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比另一个更大一些、更苍白一些。我从没听她们说过任何一个字,她们知道这里每一个人住在几楼。我觉得这是一个奇迹,Joe笑我是“傻宝贝儿”。他说,问两次不就记住了吗?
开电梯是一项乏味的工作。我想,但猜测每个乘客的肚子里装着的故事也许很有趣。我不打算当电梯小姐。我怕天天在电梯里坐着把屁股坐肥了,坐在电脑跟前打字已经让我的屁股变得够肥了!
电梯小姐看了我一眼。我穿着Joe的短袖T恤没有穿内衣。也许我是故意的,我想让自己特别一点。在北京这样一个塞满物质时尚的城市里,怎么穿都不过分,不穿都不过分!我知道在这里我决不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所以我根本没必要担心遭遇太多匪夷所思的目光所带来的尴尬。我要干一点在天津不敢干也不能干的事情,那样回去的时候,我就会觉得自己特别了。
没有人会因为我没穿内衣就觉得我特别,我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小傻瓜。我把自己丢进这个城市,就不会听见乔在我耳边嘀咕那些我一辈子也听不进去的废话——你要学会负责啦……
我走在去太平洋百货的路上,一个人。那里的地下一层有一个超市,卖瓶子奇怪的啤酒,还有成人用品柜台。我和Joe经常去,有他在,我不需要认路。他给我买好吃的巧克力,里面有可爱的杏仁,还有辣辣的速食面,我们比赛谁吃得快,他永远赢不了我。我们有一个美好的约定,和“宝贝儿”的约定——玩对抗性质的游戏时,Joe永远不许赢。这个约定对我来说是美好的。我还在那个超市里买过一支除烟渍的牙膏,不怎么管用。我买的时候很高兴,因为我以为天津没有,但是乔说超市里各种品牌的除烟渍牙膏都有。他拉着我去看了,果然比北京便宜好几块钱。他希望我为自己的浪费行为流下懊悔的眼泪,我做到了,像河马一样地哭泣。因为我连一只特别一点的牙膏都买不到。我的人生还有什么奔头?
我在天津的时候很少逛街(现在当然不一样了),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写字,我还不许乔理我(那样我就可以专心地想着别人)。我在北京时花在吃喝玩乐上的时间太多了,我要对我写的字负责。这不是乔教给我的,我无师自通。
我后悔没带Joe买给我的手机出来,我太高估自己的认路能力了,我有点不认识路了,我还有点害怕。
太平洋百货,在哪里啊在哪里?手机啊手机,我是你的奴隶。手机啊手机,我爱你一万年!太平洋啊太平洋,你在哪里啊在哪里……
我想像着此刻手机忽地响起,震耳欲聋,Joe盯着屏幕上乔的名字闪啊闪啊束手无策的样子,我就又笑了。
Joe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说,我的傻宝贝儿啊,你要是走丢了可怎么办啊?我要是找不着你可怎么办啊?
我对他傻傻地笑着,觉得自己没带手机出来也挺对的,否则就遭不到他这样的关心了。我喜欢有人挂念,我喜欢被别人觉得很重要,我喜欢Joe担心地跑出来找我,我喜欢他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电梯都不坐就跑下楼来找我,我喜欢听见他焦急地喊我的名字,我喜欢看他找到我以后欣喜若狂地长舒一口气的样子,我喜欢他拉着我的手说“我的傻宝贝儿啊”,我喜欢这个身上香香的男人。他总是让我觉得我对他是那么的重要。
“北京,一个凝聚太多梦想的地方,太多人在这里流浪,雕刻着自己的梦想。心在这里谛听拖鞋、布鞋、皮鞋、高跟鞋、脚底板与水泥、瓷砖、柏油马路、木地板、土地摩擦的声音……”
嗨,我亲爱的Joe,别这么认真地听我说这些假仁假义的废话好吗?那是说给乔听的,我们得把它当成笑话来听。对着我亲爱的你,我才不要说这些呢!北京是一个和任何地方都不会一样的地方,它是我们祖国的心脏啊!所有人都是抱着物质梦想来这里的,要么就把钱花出去,要么就赚回来,别听他们那些为首都建设添砖加瓦的屁话。只要我们的心脏不超负荷,我们就要勇气地往这里扎一头,狠狠地扎一头!
所以,我亲爱的Joe,亲亲我的嘴好吗?我保证不会把你的舌头吞下去的!给我的嘴唇盖个章!好吗?
Joe,你有没有发现我是一个说话从来不算数的小孩?一个坏小孩,一个说话从来不算数的坏小孩。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算数,我这样的坏小孩为什么从来没有遭过报应呢?
Joe,世界上有报应这回事吗?我会不会遭报应?
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小手……
这是我跟《樱桃小丸子》学的歌,我只会唱这一句。乔喜欢看我穿着胖胖的Hello Kitty拖鞋在床上一边蹦,一边拿着话筒唱歌的样子。
我和Joe的手拉在一起。我的左手和他的右手拉在一起。我们在街上大步走。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小手……太阳很大,地球在自转与公转的双重作用下,我们的影子变得很长很长。
我拉着Joe的手使劲儿摇晃,我大声唱着歌。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小手……Joe开心地笑着,像个货真价实的孩子那样笑着,艳若桃李。他说,我的傻宝贝儿呀,你别摇了,我都快走一顺儿了。
Joe的指甲很短,修剪得很干净,瘦瘦长长的手指长得特别匀称。我也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我买很贵的面膜敷在手上。Joe说,你的手真好看。我说,那是因为我很用心地保养。Joe说,你的后背比手还要好看。我说,那是因为我的手够不到我的背。他不搞不懂这里面的逻辑关系。一双美丽的手,一个美丽的背,美丽的手为什么会破坏美丽的背?
我没告诉Joe我的逻辑课是不及格的,连补考都没及格,所以别“夸奖”我说话没有逻辑性,因为我不及格!不及格才是老大!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逻辑课不及格更能证明我没有逻辑性的?所以,不要要求一个没有逻辑性的人说话符合逻辑。但是后来,临近毕业的时候,我终于来到了乔的办公室,然后我的成绩单上逻辑那门课就及格了。
Joe的右手拎着一个小小的塑料袋,上面有红色的“太平洋百货”几个字,里面有一包小小的卫生巾,白色的包装,十片装,一个好陌生的牌子——ABC。你听说过这个牌子吗?你用过这个牌子吗?你觉得这个牌子适合我的气质吗?你觉得它和我的内裤还般配吗……
Joe!你回答我啊!你快回答我啊!你没发现我正在努力制造笑料吗?你不觉得你现在应该配合我吗?你没看见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吗?Joe!你说话啊!你快说话啊!你知道我最害怕你不说话了,你快说话啊!快和你的宝宝说话啊!Joe,Joe,Joe……你觉得我流泪的样子像不像大河马?
Joe,送我回家。Joe,帮我拿行李。Joe,带我去火车站。Joe,对我笑一笑。Joe,你会爱我的,是吗?
Joe,记得我不在的时候少想我一点。Joe,记得一定要在北京找个情人。Joe,记得我来的时候把她赶走。Joe,记得勤洗澡勤换床单注意个人卫生。Joe,记得把我专用的Hello Kitty拖鞋放进柜子里。Joe,记得去看我给你发的Email。Joe,记得别给我打电话发短信。Joe,记得我们在天津是陌生人。Joe,记得我是你的宝宝。
Joe,再给我唱一次《肉麻情歌》吧!
“太习惯不知不觉走到你门外,沿着月光的小径夜深更自在,唱一首肉麻情歌不谈有多爱,太露骨的话恕我说不出来……”
Joe,这首歌真的太适合跳舞了,下次我一定跳给你看。
我和Joe的手拉在一起。我的右手和他的左手拉在一起。我们在街上大步走。太阳很大。我穿着Joe的短袖T恤。我没有穿内衣。我想说我忘了。我应该这么说的。也许我是故意的。我想让自己特别一点。
我知道我其实没有一点特别,我只是爱玩心被捏碎的游戏。我的心,还有别人的心。
我的手,现在被槟榔拉着。我们小手拉小手……
跳啊跳
那天,到底还是小妖的电话救了我的命。
当我冰冷的手指被槟榔握住,就要像一只风筝跟着他胡乱飞舞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还是震耳欲聋的《欢乐颂》。
我终于清醒过来,剔净了脑海中那些杂乱无章的片段,再一次无比坚定地相信Joe已经死了。眼前这个时而浪漫得无以伦比的忧郁王子,时而诡计百出貌似风流倜傥的令狐冲,实质上只是一个卑鄙小人。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了一点我的私事,再加上看过一点我写的东西(这点我还是很高兴的),就跑到我跟前故弄玄虚装大尾巴狼。我决定从这一秒钟将记忆刷新。F5、F5、F5!
我向“部落地”走去。走得很快,风扬起我的长发,把一切都甩啦甩啦!
“你永远不会给我打电话了是吗?”
他的声音不大,尽管我的脚步没有停,可我的心还是颤了一下。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哀伤,那么的无助。我不是铁石心肠。
“可是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他扯着脖子喊,“你的每个小说里的女主角,不是都等着男主角给她打电话的吗!”
他的表情一定很得意,还很捉狭。我几乎就要转过身冲回去,一把揪起他那件引以为荣的亚麻衬衫领子,恶狠狠地对他说一句:“TMD!”
淑女是不说脏话的。
“嗨,那瓶西班牙葡萄酒的味道怎么样?”他在我的背后用极端戏谑的口吻问道。
我刷地一下回过头。
同样是这一天,纷繁混乱的这一天,我再一次醉倒在酒吧街上,刷新自己创下的记录。据小妖说,我又一次冒着穿高跟鞋崴脚的危险站到了桌子上,发表了热爱文学、视文学为毕生情人的宣言,最后还是她拯救了我,把我拣回家。惟一不同的是,这次我还逢人必问:“你说我是‘80后’吗?我怎么会是‘80后’呢?”她的朋友颇为理解地表示:“作家都这样。”还是据小妖说,那个被我拉走的男人,在我最激动的时候突然出现,把我从桌子上抱下来。我着陆之后反手就是一巴掌,他被我打得目瞪口呆,但依旧保持风度翩翩。当他觉得我清醒了一些(而那恰恰是我进入昏睡的前奏),他用一种哀伤甚至绝望的口吻质问我:“年份真的那么重要吗?无论生于1979还是1980,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坚决不承认,我的记忆里没有,我为什么要承认?这点我和小妖不一样,她是醉过一次丢了丑(她认为的),就发誓永不再来。而我如果和她一样的话,那就什么地方都不用去了。
“那好,你告诉我,昨天一共有几个人?”小妖问我。
鬼才知道!那种情形下我连自己的脚趾都能数出11个来,何况有几个人!
“说不出来吧?还嘴硬!以后你生了孩子就由我来卖,你自己卖肯定赔……”
以上是转一天晚上我和小妖再次出现在“部落地”以后的对话。有时候我真佩服小妖,白天朝九晚五地上班,晚上晚九朝五地娱乐,难道她不用睡觉的吗?而且一点黑眼圈眼袋都没有,把我嫉妒得要死。
“哎!”我叫住了酒保,想找他再要两瓶。
“你不是‘80后’,你真不是‘80后’!我现在忙,一会儿聊,3点就下班了……”
酒保忙不迭地对我说,小跑着给客人送酒去了。小妖坐在我旁边吃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