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山上的流云- 第15节

　　在那样一个年代，书本知识的教学，无疑大大受到了冲击，但学生坐在教室学教科书的时间，总还是占半数以上。

　　田新家的物理老师，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叫卢善飞，桂林师院毕业，瘦高个，长脸，皮肤微黑，相貌硬朗而不失文雅，说话不急不慢，声音不高不低，有股磁性。他的课条理清晰，讲解版书简洁明了，同学们都喜欢上他的课。

　　他引人注目的远不是这些。田新家一入校，学校就开了批判卢善飞的全校师生大会，老师代表和上一届的学生代表上台揭发批判，卢老师也上台自我检讨。从会上和会下田新家了解到，卢老师样样都好，就是好色。他*前在南宁某中学教书，高三的几个女生都被他弄到手，事发后，由于那几个女生都没告他，加上事发时那些女生都已年满十八，故对他从轻发落。考虑他老婆在农村老家，为他彻底改过，把他调回老家，离老婆近些。不料他恶习不改，上一届的一个女生，长得高大丰满，漂亮迷人，他利用个别辅导的机会，经常接触那女生，结果又把那女生搞到手，直到那女生临近毕业，他带那女生上外地打胎，事情才败露。现在他正等着最后处理呢。

　　卢老师的课讲到牛顿第二运动定律的时候，对他最后的处理下来了，开除出教师队伍，开除公职，遣回原籍当农民。

　　学校一时调不来老师，田新家的物理课一个多学期都没老师上。

　　上高中时，学生们的户口都转到学校，由国家统一供应商品粮、油、副食。每位同学每月供应粮食三十三斤。学校的伙食标准是：早餐二两粮票肆分钱，供应的是米粥，中晚餐肆两半粮票壹毛钱，供应的总是蒸瓦罐饭，饭上面分有一勺菜，有时菜里有丁点荤。想想就知，每天总共二毛肆分的伙食开支，要买粮，买油盐酱醋，买柴买煤，能剩下多少买菜呢？

　　就是每餐一毛的伙食费很多家庭掏起来也困难。所有学生都住校，离家近的学生有的为了节省一毛二毛的开销，中餐晚餐只有回家吃，晚上到学校上自习。

　　田新家家里有一部自行车，车子主要是供他父亲使用。田新家住校，碰到机会合适，可骑自行车到校。比如需要一二天内往返于家里和学校二次，就步行回家，骑车返校，再骑车回家，最后步行返校。

　　昨天是星期六，学校安排今天要返校开大会。田新家骑上自行车返校，心里好高兴。是啊，走路慢慢腾腾，骑车呼呼生风。也是该他有事，在下一个又长又陡的坡时，车速很快，这时，迎面两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骑着一辆自行车来到坡底，由于上坡，车速即时慢了下来，那车子晃来晃去蛇行在路上，田新家躲避不及，撞了上去，三个人翻下车来。还好人都没有受伤，只是田新家自行车前叉及三角架横梁有些弯了。碰到这事，田新家没有办法，只好自认倒霉，各自走人。

　　田新家心里着急，要赶紧把车修好，不能让父亲知道。修车师傅说要二块三毛钱，田新家身上只有省下来的伍毛陆分零花钱，他找班上关系较好的有钱的同学借，先把自行车修好。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怎么把借同学的壹块捌毛钱还上，他想不出别的办法，只有每天早上不吃早餐，省上肆分钱，这样坚持二个多月就够了。

　　平常他晚餐吃一份饭根本吃不饱，吃饭时，他总是先把饭上面的菜吃完，然后再吃白饭，他用不着靠菜下饭，他曾经试过，要吃二份饭肚子才能感到踏实。

　　现在好了，晚上没吃饱，到第二天早上又顶着不吃早餐，这滋味确实不好受，宿舍窗户的玻璃早就不知烂到哪里去了，冬天到来，宿舍内四处透风，一张草席铺在光木板上，没有垫的东西，盖着一床小棉被，田新家常常在冻饿中醒来，上午听课，肚子一阵阵地搅痛，疼痛象潮水一波波涌上来，又缓缓退去。

　　饥饿并没有给田新家带来精神上丝毫的痛苦，他认为只是一件正常的，他应该承受的，肯定很快就解决的事情，他还把这当作对自己毅力的一个小小的挑战。

　　二个多月后，他如期还清了同学的钱。

　　在既不紧张，也不悠闲，既没有特兴奋，也没有特无聊之中，也就是在平静中田新家度过了高中第一年，在这一年当中，他在班上结识了几位好友，梳着整整齐齐三七分头，文文静静的郭德福﹔外表平常，话语不多一语中的的周占文﹔长相英俊头脑聪明，外表冷酷内心狂热的韦豪才。

　　热天时节，如果刚完下雨，那学校旁的马路就是晚饭后散步的好地方。马路不宽，仅够两辆汽车相会，马路上汽车极少，难得碰上，很是安静，路上铺的是河里捞起的略小于玉米淡黄色的粗沙粒，沙粒很干净，就是大太阳下汽车经过都无扬尘。雨后散步，同学们经常抓起路面上的沙子来玩，甩掉沙子拍拍手，手上干净如初，路两边各有一排树干高大挺拔的小叶桉，桉树散发出淡淡的桉油香，同学们男女分开，三五成群地在这马路上悠闲散步，天南海北聊着，直到夜幕降临，晚自习钟声响起，才肯回到教室。

　　这条马路太美了，多年以后，田新家回想高中生活，一闭上眼，那马路的影子就浮现开来，他甚至后悔当初没有雨夜在上面漫步，如今三十年过去，田新家也到过不少都市乡村，但再也看不到那种宁静、质朴、闲适的马路了，在这条留给田新家美好记忆的马路上，田新家和他的同班同学刘一飞、郭德福、周占文、韦豪才畅谈各自愿望，田新家和刘一飞是一样的，回到农村，改变农村落后面貌，让家人、让乡亲们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听到这些，其他三位同学都笑他们的愿望又土又不实际，干别的也能让全家过好日子，干吗回农村？除非没办法离开农村。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由国家来改变，你们要改变，那是改变不了的。郭德福的愿望是当一个小提琴手，在一个专业乐团工作，能经常演出，上电视，周占文的愿望是在大城市的高楼大厦里上班，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韦豪才的愿望是跳出农村，成为工人阶级一分子。

　　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田新家所在年级师生到三贤大队支农，帮助生产队耘田。学生下午收工早，田新家趁机回家，刚到家一会儿，听到家里有线喇叭在播哀乐，往下听，他大吃一惊，原来是毛主席逝世了！以前不是说毛主席身体非常健康，人们私下里还说毛主席可以活一百五十岁吗？怎么现…他的心一下象压了块大石头，异常沉重起来，毛主席逝世了，毛主席逝世了！全国人民失去了伟大领袖，今后谁来领导全国人民反帝反修，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全世界人民失去了伟大导师，谁来指引他们获得翻身解放？毛主席逝世了，会不会有阶级敌人趁机捣乱？他感到一下子自己长大了许多，随时肩负起历史赋予每一个革命青年的光荣使命。

　　毛主席逝世，不仅使全中国人民悲痛，也使千千万万外国朋友悲痛。一个人的逝世，这么多人悲痛，在人类的历史上是空前的，在那段日子里，平时热闹的墟场也变得非常冷清，路上来往的人们表情肃穆，话语不多。追悼会上，无数的老百姓因巨大的悲伤哭昏过去。

　　中国的政坛，此时正经历看一场生死大搏斗，田新家哪里能感知到这些？

　　十月，中国到处在宣传，以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粉碎了“四人帮”。听到毛主席生前有“你办事，我放心”的指示，田新家和普通民众一样，感到华国锋接毛主席的班是顺理成章的。

　　田新家班上有个女同学，叫石影梅，长着一付娃娃脸，声音甜甜的，是班上的文体委员，男同学背地里经常拿她来议论，但当面不敢和她多搭话，胆子大些的也就是借些公事跟她说一二句话就完了，并不是她架子大，拒人千里之外，实在是当时去搭理女同学被认为是很不光彩的一件事情。

　　给田新家班上政治课的孙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白白净净身材均称的男子，他每节课总要笑嘻嘻点石影梅回答问题。班上很多男同学很气愤，这老师怎么这样？你喜欢别的女同学也就算了，她是全校的校花，我们话都没跟她多说呢，你就这样利用机会和她搭话，太会占便宜了，太那个了。

　　气愤归气愤，也没见孙老师跟石影梅有啥名堂，奈何不了。所以孙老师上课还是每节课笑嘻嘻的点石影梅站起来回答问题。男同学还象以前一样，不敢和石影梅搭话，只是背地里议论起她来，更厉害了。

　　周占文跟田新家说：“你们都不懂，石影梅漂亮但不迷人，女人味不够。”

　　“什么女人味？”田新家不解。

　　“身材啊，眼神啊，怎么说呢，你看过《*》没有？”

　　“没有，听说这本书很坏，很多人看了这书都变坏了。”

　　“没看过？你女人都不懂怎么知女人味！我是借别人看的，我坏吗？”

　　“你挺好的啊。”

　　学校比以前重视教科书的教学了。按往年惯例，上大学是要推荐上的，田新家做梦都不敢想这样的好事能落到自己头上，好在他早就想好，高中毕业后回生产队好好干，毛主席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自己不能大有作为起码能小有作为。虽然如此，闲着也是闲着，田新家还是利用课余时间把高一没老师教的物理课本自学一遍，把课本上的习题全解出来了。

　　临近毕业，他还有很多没学会的课本知识，特别是英语，每次上英语课，他都在偷看小说，一点基础也没有，要自学也无从下手，要补起来是几乎不可能了。

　　今天照了毕业相，明后两天自我鉴定，班鉴定，老师鉴定，大后天学校杀猪会餐，举行毕业典礼，二年的高中生活，很快要结束了。就在毕业前一天晚上，班主任通知开紧急班会。

　　渐渐有消息传开，说是有人去班主任那里告状，前阵全班同学上山给学校打柴，班上有一男一女同学故意躲在后面，谈恋爱，幸亏被发现，开会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今晚上的班会与以往不同，同学们不是象平时班会那样坐在自己座位上，而是男半圈女半圈围成一个圆圈坐着，气氛严肃。班主任——一个五十多岁，不苟言笑的男老师首先讲话，他说：“同学们，二年的高中生活就要结束了，二年来，大家拥护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教育路线，身体力行，努力学习，学工、学农、学军、努力学习文化知识，表现了高度的组织纪律和良好的道德风尚。相信同学们毕业以后，会不断努力，在实现四化的新长征中，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但是，是不是每个同学在大是大非面前都站稳了立场，经受住了资产阶级享乐思想的考验，我不敢说。有同学反映，前阵我们上山打柴，有两个同学私自活动，严重违反纪律。本着对同学负责的态度，班委会一致决定开班会，弄清事情原委，如确有同学违反纪律，给予处理，教育本人，教育广大同学。”

　　班主任话应刚落。同学们开始三三二二交头接耳，有男同学站起来厉声发问：郭德福，石影梅，前阵打柴，在山上你们做了什么坏事，快讲清楚；

　　郭德福和石影梅面红耳赤，“我们没做坏事。”郭德福小声回答。

　　“不做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