多贵,一直讲废话,什么好处!”

    我呆在那里,母亲之泼辣,真是惊人。

    比尔问:“那是你母亲?”

    我低声答:“是。”

    他不响。

    “比尔,”我把声音压得极低,“比尔,我要见你。”

    “明天打电话到学校来,我等你电话。”

    “好,再见。”我说。

    “我爱你。”他说。

    我放下电话,对母亲表示我累了,想早点睡。但是妈妈睡着以后,我却还没有睡,我起床抽了一支烟,喝了一点酒,忘了问比尔是哪间酒店,我想偷出去看他,直到天亮,始终没睡好,妈妈倒又起床了。

    这一天她让我陪她去逛公司买大衣,人人说英国大衣便宜,好的货色也不便宜啊,优格一件牛仔布的短外套就二十七镑。

    花三百块买件牛仔布罩衫算便宜?我不明白她们是什么心理,而且跑到什么地方就买到什么地方,我求她去海德公园她都不去,挤得一头汗,罢啊,母亲来伦敦跟在香港有什么分别?

    等她买爽快了,我想起比尔。我要去打电话,被妈妈抓住,我们一起去找到家明,我趁空再打给比尔,他已经离开了大学,我好不糊涂!礼拜三,他早放学,一点钟就走的,现在几乎四点了,我颓然放下了电话,现在又回不了家等他找我,真糟糕。

    我有点不悦,面色十分冷淡,可是这又不关家明的事,他的博士论文进行得如火如荼,妈妈硬把他拉了出来作陪客,我还怪他?妈妈——她也没有错,她哪里知道这么多!我又不讲,说来说去,只怪自己不好。

    最好笑我们还碰见彼得,他跟一个本国女孩子在一起,过来打招呼,他说:“听讲你订婚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新闻,他看家明一眼,与家明握手,又恭喜家明,然后又说:“我也快订婚了。”言下有说不出的懊恼。

    母亲的眼睛比老鹰还尖,一看就知道苗头,待彼得走后,她说:“这种外国小鬼——”

    我觉得她太武断,并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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