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跪在灵前,听着僧侣们的唱经声从四面八方压迫着她,看着周围跳动的油灯,感受着膝盖下透过蒲团依然冰凉的地板,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
“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待你可是不咋地,乔乔,没想到你倒是哭的真切。”南黎在南乔旁边的蒲团上跪下,往前面炭盆中添了一把纸钱。
哭的真切?她当然哭的真切。
当陈老预言老太太死期的之后,明明知道陈老不会出错,南乔心中还是存着侥幸——万一老太太活过了整一年呢?她那日晒着太阳沉浸在虚幻的世界中神游的时候,精神看着真是不错……也许会因为鸦片的特殊性,老太太会多活些时日呢?
可是她竟然就这么没了,连带着南乔心中所有可能的侥幸,没了有这个可以光明正大流泪的机会,她如何能不哭?
“我只是觉得,老太太走的太突然了,与大夫估计的日子相差远了些。”南乔也跟着丢了几枚纸钱,看那苍白的纸张一燃而尽,瞬间只剩下些许灰烬,低声解释道:“南黎姐姐你也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人会死亡。”
“吓着了吧?”南黎轻笑一声,叹息道:“到底还是小姑娘。”
说着,她理了理发丝,改跪为坐,抱着膝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道:“其实那大夫料的没错,老太太不应该那么快的上路……大伯前日一整天都拒绝给老太太鸦片,我下午经过老太太院子的时候,还能听见老太太疯狂沙哑的咒骂声……”
南乔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对于一个毒瘾深厚、年近七旬的老太太,用脚趾头也能够想象到她不可能熬过哪怕一次瘾发……不过,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人都已经躺进面前这暗红色的棺木中了……
“你一定觉得大伯很冷血吧?”见南乔沉默,南黎伸手扒拉一下火盆,顿时有几粒火星溅起,道:“我有时候会觉得很奇怪,这个家中,从老太太,到大伯、二伯、三叔,再看南诚大哥、哥哥、你哥哥、南俊,一直数到我,可都没有一个善于经营的,怎么能出你这样一个挺会赚钱的人呢?”
“看起来这宅院不小,我告诉你,这不过是一个空壳子南诚大哥的婚事东拼西凑才办的还算体面,但我哥哥下了聘之后就一直不够钱筹办婚礼,南俊的婚事至今还没有提上日程,而我的嫁妆……”南黎自嘲地笑了笑,道:“我的嫁妆单子基本上还是一片空白……可笑的是,额娘居然决定将她本就不多的嫁妆分一半给南笑……”
“总会有办法的,南黎姐姐。”听到这里,南乔出声安慰道。
“什么办法?”南黎转过头,目光甚至带点儿尖锐,讥笑道:“有什么办法?他们只会卖铺面老太太走了也好,至少能让我有借口不用那么快嫁进王府,像两手空空地嫁进王府,让人笑话看不起……”
南乔不再说话了,探身一枚一枚地往炭盆中丢着纸钱。
宝良迫不得已做出了选择,南黎她有理由讥讽嘲笑,她南乔也有她说不出口的伤悲……
四七二十八日。
老太太的棺木仅仅在府上停了四七,法事也仅仅做了三日,就热热闹闹地下了葬,很快竞相绽放的鲜花盖过了残存的白色,将人们的生活重又点缀的鲜活起来。
“你李大哥在保定府安顿下来了?”陈氏停下手中的针线,问道。
“恩。”南乔高兴地道:“董虎一点一滴地都说了,说是三月二十五日接到的调令,将上海县交给了他的主簿,三日后也就是二十八号开始返程往保定走,四月五号到了保定,没费多少工夫就安顿了下来,就连保定府的政务也都有了妥善的料理呢”
“说到他的主簿,”南乔乐呵呵地献宝道:“额娘您一定不敢相信,那主簿还曾是我收留过的奴才呢李大哥说,他如今当了主簿,暂代知县,但这个‘暂’字绝对能够去掉,成为真正的七品官儿”
“真的?”陈氏闻言有些惊讶了,道:“你的奴才?乔乔,你倒是不得了啊……连奴才都比别人家的不一般……”但她对于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不是很有兴趣,心想,既然是南乔将他送给了李言,李言再做何安排她才懒得操心。
“保定府……保定府……”陈氏凝神想了一想,道:“保定府我知道,离京城不远,很多人家都是在保定置的产业买的地……”
“要不,额娘,咱们也在保定买些田产?”南乔挽住陈氏的手臂,积极建议道:“您不是说过嘛,有田产攥在手里才踏实,什么时候都睡的香,而且,咱家若是什么产业都不添,只靠着干巴巴的分红,总有些不妥不是?啊?额娘?”
还有一点,南乔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十三的政治生涯在今年终结了,他名下的产业会不会受些影响?太子失势,在一定程度上九意味着四阿哥一伙和八阿哥一伙将直接对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做为四阿哥手中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吉祥铺子会不会变成斗争的焦点?
218 林中再相遇
在这样的情况下,做为四阿哥手中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吉祥铺子会不会变成斗争的焦点?
想到这里,南乔心中真有些庆幸那钟表厂的建立的很及时,使得吉祥铺子让位于钟表厂,不再是四阿哥一伙最重要的经济来源,然后会少一些关注度……这么胡乱一想,南乔不由自主的陷进自己的发散思维中,发起呆来。
“得,你这丫头鬼精的,当是额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成?这田庄有了,你是不是也就有理由去小住呢?”陈氏伸出手指,一点南乔的额头,将南乔戳醒,嗔道:“在保定府买地的事情,尚需要跟你阿玛说明一声。有你李大哥在,咱们也不怕被人欺压了。”
“就是就是。”南乔脸色一红,转而一想她的心思两个大人估计早就知晓,也就光棍起来,挽住陈氏积极地道:“额娘您看,我们现在的小田庄乘马车不也是要走一两个时辰的?跟去保定的距离没差多少嘛。”
陈氏笑了笑,温柔地替南乔理了理鬓角,转而语重心长地道:“乔乔,看看你,不知不觉也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快的让额娘都有点儿反应不来……你和李言……额娘只有一句话,万万不能丢了体面,懂了吗?”
“额娘,我知道。”南乔慎重地点头。如果不是照顾这一家人的情绪,如果不是为了所谓的体面,她和李言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直接待到了年纪,私奔或直接“苟合”了照成了既定事实就是……
找到宝柱一说,宝柱没作考虑就应了下来,笑道:“既然子默那边能有接应,乔乔你早点出去散散心也好。”
在宝柱面前,南乔不好意思如在陈氏面前那样腻着撒娇,只得郑重地给宝柱行了礼,神采飞扬地道:“谢谢阿玛”
“咱家就你一个宝贝闺女,哪个不是盼着你高高兴兴的?”陈氏抿嘴笑道:“别看你阿玛不会说,但他才是最疼你的那一个……”
“我去给子默去信。”宝柱别过头没有理会陈氏,施施然起身去了书房。
陈氏看着宝柱的背影摇头笑了笑,对兴奋不已的南乔道:“得,你也别在这杵着了,赶紧给你那几个好朋友写通知的帖子去……”
“好咧”南乔一看心心念念的事情转眼就将成为现实,高兴的嘴合不拢,也不管礼行的合不合规矩,飞快地别了陈氏往自己小院去了。
事实上,南乔的这一次出行,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还要好。
因为宝柱将出行的时间就订在了五月初一,也就是三天后。行程上,只从工坊那些学过些拳脚的人们挑了几个当护卫随同保护,并两个预定要做田庄管事的下人一起。宝柱自己也好,陈氏或者南英也好,都没有陪同着,美其名曰是“让那个管事先看着选择几处土地,顺便护送大小姐外出散心”……
这样的安排南乔当然是求之不得。她也不让宝柱和陈氏送行,趁着天光微亮的时候,愉快地告别了来送的南英出了京城。
五月的田野一片碧绿,春小麦已经结了青涩的麦穗,迎着东南风阵阵起伏,如绿色大海上翻滚着的美丽浪花。
南乔掀开车窗,深深地吸入了一口芬芳的气息,陶醉地微微叹息。
想到宝柱的信中已经将她所走的确定路线标了出来,想着李言有可能出现在前面的任何一个时间的任何一个地点,南乔心脏不争气地砰砰跳动的厉害,嘴角弯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两年不见,不知道李言有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呢?肯定不及自己的变化大,自己可是长高了近十厘米呢……
有点儿享受这紧张期待的甜蜜,南乔并没有催促马车疾行,只是不仅不慢地向前走。
“走了多久了?”五月明媚的阳光已经高过了官道边上的树梢,南乔唤过前日前去保定送信的大广,笑眯眯地问道。
不着急,她其实一点都不着急,她只是想要问一问。
“回主子,”大广应道:“咱们出京之后已经走了约一个半时辰,只是主子您吩咐让大伙行的慢些,这才走过了一半的路程。但是,以这样的速度,再走大半个时辰就能到达保定府的地界了。”
“恩,吩咐下去,稍微提点儿速,”南乔笑眯眯地点点头,道:“不然日头晒起来,也有够热的。”
“好咧,主子。”大广答应着行礼而去。
“小姐,我听说当官的不能随意离开属地,那么,小姐,您说,”栀子歪着头笑道:“李少爷是不是就在那保定地界的边上等着您呢?”
“去去去……”南乔利索地冲栀子的额头弹了一个爆栗,笑着警告道:“我可是警告你,嘴巴给我闭严实点儿,说话的时候,先在脑子里多饶几个圈儿……”
“晓得呢。”栀子委屈地揉了揉额头,道:“这车厢里就咱主仆两个,奴婢这才稍微放肆了点儿不是?有人在的时候,奴婢的嘴巴一向最牢靠不过了……”
对于这一点,南乔倒是很相信,于是放心地点了点头。
说实在的,南乔确切地说只有栀子一个贴身丫鬟,虽说没见识过别的贴身丫鬟该如何,但栀子伴着她的这几年,除了每年清明的时候会请半天假去给其娘亲扫墓,和偶尔会把玩一个烟青色的玉佩出神外,从没有想过任何私事,有过任何私心。
忠诚上不用提,其他无论哪一方面都做的很不错,聪明有眼力,甚至会为了以防万一,还向香叶学习过做饭……退一步说,刚刚她的那句问话,不明原因的人也听不出什么来不是?
“咦,小姐,我刚刚好像看到了红绫。”栀子手指窗外道:“就在那边的树林中。”
“红绫?”南乔忙顺着栀子所指的方向一瞧,果然看到一个大红色的绸带在树林中一闪而过,虽然看不真切面容,但她基本能够肯定,那就是消失的红绫。只是,奇怪的是,四阿哥说留下了她另有委任,她怎么在这里出现了?
“停车”
南乔叫停了马车,和栀子一起下来,略微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去瞧个清楚,于是点了两个护卫,道:“我好像在树林里瞧到了奇怪的东西,你们陪我进去看一看。”
小树林并不浓密,只稀稀拉拉地长着些多不过两人高的各式杂乱树木。
南乔一行四人很容易地往内走了进去,只走过了半刻钟依然不见有什么人的迹象,回头望去已经隐约间看不见外面的马车,南乔停下了脚步,踌躇了一会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