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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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云- 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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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恐惧与死亡无关。知道自己死期不远,她反而释然了。一直忙着与嫔妃争风吃醋,与龙胤吵吵闹闹,有些话她想说,却没有说过,她怕这些话永远没机会说了。
  “表哥,你记不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是皇后。年年正月十五,我都缠着你和龙晟带我出去看花灯。满街的灯金碧辉煌,亮的如日月一般,我自小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就央着你去买这个那个。不论买多少,你都不忍逆我的意。”珠儿平日盛气凌人的丹凤眼此时柔成了一潭清澈的秋水,映出了往昔的幸福。
  “哪里是‘央’,分明是‘命令’!”龙胤也陷入了回忆中,“朕是兄长,做兄长的,哪能不疼妹妹呢?”
  “我是个小孩儿心性,有时见你手里拿的,喜欢起来,硬是要过来,不给不成。你仍是笑着哄我,实在不忍了,就是跑遍天下也要买个一模一样的回来给我。”
  “其实你哪里真的想要?不过是我拿着的,你就觉好罢了。”
  珠儿灼若星辰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你终究不懂我。不论什么样的好东西,我也不稀罕,我只想让你哄着我,宠着我。”她悲伤地望向他,“这一点,无论那时,还是现在,都未曾变过。”
  “你是皇子,我是郡主时,我可以那般肆无忌惮地刁蛮、奢侈、撒娇,你都会温柔地迁就着。然而你是皇帝,我是皇后时,你就变了。我发脾气时你再也不会容忍,我使性子时你再也不会迁就。你再不是那个疼着妹妹的表哥了。”
  “珠儿……”龙胤叹了口气,“朕也不想。但如今的我们,着实需要舍弃一些东西。朕如此,你也如此。从前,你不高兴时不过撕把扇子,扯张字画。如今,你贵为皇后,母仪天下,你手中撕扯的,是朕的后宫,是六宫中的性命啊。你叫朕如何还能迁就你?”
  珠儿惨然一笑,凤眸隐恨。“那次我向你要朋月宫,并非真的想要。不过希望你说几句温言软语罢了,你知道吗?“
  龙胤不语。
  珠儿道:“我不怪你,怪只怪命运让我坐在了这个位子上。我既没有半分贤德,也无一点淑惠。我有的,不过是这副‘秉绝代姿容”的容貌,也徒被你厌弃罢了。”珠儿的泪扑簌簌落下,“我知道我比不上路凝云,比不上纤玉,甚至比不上那个兰才人,至少有几分温柔。我知道从没有人看得起我。连皇祖母眼中,都是对我的失望和恼火。皇后这顶帽子,本就不该由我来担着。”
  他大概从没想过,她的刁蛮,她的任性,她的恶毒都是为了掩饰心中无限的自卑和失落。
  龙胤心中默叹,若二人早能这样交心,他也不会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才明白了珠儿的苦。
  “如果我仍是礼亲王府的郡主多好,你仍是我可以撒娇的表哥,我们都还像小时一般。”
  “晚了。”
  珠儿默默走到窗前,清晨初曦下的她面若银盘,唇若含丹,如画般国色天香、脂香粉腻的眉目间凝着的是万分的迷茫和彷徨。说也奇怪,那弯如血残月落下后她似乎换了个人一般,折射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雍容大气,高华不俗。
  “表哥可不可以答应珠儿一件事?”
  龙胤点头。
  “请表哥耐心听珠儿讲。珠儿要讲的,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呢。”
  
  毓琛宫。
  凝云一回来,便知道一切都已过去了。毓琛宫的守卫已撤掉,溥畅和然达琳在殿内满面欢喜地等着她,还有世玙,在秋涵怀里甜甜笑着。凝云抱过儿子。
  我挺过来了,玙儿。
  “皇后将一切都坦白了。对于四年前的旧事,太皇太后和礼亲王显然也有一多半被蒙在鼓里,如今被后宫的溃败打的猝不及防,决定先借路丞相的辞呈走下台阶,退守一步。皇兄已下旨查办礼亲王,姐姐,路家平安了。”然达琳笑道。
  凝云与她拥抱,庆贺着来之不易的胜利。然而,还有一个人她放心不下。
  你未免太残忍了。珍儿相信皇后,若让她知道皇后害她,会受到致命的打击。
  这件事中,珍儿亦是受害者。
  “知道了真相,珍儿怎么样?”
  然达琳却是一脸诧异。“我并不曾见到珍儿。”
  “什么?”
  “我当你没有劝动她呢,景澜宫中根本不见她的踪影。”
  凝云回忆着不久前的情景。珍儿已答应去景澜宫,难道她又中途退缩了?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小罗子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贤妃,公主,景澜宫起火了!”
  凝云和然达琳都猛地站起身来。对视一眼,凝云知道琳琳想着的与她想的一样。珍儿仍是知道真相了,知道以后却没对任何人露面,默默走开。参与诬告,她知道龙胤已不可能再爱她了,一向信任的亲姐姐的背叛对她来说是致命的一击,万念俱灰的珍儿,会做出什么事来?
  凝云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何种感受。她只知道,当那个倾国倾城,玲珑心性的可人儿再次出现在她脑海中时,她想到的不是珍儿,而是欧阳流莺。冬姬,她送流莺的标识,珍儿重回龙胤身边,重回万劫不复的帽子。
  八面玲珑、如鱼得水的欧阳流莺。
  对身边人事极为冷静,中庸而不平庸,出尽了风头却又不露锋芒的欧阳流莺。
  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欲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
  那一晚,珍儿并未走入她的梦中,反而,是欧阳流莺,成了珍儿。
  
  景澜宫的一场大火,烧尽了琼楼玉宇,故仇旧梦。凝云心里觉得皇后是可以逃出来的,然而她没有,只是那样盛妆端然坐着,静候着死亡和罪赎。闭眼的那一刻,一生短短二十余年的光景,如皮影一般,一格格在那双凤目前闪过。
  叹无常,终不过青烟散尽。
  龙胤追谥号为“潸”,史称潸皇后。
  “天朝第一佳人”一缕芳魂被烈焰吞噬。似水流年,流年易逝,这被宫墙误了的一生,仿佛仍未享尽世间荣华,尚未品尝人间真情,却已香消玉陨。
  龙胤自是万万没有想到珍儿会下得如此狠的手。他不过须臾离开景澜宫,并没留下人手看管已获罪的珠儿。他心里亦是有愧,也知道事已至此,珠儿命将不久,大彻大悟,不会怎么样。因此他给了她最后的尊严。
  却不料这尊严无意中葬送了她的命。
  凝云甚至不敢告诉他,是她设的计,使珍儿得知了这一可以倾覆她全部情感,击碎她所有理智的秘密。如今,她手上亦沾有了皇后的血。
  珍儿并未一同葬身火海,只消失地无影无踪。后宫本不大的地方,当夜,珍儿被发现在胧洁园一处水仙怒放的角落,披头散发,衣衫俱是破的,那张似玉俏颜上泪与烟灰交杂成了暗淡的晕影。
  她已神志不清,依旧纯美的浅靥挂在眼角,星眸光散大半,瞳仁滴溜溜地四下转动,口中不住自语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又痛哭流涕。
  人,已不成人形了。
  如今凝云已不便再做什么,只让秋涵去打听事件始末。
  秋涵是抹着泪回来的,那神色颇是痛楚心痛。
  “主子不见……欣贵妃那副样子,想她原来仍是……瑶婉仪时,多么风流蕴藉,国色天香的一个妙人儿。如今,只称的上个‘活’人罢了,怕是魂魄早随潸皇后一起去了,空留副皮囊。”
  龙胤是亲找到珍儿的。秋涵道,珍儿当时尖叫的甚是可怖,他的手一碰到她的身体,她便用力挣开,如困兽一般。他最后是硬将她抱回了朋月宫,一张俊面上被她挠出了几道血印子也生生不松手。
  “终究是不至于……”凝云蹙了细眉,忍住泪不落下,“那么他……”
  秋涵噤了声,半晌,再开口时话语中已是重重的薄凉。“皇上他……奴婢从未见他如此的心痛过,就是主子出走时……也不曾有过的心痛……”
  五雷轰顶一般,如此地睁眼看着天空在头上破碎,还要有多少次呢?凝云以手掩面,葱白的指尖冷彻心扉,冰着自己的双眸。泪已不知不觉没有了。
  不负责任的爱,是他和她都不会要的。
  “秋涵。”她定然开口。
  “是。”
  “你……去勤义院选些能干的,朋月宫人手本就不多,如今那里需要照顾,别让皇上担心了才是……另外,现下就使太医去瞧,只说是我下的令,尽一切力让贵妃回复神志。”
  秋涵蹙眉。“这恐怕不妥。欣贵妃……已是待罪之身,参与诬告不说,如今火烧景澜宫,已不啻谋害当朝皇后。虽贵妃现下实是可怜见儿的,但如今主子如此照拂,只怕……”
  “照我说的去做吧。此外……我还想去瞧瞧她。”
  秋涵一惊。“这可是更不妥了。贵妃不说……如今皇上夜夜守在那里,若见了主子……事已至此,这一阵子怕是尴尬。”
  凝云笑笑,不错,应该是会尴尬的吧。今晨方是日出时,她披着晨霞曙光回来,毓琛宫中尽是冰雪消融般的喜悦。然达琳和溥畅陪着,她怀抱着世玙,望穿秋水般的等他,却不想等来了一连串的噩耗。珠儿之死,珍儿之疯,让她如何厚颜让他见她,让他为她受的委屈安慰她?
  “那么……先不见,但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贵妃……”凝云咬了指尖,一丝丝暖息留在手上,血气再一次涌上。望望窗外,月无心以出墙,凌云而上,投影于涟漪流掠的池底。朱红镶金房檐犬牙般的狰狞,倒映在湖心,风来波起,影浮动,几乎吞噬了孤凉的一轮纯华沉月。
  
  秋涵照她的话,派了人手,亦派了太医。一场浩劫,后宫已是残忍地洗牌一遍。皇后死于非命,颐安夫人死于非命,欣贵妃如同行尸走肉,佳妃已被收押,即将法办。
  后宫中,便只有路贤妃一人独撑大局,洛妃与何容华亦有份协理。
  凝云时时关注着珍儿的病情,却从未等来好消息。三个月过去,太医们对她的失心疯似乎毫无办法。眼见龙胤愁眉一日紧似一日,再加上她自己心中也怀了愧疚,终于,她下定决心去探望珍儿了。
  
  近午,朋月宫。
  碧玉缎鞋轻轻擦过殿门前的石子路,虽不重的脚步,那本极希微的沙沙声却在屋阁之间回转的甚是分明。庭院中已是柳色如烟,初夏时风都是柔和不扬的,因此柳条也依依的静住,任日光灼灿地穿过,无半点纠缠羁绊。
  昔日珠玉锦绣的朋月宫,如今只余了池畔娇花照碧的水仙,瓣瓣莹皙丽质,若凌波仙子,映光生辉。
  凝云稍微定了心,朝内殿走去。迎面撞上的是两名不相熟的宫女,均身着宝蓝色的广袖宽身诃子,素绡纱。
  为首的一名宫女显是认出了她,屈膝施礼道:“见过贤妃娘娘,娘娘金安。奴婢名叫明霞,是勤义院派来侍奉贵妃娘娘的。”
  凝云微点秀颔,问道:“贵妃最近可好些了?”
  明霞轻移莲步,轻声交代身边宫女几句,便恭顺地将凝云引至内殿。“还是……那副样子呢。见到谁也都不识得,太医们瞧了多次,也没办法,开了些定神的药,总归是好着些了。奴婢瞧着……真是可怜。”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皇上每晚都来,亦只是与贵妃说话。有时会说到天亮,然而怎么也唤不回她的记忆。”
  凝云已数日不见龙胤了,但他憔悴了多少,也是可以想见的。
  二人走着,转过一个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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