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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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月-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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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舅舅啊……

第二节
第二节

  
  两个孩子一边哭着一边抱住了黑大个的腿,左大腿一个,右大腿一个,两个活生生的大绊子把个黑大个的心给搅乱了。这时,寺管会的王乡老和孙乡老也挤了过来说,为主的慈悯,看在俩孩子的份上,节衰顺便吧。趁这个势头,一个年长的老汉拿来两沓百元现钞说:带上吧,两万块,丁老四说再没脸见老亲家,他们家没福份担不起那么个好孩子。

  黑大个吼嚣着,血红的俩眼珠子低头瞪着似惊弓之鸟的孩子,灰头土脸的俩小子,小脸蛋红一道黑一道小鬼似的。他“哇”地一声,声音似炸雷,电击了一般,把头埋在了两个孩子中间,骚乱的人们霎时安静了下来。波涛汹涌的人群也哗的一下退了下去。

  有人一直在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见时机已到,她使了个眼色,两个彪形大汉挤到了哭作一团的甥舅跟前,一人一只胳膊,架起黑大个便往车里塞。黑大个却挣扎着不上车,任凭两个汉子死拖硬拉,他撅着腚,使出吃奶的劲往后挣,这时,有人把那两万块钱塞进了他的裤腰里,他也就顺势任人把自己架到了车上。他非常明白,两万块啊,那得买多少五毛钱的茶啊。辛辛苦苦种一夏季玉米,秋后留下口粮,交上公粮,剩下的推到集市上卖掉,最贵时才三毛二分五一斤。两万块,这得卖多少玉米啊,可人家就这么腰粗,一甩手就是两万块,妹妹啊,你真是烧包死的,这么富的日子你不过,你、你说你这不是穷料吗?妹妹啊。他泪水鼻涕地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上、前襟上……好狠心的妹妹啊……外甥啊,你妈连你俩都不要了。咣当,关上了车门,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大队人马一窝蜂似的全都挤进了车厢。拖拉机冒着浓浓的黑烟,大卡车呜呜地鸣着喇叭,车队挟裹着飞扬的尘土,一溜烟似的开走了。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西院的灵棚内,黑幽幽的榻铺阴森森地躺在两根大宽木凳上。房顶上的大吊灯发出白惨惨的光。东楼的大厅内,丁家人像一群刚从战场上败下来的散兵游勇,一个个哭丧着脸,丁老四的两鬓又长出了许多白发,眉间的疙瘩又黑又大。丁思秀像个丧家犬,把头深埋在两个儿子的肩膀中间。丁家的二儿子在县城还没赶回来,三儿子拿着个手绢擦了眼睛擦鼻子。当妈的撇了一眼骂道,看你这个窝囊样,快擦成猴子腚了,小娘们似的。丁思武傻子似的怔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四儿子丁思勇,像个被激怒的叫驴一般,袖子高高挽起,双拳叉在腰间,他真想揍他大哥一顿。

  二虎子他妈这时进来劝说,既然娘家人都走了,也就别再生气惹恼的了,老辈的规矩,哪有娘家人不来撑腰的,就是走过场也得走不是?娘家不来人,哪能往下“行”啊,这来也来了,闹也闹了,亡人还停在这里,该咋办还是得咋办。唉,为主的叫到,谁能留得住?要怪就怪她的命,他属虎,她属兔,偏偏生了个儿子又属狗,狗撵兔子不回头,这不是早晚的事吗这不是?

  丁老四不想再听这通乱扯,他愤愤地走了出去。翠枝听着街坊邻居们的议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角边露出一丝难以让人察觉的轻松。她盯了一眼偎在一角的大儿子,心里怨归怨:你个熟迷鬼,没有这么多老的少的帮着唱下这一出,看人家不活劈了你?心意了了归了了,可话还是要往苦里说:唉,主啊,苦的是我啊,媳妇一甩手走了,这俩孩子可就推给我了,我这不是受罪的命吗?主啊。

  她姊妹连连劝说,谁让咱是女人都当妈呢?这妈是啥?就是马啊,整个一出力的牛马,给媳妇、儿孙当牛做马,拉扯了儿女再带孙子。唉,你说咱当媳妇那阵子啊,在公婆面前毕恭毕敬,叫声娘都得细声细气的,生怕大气吹着了。可现如今世道变得啊,一个小媳妇哪来这么大的火气,想死就能死,眼里还有没有老的啊?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天地良心啊,钱买断路啦。

  满屋子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我去看看是哪个招死的。丁思勇说着三步就窜出了门。功夫不大,他气急败坏地跑进来说,大街上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我闷了一天啦,大嫂好端端的说没就没了,大哥,这到底是咋回事?你说啊。咱让人打,让人骂,背个黑锅,真没了王法。老大,你说,你心里要是没有鬼,就去告这些鳖羔子。

  小鳖羔子,还嫌不够乱?再折腾,看我揭你皮。丁老四在天井里大骂上了。

  小鳖羔子,嫌我死得慢啊?还惹你爸生气,没看你大哥都疼傻了吗?娘家人尥完了蹶子一摸拉腚走了,这一大摊子的事谁管?这没娘的孩子在咱眼前,扎着咱心疼啊,主啊,让我死了算了,省得活受罪哟……

第三节
第三节

  转眼半年过去了。这天,大儿子的岳母捎信来说想孩子,让两个外甥去一趟。

  老亲家是想闺女了,丁老四对老婆说,让俩孩子看看姥娘去吧。

  才多大的小孩儿,哪能跑那么远的路?来回一折腾闹出病来,你伺候吗?

  娼妇娘们,人家就这么一个闺女,早早的没了,咱不能让人家不认外甥吧?就这么点小事,你也推三阻四的,你说你还有没有点女人的心肠?

  这世上再没有我心肠软的。这么着吧,让大的去,小的刚三岁经不起折腾。唉,这可应了俗话,死了媳妇走丈人家——没味。看来老大是去不得了,思武呢,哎,思武,进来。

  妈。丁思武从天井里跑过来说,是不是嫌那茶不好喝?等星期天,我再去省城给您老买新茶去。

  就是俺思武像个闺女似的心细,先把茶的事儿搁一边吧,只要你兄弟几个有出息,妈就是不吃不喝也欢喜。唉,为主的没给我个闺女,就属你跟妈贴心贴肺了,乖孩子,明天就是星期天,趁你歇班,带新新去他姥娘家走走,你大哥这阵子忙,没空。

  那行。妈,连我都忘了明天是礼拜天了。

  唉,都习惯了,从你当兵上前线,妈就天天记礼拜。

  噢——专记礼拜天?为什么?

  没良心的东西。当父亲的接话茬了:从你上前线,你妈听说当兵的歇礼拜,歇礼拜就不打仗,你妈是一天天的盼,头发都盼白了。

  就这一句,只听得丁思武内心翻腾,俩眼差点流泪。可怜天下慈母心啊,为人子的如果不孝顺,真就没了人性。他暗下决心,一定得好好孝顺父母。

  太阳慢慢升起,晨雾渐渐散去,一大早,暖哄哄的风儿便吹拂起来。丁思武擦了擦车,来到大哥住的西楼。他站在门口喊:新新……

  哎,来了。一个娇里娇气的女人声音。

  大嫂才无常了两个月,这个比他丁思武还年青的女子,竟然不可思议地变成了他的大嫂。

  你把那小狐狸精的肚子弄大了,才想起来找我,我孙子孙女有的是,才不奇罕小私孩子,你有本事弄大,就有本事弄小,别再来烦我。小鳖羔子,要是让你媳妇知道闹腾起来,光你爸爸这一关,你也过不了……那天一大早,大嫂就下地干活去了,他还没起床就听到妈妈在堂屋里训斥大哥的声音。

  这个娇小妖艳的女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大哥的屋里。丁思武只要一看见她就会想起大嫂,这常常让他感觉像梦,大嫂怎么会不在了呢?那个随和亲切的大嫂怎么突然间变成了眼前的女人了呢?可她却这么真实地存在,还这么的老道,像是她就是这座宅院的女主人。老五,吃了吗?老五,干什么去?老五,进来歇歇。俨然一副大嫂的模样。

  大哥呢?叫大嫂,他还叫不出口。

  你大哥一早就去了矿上。老五,进来吃点。

  新新……新新……

  五大大。孩子终于答应着跑了出来。

  走,咱去看姥娘。丁思武摆了摆手,向她示意不进屋了。只对着出来的侄子说着。

  新新,再吃点呀,吃饱了吗?这哪里是后妈,俨然如亲娘了。

  孩子头也不回地牵着丁思武的手,钻进了停在门口的桑塔那车里。坐在里面的奶奶说,你爷儿俩早去早回。新新,跟姥娘亲亲就回来,不该说的别乱叨叨,思武你也记住!丁思武看妈妈一脸的严肃,语气比命令还直接干脆。

  百十里的路,不大一会儿就到了亲戚家里。静静地农家小院,一色的灰土坯院墙,东南是道士帽子形的大门,一排北屋,东西两面是敝棚,东面是间透风撒气的厨房,西面是羊圈和厕所。栅栏门的羊圈里,两只小山羊头也不抬地啃一捆玉米秸。老太太一个人在家,见到外甥,搂进怀里,只是一个劲地流泪。丁思武见刚刚步入中年的大哥的岳母却已是满头的银丝,麻雀窝似的大纂松散地绾在脑后,几年不见,丁思武简直都不敢相认了。

  老太太不知哭了多久,才发现站在一旁的丁思武:孩子,是我这个当妈的没福份,担不起那个闺女,唉,苦就苦了外甥了。

  大妈,您老别太伤心,以后叫新新常来看您,您也别太牵挂了。

  唉,就你像咱回回家有颗烫面心,你大哥要有你一半的心肠,也不会成这样子啊。咋还有人说你嫂子是被俩儿子克死的?咱回回家信主独一,啥神啊、鬼的,咋能信那一套?

  大妈,都过去的事了,您老别再伤心了。

  孩子,大妈不会看错人,就你大哥?唉,我是啥也不能说了。怪只怪我那闺女是个苦命人儿。你嫂子无常了大半年,可这大半年,大妈是白天黑夜的梦见她。新新啊,苦命的孩子,来,坐到姥娘腿上,跟姥娘说说话。

第四节
第四节

  
  孩子小猫似的往后缩。姥娘的泪,断线的珠子似的掉在他的脸上、手上,他也跟着哭起来,姥娘,那天下午我从幼儿园回家看到妈妈……

  这时,门外一阵吵吵嚷嚷声,丁思武一听便知道是大嫂的大哥——那个黑大个来了。

  一看车俺就知道是谁来了,哼,真他娘的气派。婊子生的。噢——兄弟咋是你?你大哥又钻到哪个小婊子的裤裆里去啦?

  大……大哥,你好。

  好个屁。

  我,我,我家大哥这阵子太忙,实在抽不出空来看望您一家。

  用不着,俺请不动那尊大神。俺妹妹死都死了,俺还稀罕他?呸。你也别替他遮了,俺还真盼着他逛窑子能逛出一身肮病来,最好连他的狗命也搭上。哎,咱可说好了,到那时你一定要来报丧,俺还等着给他传经呢。哈哈……

  丁思武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后悔不该来这一趟。突然,肩上重重地挨了一下,惊慌中一看竟是他靠近乎似的又要拍。他倒退了一步刚想说点什么只听他说:咱不说他那些个臭事啦,兄弟,看在以前俺妹妹回来总是夸你的份上,咱今天啥话也别提了,俺去给你沏茶。

  大哥你别忙了。

  啥话?妹妹死了,可还有外甥是吧,这是新新?新新你咋不叫大舅舅?说着两只大手在孩子的肩上拍打着说,叫大舅舅。妈,您就别再擦眼抹泪啦,看把孩子给吓的,咱就是全家都哭死,俺妹妹也回不来啦,丧门着脸,有好事也给丧门跑啦。行啦行啦,俺冲茶去。说着径直去了东敝棚的那个厨房。

  大妈,大妈您老再哭,我就只能给您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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