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耕云] 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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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耕云] 苍蝇-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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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 第11期   … 校园科幻
张耕云
        (一)
    夜深了,她还在书桌前复习功课。
    夜,静静的。街上偶尔传来的一两声低语和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她已经坐了两个小时了,她应该休息一会儿了。
    她伸了伸腰,活动一下胳膊,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倒了杯凉开水。
    她一仰头,一饮而尽。
    她回到卧室,继续复习。
    她并不孤独,我在这儿陪她。我坐在台灯灯罩上,看她复习,已经看了两个小时了,而她全然不知。
    我默默地陪了她大半个夏天。我渐渐读懂了她那些厚厚的书上的密密麻麻的字,我是一只从实验室逃出的不同寻常的转基因苍蝇。
    我曾仔细观察过她。她有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甚是可爱,两片小巧、红润的嘴唇,嘴边还有一颗小黑痣。
    她是个很美的女孩子。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也得活动筋骨了。为了不打扰女孩,我小心翼翼地展开双翅,灵巧地升到空中,围着一盆文竹缓缓绕着圈。我尽量把振翅的频率放低,尽量不出声。一来怕打扰了女孩,二来怕自己暴露后有性命之忧。因为,苍蝇毕竟是人类的公敌。
        (二)
    当我准备飞回台灯时,女孩手中的笔突然停住了。我心头一紧:“难道她看到我了?”只见她抬起眼睑,那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向书架扫去,我才松了口气。
    她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拧开墨水瓶盖,给钢笔注满墨水,又继续用功。
    她疏忽了一件事——忘了拧上墨水瓶盖。
    我高兴极了。
    我高兴的是:我终于可以圆我的写字梦了!
    但我仍然不敢大意。我小心地绕过她,轻轻地落在墨水口的边沿儿上。我探下身去,用腹部去蘸墨水。一种冰凉、滑腻、黏稠的液体浸湿了整个腹部。我展开双翅,奋力飞出墨水瓶,在一张纸上盘旋。
    我打算先写“你好”二字。
    我缓缓降落在纸上,慢慢走动,用我的腹部当“蘸水笔”。“你”字的一撇还未写完,我的“笔”便没墨水了。我只好飞回墨水瓶蘸墨水。
    就这样写了又蘸,蘸了又写——我也记不清飞了多少来回,才写完“你好”二字。我几乎累瘫了。但我挺激动,也许我是苍蝇家族中第一只会写字的苍蝇吧!
    女孩显然没看见我写字,她在专心复习。
        (三)
    我端详着我写的字,一种同人类交谈的念头势不可挡地在我头脑中萌发了,并且欲望越来越强烈,竟让我自己有些手足无措了。
    我内心挺矛盾,因为我知道,我一旦被她发现,就只有两条路:第一,马上被打死;第二,或许她对我感兴趣,愿意同我交谈。
    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百分之五十的失败率。我这一举动无疑是在下赌注——用生命来下注。
    经过一番艰苦的思想斗争,我决定和女孩谈谈——在纸上交谈。她的语文书上不是写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句成语吗?我打算为科学献身。
    在作好一切心理准备后,我飞到女孩面前,“嗡嗡”地绕了几个圈,好让她发现我。接着,我降落在我写字的纸上,静止不动了。我等待着,等待着——活着,还是死掉。
    女孩的目光显然跟了来,她发现了我,并马上注意到歪歪扭扭、笔画粗细不定的“你好”二字。她显然吃了一惊。
    她愣住了,愣了好半天,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又隔了好一会儿,她发话了:
    “你写的?”
    她的话很简单,但很明了。向苍蝇说话!真是一个聪明又勇敢的女孩。
    我急忙摇动着我的头部,这在人类的行为中表示否定的意思。可我的身体构造,实在无法点头。相信她能理解这一点。
    “真的?”她兴奋了,“你……这……你怎么……怎么会写字?你……用什么写?墨水哪来的?”她已经语无伦次了。
    这么多的问题,我用我的行动来回答你吧!
    我展开翅膀,飞到墨水瓶沿,用身体蘸上墨水,又飞回来,在纸上划了一下,一条墨线便印在纸上了。
    “哦——”她这一声拖腔,似乎表示她明白了。
    “我们能谈谈吗?”她用好看的眼睛盯住我,问。
    这句话可是正好说到我心坎上,可真是大大方方,开门见山!不知这几句成语用对没有,人类的文字我还知之甚少。
    我不会说话,只好写出来。
    我飞向墨水瓶。
    她见了,忙说:“等一下。”然后把墨水瓶拿到桌上,又倒出几滴在木板上。接着对我说:“写啊!行吗?我们能谈谈吗?”
    我本想写“能”,但太复杂了,写起来浪费时间。于是我划一个勾。表示能——这是她作业上老师表示肯定的符号。
    “嘿,你真聪明!”她称赞道,“你有名字吗?”
    不能不承认,她这个问题比较有水准。很难有人类问一只动物——尤其是一只苍蝇有没有名字。我没有名字。于是,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划上一个叉。
    “我给你取个名字,好吗?”
    我急忙划上一个勾。
    “叫——潇儿!怎么样?这名字好听吗?”
    说实话吧,这名字不怎么样。不过,我对这事看得很淡,不就一个名字嘛,有什么大不了?于是,我在纸上划了勾。
    “好!好!潇儿。”她在纸上写下“潇儿”二字,好让我认得。接着又说,“我叫萍儿。”说完在纸上写下“萍儿”二字。
    这一定是她的小名。我不好意思去问她的真名,于是,我摇摇身子示意明白了。
        (四)
    刚刚认识,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所以,她沉默了。
    不过,从她那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可以看出,她在想一些奇怪的问题。她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她这个样子很可爱;但我本能地感到不安。
    半晌,她开口了:
    “嗯——潇儿,”她有些迟疑地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她要干什么?她做事要我帮忙?
    我在纸上画一个“?”。
    “嗯——”她更迟疑,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后天就考试了,我成绩不好,这次多半不及格。你知道,不及格的下场是好不了的。”
    这倒是,我听同伴们说过,它们看见不少父母打骂考试不及格的孩子。我对她十分同情:成绩不好有什么关系?分数并不代表什么?只要品德好就行。况且只要像她这样用功,成绩一定会渐渐好起来。可惜人类不理这一套,还用那种低级的教育方法摧残孩子们。
    我想安慰她几句,可又不知说什么好,于是,我摇摇身子,示意她讲下去。
    “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到学校里看试卷,然后把题漏给我。我知道你一定行,一定行!”她的大眼睛望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勾。
    我震惊了。偷窥试卷!我不由得颤抖起来。
    我睁大我所有的复眼,再一次仔细地端详她:
    她,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头乌黑的长发,两片薄而红的嘴唇,嘴角边一颗小黑痣……
    她的确是个颇为漂亮的女孩。但我没想到:这美丽躯体掩盖下的内心如此肮脏。是的。肮脏——这本是人们骂老鼠、蟑螂和我们的字眼。
    我看错她了。
    我没有画勾,也没有画叉。只静立在那儿,轻蔑地望着她。她也沉默了。双方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她大约以为我没听懂,就又重复了一遍。我仍然一动不动。
    我先打破了沉寂。
    随着两声轻响,一把大大的叉跳到了纸上。
        (五)
    她看到这两条黑线,黑眼睛诧异地一闪,立刻露出了凶光。
    她恶狠狠地盯着我。我也毫不示弱,和她对视。
    周围静得可怕,只听秒针走动发出的嘀答声。
    她用低沉的语调问我:“你不后悔?”
    她这语气听起来挺吓人。我知道我大难临头了,但既然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也来不及后悔了。虽然我知道生与死就在这一念之间,但我不愿意哄她。你别看我们苍蝇小,我们还有——良心!要我昧着良心去干事,我是坚决不同意的。
    我写上了“不”。
    她完全没想到,一只柔弱的苍蝇居然敢违抗她的指令。她的自尊心受到强烈的刺激。她愤怒了,她大眼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我忽然想放声大笑,虽然我不知道该怎样笑。我知道她极有可能马上把我处死,因为一只不听指令的苍蝇对她有害无益,特别是一只会写字、又知道了她的“隐私”的苍蝇。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我转动着脑袋,急切地想:我虽死了,但我赢了。我赢得了我的尊严,她能活下去,因为她父母不会因为她不及格而把她处死。可她能得到什么?她是个彻底的失败者……
    不等我想完,她迅速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把苍蝇拍,狠狠地朝我劈头打来。
    我没有逃避,也不打算逃避。
    就在苍蝇拍快打在我身上时,透过网状的拍面,我又看见了她那对大眼睛。
        张城钢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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