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叹一声，说道：“因为我的罪过，牵连无数，就算让我死一百次都难以偿还犯下的罪孽。后悔无用，也不想继续这么下去，不如就此来个了断吧。”
他终于按耐不住，大步迈至我身前，一把扯住我手腕，怒道：“你什么意思？觉得自己欠了我，是以想要回来赎罪是不是？”
我安静的看着他，觉得他怒的很莫名其妙，略略点头，说道：“是。”
“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暴喝一声，抓着我的肩膀喝道：“你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什么狗屁神仙！别作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很让人火大！死气沉沉，跟块石头一样，如此的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分别？难道那姓黄的不要你了，你就当真活不下去了吗？”
我被他吼得愣了片刻，脑里略有空白，只见他眼底压抑了些许的急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咬牙切齿的说道：“若是以前那个嚣张跋扈，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云霜前来求我，退兵又有何难？只是，现在的你，还是以前的你吗？你不过是披着她相貌的一个无用懦夫，看你一眼，都觉心烦！”说话当中，他扯着我的胳膊将我往营账门口拖去，说道：“你现在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滚！”
推攘之间，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从帘逢中看到外面来来去去紧张不已的人影，忽觉这天地万物竟是如此可笑。以前的我，现在的我，不都是同一个人吗？不过是以前处处跟他对着干，他便就为此入魔了吗？人，果然是世上最为矛盾的物种，得不到的，永远便就是最好的。活着，不过是为了一个达不到的念想，有一个前进的方向，才能继续的走下去。命运本身，如就是执念的牵扯，那么我又为何一定要断绝这执念？
爱，依然可以爱；恨，也依然可以恨。天规地道之内，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只要知道底线，其他的，还用去管吗？
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我抬头看着王保保依然阴沉的脸，轻笑一声，说道：“我本来还在为把握不住因果而苦恼，经你这么一提醒，我也算是茅塞顿开了。”
他冷哼一声，说道：“我不是佛，能提点你什么？再啰嗦半句，我便……”
“你便如何？杀我？你会吗？”我打断他的话，站了起来，理理衣服，贴近了他。见他局促的向后退了一步，面上全然是不解的疑惑，我很满意的点头笑道：“无法把握，那还有什么好把握的？想不通，又为什么要去想？只要跟着心走，做我想做的事，不逆了天道，就是因果，对吗？”
他僵硬着脖子又后退一步，对我越发灿烂的笑容更显不安，紧张道：“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我紧贴着他跟上，伸手环住他的腰，温柔的扣住他的双手，掂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药师说，如不杀你，必有后患。现在看来，确实如此。你不是一早就等着这一天吗？那，我们就再来赌一次吧！”话音一落，手臂用力挥下，早已拔下的发簪直刺进了他的颈项。
王保保全身一震，一把将我推开，一脸惨白，又惊又怒，捂住了脖子上的伤口大喝道：“来人！”
帐外守候多时的将士提刀冲进，我略扫了一眼，感觉整个人刹那间轻松了一大截。背负的山峦于此时全然崩塌，我挺直了腰，微微一笑，用尽全力将发簪刺进自己的心口。
最后的赌约，既是性命相搏。输了，那便是我欠了他。不管是命，还是情，统统还给他。若是真的就这么死了，那是不是说，今生可以算得圆满了？
痛，只有那么一瞬间，然后便是数不尽的温暖，奔涌着离我而去。像是蚕吐尽了最后一根丝，像是烛燃尽了最后一滴泪，像是花凋零了最后一片瓣，像是琴绷断了最后一根弦。心，出奇的平静，我看着眼前团团蓝晕的光，只觉周身都是祥云无限。世人皆说天堂好，而真正的天堂，只是隐藏在每个人自己的心中。
我心中的天堂，是什么样？抬腿跨进那幽蓝的光晕，回头看了一眼，药师平静的脸居然就出现在我面前。无喜无悲，无怨无恨，安详而柔和，如同一尊佛像。
我轻轻抬起手，抚上他的脸，温暖而真实的触感，令心中荡漾起层层满足的波澜。
“药师，你来了？”
他抓住我的手，沉默片刻，缓然道：“我是你的九儿……”
“九儿……是啊……我的药师早已不在了……九儿……回桃花岛吧……”
光芒之中，他的面目逐渐消失，淡淡的余光飘荡于周身，将我完全的包裹进来。一阵的飘忽之后，两眼睁开，天边已有些微微的朝光。
屋里的人仍然酣睡如始，呼吸沉稳，相必都还在自己的美梦中沉醉。梦，有苦有甜，真实，却也虚无。再多困苦，再多喜悦，终究不过是一场梦，梦里的人，梦外的人，始终，都是不同的。
我下了床，站在窗边仰头观天。朝阳初生，一红如洗，干净的就像刚出生的孩子。星辰变换，四时交替，万物都在不停的消灭，重生，我自然也不会例外。如果这轮回已成了既定的命运，那么来世，可不可以真正的做一个普通人？
我双手合握于胸口，屏息凝神，向命盘许愿，来生，由生至死，平凡一生。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部分到此正式完结后面开始制作番外生即是死，死既是生轮回有道，缘孽合一
番外：九天篇——重生之忆
记得那天夜里，星月无光，黑沉沉的天幕下，是一片狼藉的海滩。风狂，浪大，交杂在一起，沾湿了皮毛，滑腻腻的，又腥又苦。我不喜欢这种味道，总觉得，有这种味道出现，就意味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会永远的离去。
那时，我刚刚出生，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抽搐着蜷起身体。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哽咽着重复那两个字。不明白为什么，她始终不曾清醒。不明白为什么，她紧拥着我的双臂，始终不肯放开。
我被她裹在怀中，一直的看着她，总觉得这张脸应该是神采奕奕笑颜常开，如此萎靡的模样，不应该属于她。我贴紧了她冰冷的身躯，舔去她面上稀疏的水滴，淡淡的咸，不仅有着雨水，海水，更有她的泪水，汗水。
这味道，其实并不好闻，我却将所有的水渍，吞入了腹中。这样，是不是就能明白她心中的苦？这样，是不是就能缓解掉心中莫名的酸涩？这情绪从何而来，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我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她，却一刻也转不开自己的视线。
陪了她三天三夜，看了她三天三夜，迅速长大的身躯，终于可以为她遮风挡雨，越发成熟的法力，更是保住了她悬于一线的命丝。我日夜的守候，从没想过以后会是什么样，只是觉得应该如此一直陪在她身边，只是觉得应该如此一直守护着她，安静的等待着，一直到她悠悠醒转。
其实，我并无所谓高兴或是悲伤，看着她，守着她，就像是出于很久以前的习惯。但在她对我完全视而不见，一步步机械的走向海底之时，内心轰然蒸腾起洪荒的烈焰，四下蹿动，将心中的什么完全融掉，所有的情绪一并奔涌出来。焦急，震惊，哀伤，愤怒，痛苦，还有一种莫名的难受，带动了体内蕴含的力量，没有经过任何驱使，径直的劈开了海水。
我向着她狂奔，虽不明白她为何决意赴死，却被这么一遭刺激吓得心惊胆战。
“你来接我了吗？我终于跟你一样，彻底解脱了。太好了……”她拥住我，轻声细语，昏迷之前口中反复吟念的还是药师那两个字。隐隐的恨意忽然浮现于心中，她每唤一声，心都会跟着一颤。终于发现，人的感情，我一样不少，因为，我讨厌药师这个名字。
将她背回岸上，我远远离开了海边。在桃花林里游走，无意间撞上了几个外人。这是我和她的世界，怎允许外人随意进出？思绪自然而然的支配了身体，我不善得低下头，前蹄乱跺，警告这些人赶紧滚出我的地盘。为首的那个男子却不怕死的走近两步，安抚一般的说：“你别怕，我没有恶意，只想帮你看看你主人的病，别怕。”
敌意消退了一半，我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将她交给了他们。看着他们为她治疗，我只恨自己为何不是人身，恨自己为何帮不上半点忙。我的主人，理应由我来守护，否则，她创造我出来，又是为何？
两天之后，她再度醒来，所做的唯一一件事，还是自尽。我的阻挡，只换来她愤恨的责骂。面对她通红的双眼，我纵有再多不甘，也只感阵阵心虚。虽然依她的话离开了她身畔，却还是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一直的注视。
想不通，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一定要以死来解决。想不通，她本有着通天彻地之能，又怎会变成如今这幅凄切的模样。心中隐隐有些憋闷，对自己牵挂于她身上的所有情绪不解，明明我应当什么都不懂，却为何偏偏烟火气如此沉重？到底是什么，在我的心里扎了根？这摆脱不掉的烦躁，又是为何？
她在一座孤坟前跪了四天，我在她身后守了四天。四天里，她一直的没什么言语，也一直没什么表情，无喜无怒，不哭不笑。这样的她，虽然安静，却像是失了魂，而没了魂的人，还能活得长久吗？
“我自己的错，却迁怒于你，委实对不起。还好你不懂人的情绪，没有那么多的烦恼。这一点，你比他幸运。以后，我唤你九儿好吗？若有朝一日，你须历劫飞升，到那个无情无欲的天界逍遥一生，我定会助你成功。不要再像他一样，为爱而沉沦，这人间的情，太苦了……”
完全长大的那天夜里，她拥着我，温柔的呓语。我看着她苍白的脸，那眼里落寞的苍凉，就像是一个将死的老人，如此的寂寞，如此的枯竭。如果我能说话，定会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哪怕全天下的人皆离她而去，我也会一直守候在她身边。她这单薄的身躯，可能支撑得住天地？她这冰凉的双手，可能温暖得了世人？世人皆欲向她索求，而她心中的苦，又能有谁来分担？
我的主人，人界之主。看似风光，又有谁能经受得住那生生世世的情之伤，情之苦？是人而非人，非神却似神，拥有神之力，却无神无欲的心，这把双刃的剑，仅靠她一个柔弱的女子，能安然的拿稳吗？
天劫即来，落地为人。我选择的顺理成章，在背离天界之门时，接引的光之使者一语点破了我未来定下的路：“你的魂，你的心，都源自于她。落地为人，即表示得接受与她一样的命运。长生不死，为情所困，生生的悲苦，你不后悔吗？”
后悔？我的整个人都是因她而生，身上流着的，都是她的血，生生世世的陪着她，既是我早已注定的命运，有什么值得后悔？
重返桃花岛，这里早已人去楼空。我四处的寻她，天南海北，天上地下，日里夜里，一刻不停的寻她。总觉得，那个毫无生气的她，只要一刻看不到，就会永远的烟消云散。
事实确实不出我所料，那日心口忽然一痛，似一把锥子直刺了进去。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我却清楚的看到了她被围困于营帐之中，傲然一笑，将发簪全力的刺进了心口。
胸口略略的抽动，我依着那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