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充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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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木充栋梁- 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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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找你,在房间。”随即,他凑在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听说关于三师叔的事。”
  程澄城道:“三师叔不是在无云居士那里做客么?”想到无云居士,他不免想到与无云居士相邻的泰山派,和那个有掌门之名,却毫无掌门风范的陆青衣。
  小师弟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出来的时候听师父低唤了一句三师弟。”
  程澄城皱了皱眉,“师父当时的语气如何?”
  小师弟想了想,“很悲伤。”
  师父素来和这位三师叔的关系最好。每次三师叔出远门,师父都要唉声叹气好一阵子。而这次,三师叔已经离开了整整三年。如果他真出了事,师父铁定不会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程澄城不敢耽误,立刻朝掌门住的院落跑去。
  
  青城多木。
  但那么多树中,谢一定最喜欢银杏,所以他特地在自己的院落里种了两株银杏,一左一右。
  程澄城到的时候,他就站在银杏树下,抬头看着树上的枝桠发呆。
  “师父。”他站在谢一定的身后,轻唤道。
  谢一定缓缓回身,神情犹带几分迷茫,好半晌才道:“澄城。”
  程澄城一怔,自他成年之后,已经很少听到这样的呼唤。
  “你三师叔死了。”谢一定一个字一个字道。
  程澄城身体微震,不可置信地抬眸。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想过千百种可能,但是每一种可能都下意识地绕开了这个。尽管从他记事以来,便很少看到三师叔呆在青城山上,但是每次三师叔回来都会给门中弟子带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直到他游历江湖。
  “三师叔,”他的喉咙很干,干得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将话说出来,“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谢一定声音陡然下沉,“他在泰山。”
  程澄城放在身侧的拳头慢慢攥紧,恭身道:“弟子一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谢一定呼吸声一重,转过身背对着他,半晌才道:“一切以青城为重。还有,无论如何,把他带回来。”
  “……是。”程澄城望着他的背影,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副奇怪的画面。好像他的肩头扛着一整座青城,山太重,所以他的腰越来越弯,背影也越来越伛偻……
  
  陆青衣喜欢钓鱼,但是他钓鱼的技术实在烂到令人发指。
  同样的鱼竿同样的位置,甚至同样的姿势,别人抓鱼抓得手都麻了,他的杆子还是四平八稳,纹丝不动。
  为了让自家掌门能天天高高兴兴、安安分分,泰山弟子特地在掌门住的院子里挖了一个小池子,池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饿得两眼昏花,看见什么都咬一口的鱼。
  于是陆大掌门每天都要抽三个时辰坐在这里,享受钓鱼的乐趣。这三个时辰,天塌下来都不能打搅。
  ——今天例外。
  王大达冲进来道:“掌门,大事不好!”
  陆青衣眼睁睁地看着鱼从他的钩子上跳下去,然后转头,盯着他道:“的确大事不好。”
  王大达背脊一凉,“掌门,能不能听我说完你再说话?”
  “可以。”陆青衣很大方。
  一眨眼的工夫。
  王大达挂在树上,一边颤抖一边冲着下面的陆青衣道:“掌门,我怕高。”
  陆青衣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把你放上去。”他掸了掸衣服,“你刚才说什么大事不好?”
  “……我忘记了。”
  陆青衣甩袖就走,“没关系,我晚饭的时候再来问你。”
  “我想,想起来了!”王大达抱着树干,大叫道,“青城派杀上来了!”
  陆青衣一溜烟不见了。
  ……
  王大达胆战心惊地望着看上去很易折的树枝,悲鸣道:“掌门,一定记得,是今天的晚饭啊!”
  
  陆青衣来到大门口,程澄城正倚在树下等着他。
  由于近半月的日夜兼程,他看上去有些狼狈,不如当初开会讨论如何剿灭蓝焰盟时那么光彩夺目。但是当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依然坚定,他的风度依然翩翩。
  “陆掌门。”程澄城拱手。
  “你一个人?”陆青衣的脸色有些古怪。
  “不错。”程澄城试探道,“陆掌门在等人?”
  陆青衣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好几眼,才问道:“所以,青城派只派了你一个来挑战我们整个泰山派?”
  程澄城微怔之后,连忙道:“陆掌门误会了。我是来请陆掌门主持公道的。”
  ……
  陆青衣转身就走。
  程澄城脚步骤快,用青城派的独门轻功青云纵横档在他面前,沉声道:“陆掌门。”
  “你是为了百里秋来的?”他懒洋洋道。
  百里秋就是程澄城的三师叔。
  “是。”
  “你觉得他的死和泰山派有关?”
  程澄城踌躇了下,缓缓道:“我来请陆掌门主持公道。”
  “据我所知,百里秋死在无云居士家里,你要找也该找无云居士。”
  “我找过,他不在。”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硬着头皮来泰山派。
  陆青衣很诚恳地建议道:“找官府贴寻人启事。”
  “……无云居士曾经是泰山门下。”
  “你也说曾经。”
  程澄城咬牙道:“三师叔既然在泰山出事,泰山派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
  这话算重了。
  他已经做好陆青衣翻脸的准备。
  但是陆青衣只是转身看了看天色,徐徐道:“你吃辣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程澄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吃。”青城在蜀川,蜀川人好辣。
  “那就好。”陆青衣叹了口气,朝无云居士住的无云居走去。
  
  还没走到地头,程澄城就看到冉冉升起的炊烟。
  “无云师叔。”陆青衣站在门口喊道。
  里头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门砰得一声被打开,无云红着一张脸,兴高采烈道:“青衣,你来吃饭?”
  “不,我来看你吃饭。”辣味从房间里喷出来,熏红了他的眼睛。
  程澄城上前一步道:“在下青城程澄城……”
  “啊!又是青城来的?”无云眼睛一亮,“青城好啊,百里秋死了之后,就没人吃我的饭了。”
  ……
  程澄城不敢相信三师叔的死被他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
  “我煮了辣子鸡,你们快进来吃饭吧。”
  陆青衣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无云师叔,我真的只是来看你吃饭的。”
  
  但就算是看,这饭也不是这么好看的。
  在无云吃饭的过程中,陆青衣一直在擦眼泪。
  程澄城坐在无云的对面,前面放着一碗盛得慢满满的饭。
  无云一边吃辣子鸡一边流泪一边招呼他们,“快吃啊。别客气。”
  程澄城很沉得住气,“居士慢用。”
  无云慢慢地放下筷子,“你是为了百里秋而来?”
  程澄城神情肃穆,“是。”
  无云点点头,“也好。我正愁没地方放他的骨灰,我一会儿拿给你。”
  “我想知道三师叔是因何而死。”
  “病死的。”
  程澄城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却透出怀疑。
  “你可以去问山脚的张大夫。”无云道,“百里秋在那里看了两年的病,能拖到现在已经算命大。这事山脚的人都知道。”
  “如果三师叔真的得了重病,为何不回青城?”
  无云沉默许久才道:“因为那里有他不想见的人,不想回忆的事。”
  莫名地,程澄城脑海里浮现临走时,师父那苍凉的背影。“三师叔,为何要留在泰山?”
  无云道:“因为他喜欢吃我做的辣子鸡。”
  陆青衣撇了撇嘴角,道:“我怎么听说是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他留下来,还用负担他生活作为条件?”
  无云嘟囔道:“谁让你们都不吃我做的菜。”
  陆青衣回头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我师父以为把你逐出师门就能改掉你喜欢做辣菜,强逼别人吃的毛病……他真傻真天真。”
  程澄城思绪紊乱。
  这个死因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但是听师父说,三师叔的死是一个知名不具的人投书于他。若三师叔真是病死,为何无云不向青城报丧?
  陆青衣看出他的心事,道:“其实,向青城报丧的是我。”无云除了做菜,找人吃菜,啥事都不管,没奈何,他只好出手。
  程澄城怔住。
  陆青衣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只要不写落款,就没我什么事,没想到还是找上门。”
  无云好奇道:“你怎么报的?”
  “百里秋已死,速来收尸。”
  “……”
  




青城倾城(二)

  事后程澄城特地去了趟山脚,将三师叔生前的事问得详详细细。村里人的说辞和无云一般无二,他试探了几次都没找出丝毫破绽。
  晚上他回无云的住处,发现屋子里亮着灯,无云正坐在桌边边吃麻辣鸡爪边等他。他看到他进来,连忙放下筷子,站起身道:“我带你去拜祭你三师叔。”
  尽管程澄城仍未完全释疑,但是表面上却客客气气地感谢着。
  无云带他到后堂。
  百里秋的牌位和骨灰紧挨着,下面还有个香炉。
  无云哪了三根香,点上后递给程澄城。
  程澄城接过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插在香炉中,转头问道:“三师叔临终前,可有什么交代?”
  无云道:“如果我说,他不想回青城,你信么?”
  程澄城眸光微闪,“三师叔从小在青城长大,与师父和师伯向来感情深厚……”
  无云摆手打断他,“看吧。有些话说和不说都是一样。人死灯灭,生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还有什么用?你要带他走,就带他走吧。”
  程澄城听他如此说,倒不好再追问下去。
  无云安排百里秋原来的房间给他。
  程澄城躺在床上,想着三师叔曾经也睡在这张床上,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
  不知道三师叔在这里的三年,在想什么,又为何不肯回青城。
  想着想着,他觉得心里淌出一丝悲凉。
  这种悲凉竟和他离开青城时,师父留给他的背影如出一辙,却绝不该属于他。
  他打了个寒战,坐起来靠着墙缓了半天,才重新躺下,却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侧着身就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无云一大早就舞动锅铲,炒得屋里屋外一阵火辣辣。
  饶是程澄城惯于吃辣的人,也被熏得受不了。
  “就快好了。”无云见他进厨房,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程澄城瞄了眼锅里的小红椒,含笑道:“我想即刻送师叔回青城,不敢再打扰。”
  百里秋死后,无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肯吃他做的菜的人,哪里肯轻易放他走。好说歹说,硬是将他留下来吃了顿早饭。
  程澄城从无云居士住处出来,倒不急着走了,又上山去了趟泰山派。
  泰山派一见是他,连通报都不用,直接让他进去。
  到了里面才知道陆青衣还在睡,他只好坐在花厅了等,这一等就是一个上午。
  等陆青衣睡眼稀松地出来,程澄城的耐性被磨得只剩下一脸假笑,“陆掌门早。”
  陆青衣看了看天色,皱眉道:“现在不是晌午了吗?”
  程澄城道:“我从早上开始等的。”
  “有事?”
  “我是来辞行的。”考虑到来时自己的态度不算友善,所以他才故意跑这一趟,想缓和两派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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