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出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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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出生命的意义-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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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得更原始、更接近本能的现象。他的愿望及欲念都在梦中显现出来。

  俘虏最常梦到的是什么?是面包、蛋糕、香烟,以及舒服的热水澡。由于这些单纯的欲念未获满足,他便在梦中寻求〃愿望实现〃(wish…fulfillment)。至于这种梦对俘虏是否有些好处,那是另一回事。反正,作梦人终究必须醒过来,面对集中营的现实,也面对该现实和梦中幻境之问的可怕对比。

  我永远忘不了的是:有一夜,我被一个难友的呻吟声吵醒。那家伙虽然睡着,却四处翻滚冲撞,显然正在作恶梦。由于我对作恶梦和发癫的人向来特别同情,当下便想伸手,把那个可怜虫摇醒。才刚伸出去,我突然又缩了回来;想摇醒他的念头,把我吓住了。那一刻间,我深切地意识到一个事实:任何梦任何事就是再恐怖,也不可能比得上集中营的惨酷现实。而我,居然想把这可怜虫唤回到惨酷的现实中。

111 画饼充饥
  11 画饼充饥

  由于营养严重缺乏,渴望食物乃成为俘虏最主要的原始本能,并为其精神生活的重心。大多数的俘虏在工作时,只要彼此距离够近,且只要未受到严密监视,立刻就会打开话匣子,谈起食物来。其中一个会问另一个同在壕沟中劳动的难友:他最喜欢吃什么菜?当下,两人就会交换食谱,并计划劫后还乡喜相逢那天的菜单。两人就这样津津有味地畅谈不休,把那些佳肴美馔描绘得淋漓尽致,直到别的俘虏暗中示意:〃警卫来了〃,才猛然住口,

  我一向认为讨论食物十分危险。试想,当你的身体仅能靠一丁点低热量食物勉强支撑,你偏又以这种刻绘入微、叫人馋涎的珍馐图给予刺激,岂不增添它的负荷?这种画饼充饥式的幻想,容或能使人暂忘饥火中烧之苦,但就心理学观点来看,却不见得没有危险。

  在囚禁的后半期,我们每日的口粮,只有一天一次的稀汤和少量的面包。除此之外,还有所谓的〃额外点心〃,计为四分之三盎斯的人造奶油,或一片劣等腊肠,或一小块乳酪,或一些人造蜂蜜,或一匙稀汤似的果酱……每天都不相同。这样的食物,热量绝对不够,更何况我们操作的是粗重的苦工,而且经常衣衫单薄于酷寒之中。至于那些受到〃特殊照顾〃的病患……换句话说,就是获准在茅舍内躺着,不必出外工作的俘虏一他们的情况就更差了。

  当最后一层的皮下脂肪消失净尽,我们便活像是披上皮肤和破衣的骷髅,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萎缩下去。身体消耗着体内的蛋白质,肌肉渐形消失,而后身体便毫无抵抗力。茅舍内的难友.一个个相继死去。每个人都能够精确地算出下一次会轮到谁,自己又将在什么时候撒手西归。多次的观察,我们已可以洞烛机先、铁口直断。〃他差不多了〃,或〃下次轮到他〃……我们常这样子交头接耳。晚上捉虱子时,我们看着自己赤裸的身躯,心里同样都想着:〃我这个身子其实已经是一具死尸了。我变成了什么?我不过是挤在铁丝网后寥寥几间破屋里的一大堆人体当中的一小部分罢了。这一大堆人体每天总会有一部分开始腐烂,因为它已经死气沉沉了。〃

  前面曾提到,俘虏只要偷得到空闲,不知不觉就会想起食物和爱吃的菜肴。在这种情况下,读者想必不难理解,即使是我们中最坚强的一位,也非常渴望能重获大快朵颐的自由。这不是为了品尝美味的食物,而是为了确知这种使我们除了食物之外无法再思索其他事物的非人生活总算是结束了。

  未曾身历其境的人,很难以想像一个饥火中烧的人内心的挣扎和意志力削弱的情形,更难以体会一个站在壕沟里挖土的俘虏,苦苦等着哨音宣布上午九点半或十点整(这是半个小时的午餐时间,这期间,只要有面包,通常都会分发下来)的滋味。面包一旦发下,俘虏总把它放在外衣的口袋里。此后,只要监工不是个苛刻的家伙,就会一再问他:〃几点钟了?〃然后珍惜地摸摸口袋中那片面包;先是用冻僵了的手指头拍一拍,再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但又使出所有的意志力,把那一小块再放回衣袋;因为,他已经暗暗发誓过:不到下午决不再碰面包一下。

  光是那每天只发一次(在集中营生活的后半期)的一小片面包,就足够让我们为如何处理它而争论不休了。有的人认为最好立刻把它吃光了,一来可以防止失窃,再则一天至少有一次可以解除饥肠辘辘的痛苦……尽管为时十分短暂。另一批人则以不同的论点,证实分次食用的好处。我几经踌躇,最后也加入了这批人的行列。

  一天二十四小时当中,最难挨的时刻莫过于起床时刻了。当其时,天色尚暗,三声尖锐的哨音却无情地把我们从筋疲力竭的睡眠和黑甜的梦乡中吵醒。而后,我们便开始与湿漉漉的鞋子周旋。我们的脚又肿又痛,几乎塞不进鞋内。哀叹和呻吟声此起彼落,因为处处有人碰到了麻烦(譬如,替代鞋带子的那根电线折断了)。有天早上,我就昕到一个向来很勇敢很持重的难友哭得像个小娃娃。原来他的鞋子缩水了,他穿不下,必须光着脚在雪地上行走。在这痛苦的时候,我却找到了一点点安慰:我从衣袋中掏出一小块面包,以专注的喜悦大声咀嚼着。

112 '性'趣缺缺
  12 '性'趣缺缺

  营养不良除了使众俘虏神往于食物之外,很可能也是性冲动普遍阙如的原因所在。在清一色男性的集中营里,心理学家必然会注意到一个现象:这里压根儿没有性倒错(Sexual Perversion)。这和其他纯男性的团体(譬如军队)恰恰相反。究其原因,除开初期的惊骇之外,营养不良似乎是唯一的解释。即使在梦里,俘虏对于〃性〃仿佛也是兴趣缺缺……尽管他的挫折感,以及较纤细、较微妙的感觉都能在梦中明确地表达出来。

  近乎原始的生活,以及仅仅为了自保就必须使出浑身解数的生存环境,使得绝大多数的俘虏完全漠视了于自保无益的其他事物。这也便是我们普遍缺乏感情的原因所在。关于这一点,我在由奥斯维辛被调往达荷城的附近一处集中营时,感受特别深刻。当时,我们(约有两千名俘虏)所搭乘的火车经过维也纳。子夜时分,火车路过维也纳的一个小站,而且就要经过我出生的那条街,以及我住了好多年……老实说,一直住到我被捕为止……的房子。

  我那节囚车有个窗户,却因钉上了木条,只留下两个小窥孔。车上挤了五十个人,只够其中半数蹲着,其他人只好挤在窥孔旁,枯站数个钟头。我踮起脚尖,从别人的头顶望过去,隔着窗上的术条,我怯怯地瞥了故乡一眼。由于我们都以为会被运往莫豪森的集中营,并且只剩一、两个星期的时间可活,大家都有此去凶多吉少之感。当时,我就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幽灵;儿时的街道、广场及住屋,在我眼中看来,恰似一座鬼城。

  火车在小站耽搁了几个钟头,终于姗姗离开。那条街……我的街啊!……终于接近了。几个在集中营呆过许多年的年轻小伙子把这趟旅程当作是天大的事。他们紧挨着窥孔,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只好哀求他们让我在前面站一会。我努力向他们解释在那一刻窗前一瞥对我是多么意义重大,但他们不仅一口拒绝,还半粗鲁半尖酸地冲着我说:〃你在这儿住了那么多年啦?那你早就看饱了嘛!〃

113 宗教热
  13 宗教热

  集中营里,也普遍有一种。文化冬眠〃(Cutural hibernation)的现象,然而政治和宗教却是两个例外。营中处处有人谈论政治,而且几乎是毫不间断地谈。谈论的根据,主要是靠屡遭喝止但又传递极速的谣言。与军事状况有关的谣言经常互相矛盾。一个接一个快速传来的结果,除了增添俘虏的神经紧张之外,别无其他好处。有许多次,被乐观的谣言煽热了的希望……希望战争快快结束……一一归于破灭。有的俘虏因而丧失了一切希望,不过,最惹人发怒的却是那些无可救药的乐天派。

  俘虏对宗教的兴趣,打从萌芽开始,就虔诚得令人难以想像。那种信仰的深度和活力,常使新到的俘虏既惊讶又感动。印象最深刻的,要算是即兴的析祷或弥撒了。不论是在茅舍内的某个角落,或搭着载运牲口的卡车由遥远的工地返回营区,尽管又饿又累又冻,周遭一片漆黑,大家仍不忘举行这种宗教仪式。

  一九四五年冬春之交,斑疹伤寒的病毒蔓延营中,几乎所有的俘虏都受到感染。身体虚弱的,只要还能够劳动,都必须继续苦干,死亡率因此非常高。病人的营舍小得可怜,根本不够容纳;药品也付诸阙如,看护人员更是形同虚设。这种病有某些症状十分讨厌,譬如,患者对食物感到难以克制的恶心(这不啻是增加生命危脸),发高烧以致神智昏迷等等。我有位朋友就因为神智昏乱极其严重,备受折磨。他自以为就要死了,便想要析祷;然而由于心神狂乱,搜尽枯肠仍找不出祈祷的字句。为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我和其他许多人一样,晚上大部分的时间都尽力保持清醒。这几个钟头,我试着构思演说的辞句,后来,我又开始把我在奥斯维辛消毒间内被没收的那份书稿重新撰构起来,并且用速记把重要的词汇写在一张张的小纸片上。

  偶尔,营里也会发生一些颇值得科学讨论的事情。有一次,我就亲眼目睹了一件怪事。那种事虽然很合于我的职业兴趣,但我这辈子(即使是在正常生活中)却从未经验过。那是一个招魂会,我是应营医的邀请前往参加的。这位医生也是个俘虏,他知道我是个精神科大夫,招魂会就在病患营舍内一间他的私人小房间里举行。当时,一群人围坐成一个小圈子,其中还包括偷偷溜来参加的一名卫生队准尉军官。

  有个人开始念咒招唤鬼魂。那名准尉军官面前搁着一张白纸,无意识地书写着。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十分钟后,灵媒失灵,鬼魂未曾招出,招魂会旋告结束),他的笔在纸上慢慢划出几道线条,拼凑起来,恰恰是清晰可读的〃VAE V.〃。据说,他从未学过拉丁文,以前也从未听过〃Vae Victis〃……悲哉败者……这句话。依我看,他以前想必曾听过,只是不曾刻意记住而已。正因为这样,〃鬼魂〃(其实就是他的潜意识)在那时候才找到这句话。当时,离战争结束和俘虏获释的日子,只有几个月而已。

114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14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生活在集中营里,身心方面虽然不得不退化成原始状态,精神生活还是有可能往深处发展。生性敏锐的人过惯了丰富的知性生活,在营中容或会吃足苦头(这种人体格多半柔弱),但他们内在的自我所受到的伤害却少得多。他们能够无视于周遭的恐怖,潜入丰富且无挂无碍的内在生活当中。惟有从这个角度,我们才可以解释这个教人困惑的现象:看来弱不禁风的俘虏,反而比健硕粗壮的汉子还耐得住集中营的煎熬。为了使读者容易了解我的意思,我不得不再用我个人的亲身经验来作说明。容我再谈谈我们每天清晨动身前往工地时的情景吧!

  有人喝道:〃工作分队,前进!左二三四!左二三四!左二三四!头一名向后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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