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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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脱-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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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

自序

常听世人在念叨:放下,放下。

但念的人多,真的知要放下甚么的人少。

正如故事最末所写,连这点小事也放不开,还要谈甚么大解脱。

千古艰难唯一放,信乎哉!

倪匡

一九九四年四月十六日

玫瑰花大如荷,银杏叶阔似葵,倒也都是本来面目

一、精灵大聚会

那天,我有事在外,忙了一夜,回家时,已是破晓时分,东方微白,几丝红霞,欲现又隐,天色仍然很黑。我在门口停车,才一跨出车门,就有一股黑影,挟著一阵劲风,自上而下扑来。

这种情形,本来很是突兀,令人吃惊,但是我却并不惊慌,因为我知道,我们家有一头“神鹰”(红绫这样称呼它),这凌空下降,欢迎我彻夜未还,至今方归的,自然就是鹰兄了。

我扬起了手臂,那鹰“呼”地一声,收了双翅,就停在我的臂上。

我自然游目四顾,因为有鹰必有红绫,人鹰形影不离,早已成了习惯。

可是,这时门前冷冷清清,却不见有别人。

红绫起居并无定时,我说她这是野人本色,温宝裕却投其所好,说历来大人物,多有这种不常规作息的习惯,并且还举了许多例子,说甚么清朝名臣张之洞是如此,近代最伟大的最高领袖也是如此,说得红绫大乐。反正我本来就不想去纠正她,也由得她去。

这鹰如此早已在外翱翔,看来红绫多半也是一夜未睡,这倒令我有点担心,不知道她发生了甚么意外。

我向鹰望去,只见它神态自若,并无惶急之状。我就叫了一声,却听得红绫的声音,自屋内传来:“爸,你总算回来了,太好了!”

我伸手推开门,红绫的话有些蹊跷,所以我也很是心急。

推门一看,只见沙发上,摊手摊脚,坐著一人,见了我也不起来,若不是他的眼珠动了几下,我几乎疑心他是个死人。

此人非别,正是已好久不见的温家大少爷温宝裕是也。

温宝裕本是我家的常客,他的出现,自然不足为怪,近来虽有相当日子未见,但是我知道他的行踪,他是去找他的降头师爱人蓝丝去了。

蓝丝所在之处,再加上蓝丝父亲的隐居之所,是地球上最多姿多采的地区,极适合温宝裕的性格,再加上蓝丝和温宝裕真情相爱,只要两人在一起,即使身处穷山恶水,也是甜蜜如糖,自然就耽搁得久了些。这期间,温妈妈曾不下十次,来这儿打听他宝贝儿子的消息──若不是蓝丝认了超级大富豪陶启泉作义父,只怕温妈妈会大闹卫府,认为是我拐走了他的小宝。

温妈妈三番四次,催温宝裕快些把这个“南洋公主”娶回来。可是蓝丝说得再明白没有。她道:“别说我是降头师,师承的来头大,有责任在身,绝不能离开自己的家乡;就算不是,我也没有办法和你妈妈在一起,过一天的日子!”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我和白素、红绫都在,我们都清楚看到,她说了之后,连打了两个冷震,由此可知,在她的心中,真的认为和温妈妈一起生活,是万万不能,连想想也觉恐怖之事。

温宝裕还想力挽狂澜:“也不会和她在一起过日子,我那大屋子,她也不常来。”

蓝丝笑得甜媚:“我不在,她自然不来,我在,光是她带她的朋友来。‘看我’,就叫人忍不住想要动点手脚,应付应付。”

温宝裕大惊失色──降头女王,若是“应付”起她不喜欢的人物来,那不是闹著玩的。

所以他高举双手,大摇其头,叫:“算了!算了!”

温宝裕虽然和他母亲截然不同,但是母子的情分也很深,不想他母亲忽然全身发肿,口吐蜈蚣甚么的。

蓝丝叹了一声:“你可以常在我的身边。”

温宝裕也长叹了一声,自此“孝义难两全”,他在蓝丝身边的日子,自然大大增加,这次一去,几乎已有一年光景了。

我看他躺在沙发上,那种半死不活的样子,红绫在一旁用很是同情关注的神望著他,就道:“怎么才分手,又相思了?”

温宝裕一挺身,跳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指:“原因之一……”

我笑:“之二呢?请快说,我一夜未睡。”

温宝裕苦笑:“其次是,我不想那么早就死。”

虽然我一贯知道这个人说话,夸张无比,无风三尺浪,可以把无中生有的事,说得头头是道,但他说得如此认真,而且又一脸的愁云惨雾,倒也著实令我大吃了一惊:“何致于便要死?”

温宝裕向我望来,突然之间,却又说了一句和刚才那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陈长青回来了。”

温宝裕说他“不想死”,对我来说,已是突兀之至,但是比起这句“陈长青回来了”,却根本不算甚么。

陈长青回来了──真是突兀到了极点。

熟悉我的记述故事者,自然知道陈长青这位仁兄是何等样人,不必细述──事实上,要细述的话,也无可能,除非这个故事全部给了他。

简言之,陈长青跟了一群对生命奥秘有极深了解的僧侣,去探讨生死之谜,自此一去不返,跳出红尘,我们称之为“上山学道”去了。

虽然说他孑然一身,在世上并没有甚么亲情的牵挂,但是他家财万贯,又有数不尽的兴趣,再加上又极好交游,生活也过得五光十色,热闹无比,奇*|*书^|^网正是说不尽的好风光,可是他却肯毅然放弃,单是这一点决心,就令人佩服得无话可说。

他不再留恋红尘,把世俗的一切,都留给了温宝裕,包括那幢名副其实,可以称为宝库的巨宅在内,那巨宅也成了温宝裕的天地,直到他渐渐长大,发现外面更是天大地大之后,才减少了对那巨宅的依恋。

可是那巨宅仍然是他最常去的地方。

陈长青回来了,一是他失败了,一是他成功了。但不论是失败也好,是成功也好,他回来了,总是好事,何以温宝裕会有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呢?

我知道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所以忙问:“他回来了,人在哪里?”

温宝裕道:“在那大屋之中。”

我提高了声音:“搞什么鬼?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温宝裕道:“我不知道。”

我明白,若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去问他,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所以我来个“总质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从头说来”

温宝裕仍是一副死样语气,我走向前去,在他的肩头上,用力拍了一下,喝道:“振作一点,不然,令堂来逼你结婚,我不替你挡驾。”

温宝裕一听,直跳了起来,叫道:“别开这种玩笑,不好玩。”我向红绫道:“给他一点酒,看来,他需要镇定一下。”

红绫大叫一声:“得令!”雀跃而去,不一会,就提了酒来。

温宝裕果然连喝了三口,这才道:“我是三天前回来的──”

他才说了一句,我就“哼”地一声。

这小子,三天前就回来了,居然到今天才出现,岂非可恶?

温宝裕立时向红绫望去,红绫道:“小宝打过电话来,是我接的──我没有机会告诉你。”

这几天,我确然另外有事情在忙,忙到了晨昏颠倒的地步,和红绫像是也有好多天没见了,所以,红绫才没有机会把小宝回来的事告诉我。

可是我仍然不满:“你也贵人多忙了,竟然抽不出时间来走一遭?”

温宝裕大是委屈:“我带回来了一些东西,立刻要处理,不然会失去效果,所以在七十二小时之内,不能离开,一等这时限过去,我就来了──我是昨天来的了。”

红绫道:“是,小宝来的时候,还没有过午夜。”

一听得温宝裕竟然等了我一夜,我自然也没有甚么可以不满的了。我哼了一声,同时,心中也不免奇怪──温宝裕和红绫之间的交情,自然毋容置疑,但是他们两人,并不是那种有这么多话说的交情,这大半夜,两人难道闷坐,还是红绫由得温宝裕独自坐著等我?

我正在思索间,红绫已然道:“爸,这次,小宝在蓝丝处,带了些怪东西回来。”

我本来急于想知道“陈长青回来了”是怎样一回事,也急于想温宝裕何以会说他“不想死”。可是在温宝裕身上,古灵精怪的事实在太多,一件接著一件,红绫忽然又那样说,温宝刚才又说过,他带回来的一些东西,有七十二小时的时效,那东西也是来自蓝丝姑娘处的,这就更令人好奇了。

因为蓝丝是一个降头师,在神秘莫测的降头术之中,是甚么稀奇古怪的事,都可以发生的。

所以我先问这个问题:“是甚么东西?是降头术?”

这一问,小宝立时兴奋了起来:“和降头术有关,也和灵魂学有关。”

我不值他的大惊小怪:“降头术之中,本就有很大部分和灵魂学有关的。”

降头术之博大精深,包罗万有的情形,远超乎一般人对它的理解之上,我和温宝裕就曾遇过,一个大降头师,想通过降头术,把自己变成半人半鬼的混合物,这次经验,惊险之至,我已记述在《鬼混》这个故事之中,蓝丝姑娘也是在这个故事之中首度登场的。

温宝裕兴趣不减:“蓝丝才学了一门秘技,通过降头术的媒介,可死去的人的精灵召出来。”

我在细想温宝裕说的话,温宝裕又道:“他们认为,人有精灵──他们不叫灵魂,乍看好像一样,但是……很有分别的。”

我在等著他解说我们通称的“灵魂”和降头术中的“精灵”,究竟有甚么分别,可是他摇头,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暂且别理会,只顾继续说下去,因为这种事,本来就是很难用言语说得明白的。

温宝裕强调了一下:“总之,有些不同就是。人死了之后,精灵大多散去,不知所终,但是在某种情形之下,精灵却会附在特定的一些物体之上。”

我“嗯”了一声:“请说得具体一些。”

同时,我也想到,温宝裕的话,已开始在说明“灵魂”和“精灵”的不同了。

这一方面,中国古人的智慧,早已触及。古人说人有“三魂六魄”,这“魂”是怎么一回事,“魄”又是怎么一回事,一直没有人说得明白。

但“三魂六魄”这种说法,指出了一点:人的灵魂,以许多方式存在,不是定于一说,而是变化多端,温宝裕提及降头术中对它存在的方式的那种理解,就是灵魂存在形式的变化之一。

温宝裕挥著手:“那被精灵附著的物体,一定和这个人的死亡有关,例如,一个人被一把刀杀死,那么,他的精灵,就会附在这把刀上,以此类推。”

我呆了片刻──这种说法,我以前未曾听说过,堪称新奇。

红绫插言:“一个人要是病死的,那精灵又附在何处?”

温宝裕道:“如果没有这种特定的情形,精灵便无所依附──我说过,大多数情形之下,人死了之后,精灵便不知去向了。”

红绫却又有她自己的意见:“也许,若是病死的,那人的精灵,便会附在致死的病菌上。”

我摇头:“这……想像力也未免太丰富了。”

温宝裕竟然赞同:“也不算甚么,灵魂在一块木炭之中,这不正是你的经验之一吗?”

我呆了一呆,是的,记述在《木炭》这个故事中的情形,就十分类似降头术中的“精灵附物”之说──一个人被杀时,抱住了一棵树,他的灵魂进入了树中,后来,这棵树被砍下来,烧成了炭,这个灵魂就被困在木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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