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一转,她便看到了正从前院赶出来的沈博彦。
“娘。”与邱氏行了礼,沈博彦便将视线放在了顾婧容身上。
一身厚厚的狐裘大氅,衬得她整个人更加娇小玲珑,白皙的脸上透露着不正常的苍白,风雪中,她似乎随时会迎风倒下。如此,他如何能放心她一个人住在那偏僻的别院里头。
剑眉微拢,沈博彦瞥了一眼候在风雪中的仆人和马车:“如今气候愈发冷,别院简陋,如何能助你熬过寒冬?”
摇了摇头,顾婧容道:“大哥不必担心,别院虽是简陋了些,可该有的东西样样齐全,而况,沈将军已经差人过去收拾整理了一番,又新置了许多物件儿,可委屈不了我的。”见两人仍然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她无奈笑笑,“听闻芙蓉园近处栽植了许多腊梅,婧儿已经心馋许久了。如今过去,正好赶上花开映雪。如此美景,断然辜负不得。”
沈家别院建在芙蓉园,依水而立,是一个幽静的好去处。也不知是谁,在里头栽植了许多梅树,如今开得正旺。
“要不,我再去与老爷说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孤身一人住在那里,我怎么能放心得下!”邱氏皱着眉,任她笑靥如花,却始终放心不下。
沈博彦虽然没有说话,可那满脸的担忧与邱氏简直如出一辙。
“夫人不必多此一举了。”深深吸了一口气,鼻翼间沁凉,令她精神抖擞了不少,“搬去别院住,是婧儿向沈将军提出来的,如今再去请求将军让婧儿留下,岂不是出尔反尔、哗众取宠了。”
“这……”邱氏无法,见劝她不下,只得朝儿子投去求助的眼神。只是,沈博彦蹙着眉,终归是没有说话。
目送着顾婧容的身影隐没在促榆木马车里头,车轮辘辘,在白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车队在两人眼里渐渐没了影子,邱氏冷哼一声,视线在周遭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语气阴测道:“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我定饶不了他!”
后院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如何能瞒得过她!今日婧儿走得洒脱,语气轻描淡写试图隐藏搬去别院的真正缘由,但如何能骗得过她的一双眼!
闻言,沈博彦望着路的尽头,目色深沉了许多。
——
别院离得并不远,平叔驾着马车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
“小姐,咱们到了。”跳下车辕,平叔将手中缰绳搭到马背上,朝着马车里头的人禀报。
话音刚落,便见着一只素白的手从里头挑起车帘,玉指纤纤,柔若无骨。
招呼着家丁搬来车凳,夕歌探手去扶她。触及她微凉的指尖,不由得皱了皱眉:“小姐,手炉可是用上了?”
踩着车凳缓缓落地,顾婧容抿唇笑了笑:“车里头暖和,我才将将拿出来。”见她紧蹙的眉头,不由得失笑,“这一时半会儿,不打紧的。”
“好了,都快些进去吧。”推了推夕歌的手臂,顾婧容转身便欲去取马车里的东西。
夕歌见状,赶忙制止了她:“这些活儿哪里用得着小姐来,可别拿咱们几个当闲人用啊!”说罢,便朝暮月抬了抬下巴,两人取出马车中的包裹,便拥簇着她往别院儿里走去。
抬步迈上台阶前,顾婧容抬头望了一眼廊檐下的牌匾——提笔书画,“清乐院”三字遒劲潇洒,字迹隐约间看着有些眼熟。
平叔见她望着那方门匾出神,上前几步,笑道:“少爷自小便喜欢书画,如今虽是带兵打仗,可练字的功力却是半分未减。”
原来是大哥题的字……
开门便是一带翠嶂,白石崚嶒,纵横拱立,其间,羊肠小径微露。
由平叔领着穿过抄手游廊,两侧门栏窗槅,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
带着人长驱直入进了主院东边芳华院,平叔笑道:“小姐,老爷交待了,日后这里便都交给小姐打理,这是门房钥匙,小姐请拿好。”
盯着他掌心中的黄铜钥匙,顾婧容心中微惊。沈将军竟要将这偌大的别院交与自己打理?
“暮月,你代小姐好生收着吧。”平叔将钥匙交到暮月手上,又望了一眼顾婧容,语重心长道,“老爷是心疼小姐的,如今让小姐搬到别院,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小姐可千万不要记恨老爷。”
“平叔言重了。”顾婧容摇了摇头,“沈将军待我不薄,我心中唯有感恩,何来记恨。”
闻言,平叔却是笑了笑:“是,是,老奴僭越了。”
指了一干下人将里里外外收拾妥当,平叔这才起行告辞。
“小姐若是有任何吩咐,便差人传话回去,老奴定当妥善安排。”
“辛苦了,平叔,时辰不早了,你便早些回去吧,以免沈将军和夫人担心。”
顾婧容起身,本欲亲自将他送出去,却遭平叔拒绝。无法,只得吩咐夕歌相送。
平叔走了,小院儿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站在长廊下,顾婧容拢了拢狐裘氅子,怔怔地望着满园的红梅。
潇洒江梅,向竹梢疏处,横两三枝。东君也不爱惜,雪压霜欺。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却是有,年年塞雁,归来曾见开时。
第007章 撞见
别院虽说清冷了些,但倒是雅静,在这里住了两日,她便以已经习惯了这里。
“夕歌,将我那件织锦囊毛斗篷拿来。”这日起身,外头大雪停了,顾婧容透过窗隙往外头看了一眼,只觉满目惊艳。
“是。”夕歌依言将斗篷拿了过来,替她披在肩头。
绕到她身前替她系着颈间的穗子,夕歌随口问道:“小姐这是要出院子么?”
这几日,她们每日都在别院里头行走,便是连大门都未曾迈出去过。清净了几天,她觉得有些厌倦了,若是小姐想要出去转转,她定当是第一个奉陪的。
顾婧容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红色璎珞穗子在她胸前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顾婧容冲她笑笑:“外头梅花开得正好,若是不去瞧瞧,当真是可惜了。”
夕歌闻言一喜,伺候她穿戴好,便又折身拿了手炉给她:“奴婢陪着小姐一块儿去吧。”
顾婧容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不由得会心一笑,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当然会带你。”
夕歌与暮月是她入了沈家之后,沈夫人送给她的丫鬟。这两个丫头一般大,但心性却是相差有几。
暮月心思沉稳,处事谨慎,寡言少语。夕歌却是个性格活泼、比较大大咧咧的小丫头。有这两人日夜在她身边陪伴着,日子倒是不会无聊。
正说着,暮月踩着风雪也入了屋子。见到顾婧容全副武装,不由得一怔:“小姐要出去?”
顾婧容点了点头。
夕歌早已等不及,转身收拾了床铺,朝她笑道:“可不,小姐准备去外头赏梅。你也收拾收拾,咱们快去快回。”她虽是贪欢好玩儿,但是依旧一心顾念这顾婧容的身子,这话倒是说得周到。
闻言,暮月也没说什么,转身径直往小厨房去了。
“走吧。”心知暮月的性子,顾婧容朝夕歌看去。
待得两人快走到大门口,暮月便穿过长廊过来了,手中还提着红木食盒,考虑周全。
芙蓉园。
水磨群墙下一色儿的白石台矶,浅碧色的绣鞋踩在落雪上,煞是好看。
三人沿着沈家别院外墙走了一路,没见着几户人家,但是周遭的景致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小姐,走了一路了,咱们先歇歇吧。”
前方路尽头露出尖尖一角,夕歌眼尖一眼便瞧中了。抬手朝那边指了过去,走了没多久,那方写着“霁月亭”的亭子便呈现在三人眼前。
暮月一声不吭,率先入了霁月亭,将食盒放在了石桌上。
桌凳在冰雪下空晾了许久,冰凉彻骨,她也不敢招呼顾婧容上去坐着。从怀中掏出帕子,将桌面清理了一番,这才将食盒里头的糕点摆了上来。
“小姐,咱们这一时半会儿可还回不去,方才出来的时候你便没吃东西,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
顾婧容朝桌上的几样点心看了一眼,不免心生感动。酥糖玫瑰糕、六乾白玉酥、流珠聚宝糕,这些都是她平常最爱吃的一些点心,亏她一心记着,短短时间竟是为她准备齐全了。
三人在亭中小食,风寒中,竟是半点顾忌都无。
往常在沈家后院儿里住着,倒是经常要多谢考量,主仆三人同桌而食的机会几乎是不存在的,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条件下。
或许是都想到了一些不同,抬头相顾一眼,竟都吃吃的笑了,顾婧容也是忍俊不禁。
别院相比沈家大宅虽是清苦了许多,但这样的自在无所拘束也是大宅院里所没有的。所谓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她搬到别院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儿。
“下雪了。”
收了食盒,夕歌一抬头却见着亭外飘洒的雪花,脸上抑不住的欣喜。
闻声,顾婧容也抬眉往外头看去。果真,又落雪了。
今年的冬天,大雪下得似乎很是勤便,好容易停歇了两日,今儿又下了。
晶莹的雪花于灰蒙蒙的苍穹下倾洒,将天地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柳絮一般、芦花一般、轻烟一般,流转追逐,来时纤尘不染,落实点尘不惊。一朵朵六角小花,玲珑剔透,无一重样。粉雕玉琢,转眼间,冷杉苍松都变成了琼枝玉珂。
想要走出伫立良久的八角小亭,刚到亭口,迈出的脚又不禁收了回来。晶莹剔透的雪花洒了满地,她竟是不忍去践踏。
“可漂亮!”夕歌却是不管这些,扬着双手便迈出了霁月亭。双足在轻软的雪花上印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望着天幕下自由旋转的玉色精灵,顾婧容唇角一弯,眉眼里尽是笑意。
视线所及之处,猝然闯入一片殷虹,数百枝梅花傲然绽放,放眼望去如红云浮动。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心中一松,她脚下的步子便不自觉朝那片梅林走去。
芙蓉园幽静处,却不知何时闯入一道群青色的身影。
脚下蹬着八宝锦靴,乌程蹙眉四下张望了一眼,见着眼前相似的景色,不禁有些头疼。
他好容易摆脱了护卫,想一个人四处走走,却不想乱花迷人眼,入了这片梅林,他竟是出不去了!也莫怪那些人都说中原景色秀丽,以往他还不信,如今见着,那些人倒真的半点不曾夸大其器。
正走着,乌程脚下赫然一顿。侧耳听了听,似乎有脚步声正在向自己靠近。莫非那些个烦人的人又跟上来了?如此一想,乌程眉间紧锁,顿时失了兴致。
然而,正当他想出言训斥时,不远处的脚步声却突然沉淀了下来。
乌程一愣,意识道不是自己人,这才轻手轻脚地迈开步子往那人的方向挪去。入眼的一幕,却是他即将铭记一生的。
红梅点点,花枝交错,织锦囊毛斗篷下,顾婧容一身阮罗百合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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