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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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68-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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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娇在村里的孩子堆中从来都招人嫌,但现在她家做好事,又有许多关于表姑结婚的内幕消息,她的地位竟一下子提高了不少,俨然像个小头领,在我们这一帮妹仔崽俚当中走来走去。当然,为了维持这种威信,她必须时不时给我们提供一些吃食或者是与表姑有关的消息。
  “怎么那么久没看见你姐呢?”
  阿林在这种场合几乎和大人一样忙,一忽儿劈柴,一忽儿烧火,一忽儿又蹲到灶门口除鸭毛,尽管忙,他却仍旧细心。当金娇塞给他一片油炸豆腐渣吃时,阿林奇怪地问道。
  “我姐她生气了,一直锁着门不让进,不过我从墙眼上偷看到她还困在床上的。”
  对于表姑的一直不露面,所有的人都不惊讶。他们知道,表姑是不愿嫁给广林的,而且福祥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更糟糕的是,她好像还怀了肚,脸绿得跟菜叶似的。这一段时间她不怎么出工,七月收禾后,接着是繁忙的翻秋,栾田、平土、下肥、育秧、莳田,都是重农活,表姑这个以前拿九分工分的壮劳力,却宁愿和春秀婶婶、银娥婶婶那些半老太婆一起割草放牛、养鱼,拿六分工分,之所以如此,就是她怀了肚,自觉没面见人。
  这些,都是从大人口里知道的。我们妹仔崽俚不太理会这些。我们不像有的大人讲起表姑时那样歪着嘴巴讲话,在我们眼中表姑还是表姑,割草放牛时常摘些野花什么的给我,就是眼泪多了些,面相苦了些,还时常一个人赶着牛往杨梅坑那边跑。对于这一点,我们这些细人倒是常议论的。记得桂仙没走之前曾经皱着眉不解地这样说:
  “那坑里好像没有牛吃的草啊,她怎么到那儿去?她不怕那边的山牛和野猪吗?”
  杨梅坑距村子有五、六里路,山高林密,人迹罕至,而且经常有野物出没,桂仙对杨梅坑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据传她四、五岁的时候跟人去捡烧,在那儿差点被野猪吃了,现今脚上还留着疤呢。真的,龙女村的野猪太多了,地里的东西常被它们拱得一团糟,不过野猪肉很美味。村人设的陷阱每年都能捕到几头野猪,再加上秋后一年一度的打猎,有时也能捕到山牛和麋子,打猎时全村的男子牯一齐出动,大人拿火铳,后生掌梭标,细鬼拿木棍,所有的狗跟着他们上山,喔嗬声此起彼伏,往常寂静的山林变得热闹非凡。有时野物逼急了会不顾一切地穿过村庄,这时看见的妇娘人们便惊慌失措、尖声呼叫,不过这时的野物不伤人,它们大多夺路而逃,听讲有一回凤子嫂在河边担水,一头受惊的麋子过桥时掉到了河里,被凤子嫂抓住两条腿活活给拎了起来。龙女村的打猎蛮有意思,得到的猎物按户分,开枪的人多得一个头,家中没有人参加的照样得一份,前不久他们去打野猪,我们家就分得了几斤肉,我和小文险些把舌头都吞进去了。而杨梅坑往往是人们打猎时的首选地点,可见它有多偏僻了。这样的地方表姑为什么就不害怕呢?夏发认为表姑到那儿去不是放牛,而是别有所图,但她到底图的什么,夏发又说不出,倒是阿林烧炭时发现杨梅坑深处的一座废窑前有新鲜屎和吃过的熟蕃薯皮,阿林远远瞅见一个野人似的东西一闪而过,他猜那东西就是失踪多时的福祥,而表姑去杨梅坑正是为了会福祥。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的1968》 第三部分(16)
“对,我妈也讲福祥没死,上次还到我家灶房把剩下的半桶饭偷走了……”
  我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这场谈话,并告诉他们福祥曾到我家里来过:
  “他的卵子给人割了!”
  我散布的这个消息像过年时候放的大爆竹“踢死狗”,一样威力巨大,吓得大家打了个寒噤。随后他们便凑近来,央求我再把事情说仔细些,我一得意,早把妈妈和奶奶的吩咐丢在脑后,把上次我亲历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讲了出来。
  讲这些话时,金娇去找玉娇表姑了,周围那些小伙伴在我眼里都是好孩子,这也是我一反常态多嘴的原因。我根本没注意到麻子果几次从我们这边过,还有金龙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混在了人堆里,正张开他那肥厚、愚蠢的嘴唇听得出神。
  “哇,这是真的吗?真的呀?”
  “是你编的吧?那夜民兵搜山,他怎么能躲到你家房子里呢?”
  阿林是个鬼精,他一边讲,一边朝金龙那儿呶了呶嘴,又朝我使了个眼色,我立时后悔得直冒冷汗。还好我不笨,马上就打铁佬一样转了钳:
  “哈哈,这是我做的一个梦!骗到你们吧?”
  小伙伴们一阵呆,过后便像炸窝鸡一样追着要挠我的痒痒,吓得我一溜烟逃跑了。
  “天紫是个骗子,天紫是个骗子!”
  七八个小孩闹哄哄的,你推我搡。
  “不对不对,我姐讲的是真话。”小文不愿意看我被人冤枉,急得高声叫喊,正在大家不知所措时。阿林突然手一挥,止住了我们的胡闹。
  “看,出什么事了?瞧瞧去!”
  他指着纷纷起身往屋里涌去,面露惊疑的那些大人,果敢地指挥道。这时,金娇鸭嬷一样颠啊颠地跑过来。
  “不得了啦,我姐她不见啦!”
  “天呐!天打五雷轰她哟,没良心没心肝的衰货呀……!”
  我们这伙细鬼,还正在怀疑金娇的话,从堂屋里传出麻子果裂山开谷的哭声,而堂屋门口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大人们七嘴八舌的,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什么。问他们,却谁也没空搭理我们。
  这时阿林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脸色有些苍白。
  “玉娇上吊了!”
  “啊?为什么呀?死了吗?”
  一股寒流把我们包围住,每个人的脸都像用石灰水浆过似的,白惨惨的,看上去可怕极了。
  “好像没有。你妈正对着她的嘴吹气呢,喏,还这样,用手压她的……奶。”
  没人笑。大家惊愕得不得了。
  “她为什么要上吊呢?当吊死鬼多难看呀,舌头伸得那么长。”
  我伤心地摇起了头,同时异常想念桂仙。要是桂仙在这该多好呀,我们肯定会躲到一个角落里去说话的。
  “哎,你们讲桂仙会不会晓得我们这边的事啊?”
  桂仙走后,伙伴们很少谈论她,这使我感到愤慨,也许现在提她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可我就是想把她的名字说出口,同时希望得到热烈的回应。
  “桂仙又不是顺风耳千里眼,她怎么晓得咯边的事呢?还讲天紫聪明,我看也是蚩嬷。”
  金娇边抹眼泪边笑话我,而其他伙伴附和了两句,便像一群被惊散的泥鳅一样四散开了。表姑开始抽噎和呕吐,我听见一阵阵“哇哇”的声音。我们这群细鬼崽纷纷钻进了屋里。
  “天哪,脖子上有一条红印。”
  “还破了皮,出血了。”
  “她的眼白里面怎么有血?”
  嗡嗡的议论声忽然使阴凉的堂屋变得阴森起来。阿芳紧紧揪住我的裤子,小小的身子抖了抖。
  “姐,她变成鬼了吗?” 。 想看书来

《我的1968》 第三部分(17)
不知怎么的,这句话给麻子果听见了,麻子果满腔怒火,好像给孙悟空的假芭蕉扇扇了几下铁扇公主,猛地窜到天上,破口骂阿芳没教招,气得本来正帮忙的银娥婶婶甩了阿芳一个耳光后,拉着哭啼啼的她扬长而去。
  “你他妈的发什么疯,乱咬人,狗啊?”
  花鼻公本身就被表姑的事气得苦,现在麻子果迁怒他人,不由更加恼怒,他推了麻子果一掌,麻子果趁机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哭闹起来,花鼻公家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报应,这就是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奶奶拿着一把从家里找来的艾绒,站在我身边,喃喃自语,脸上的愁色浓得像那夜的雾,她的五官看上去有些儿模糊,难道是因为我眼里有了泪?
  我走出了花鼻公家的院子,倚着门楼发起呆来。我看见一只鸟儿飞过去,它腋下的白衣是那样的刺目。那是只乌鸦。
  表姑的命好像真的不够好。自从她出嫁的头天试图吊死之后,本来一直晴好的天气忽然阴霾起来,令人不安的浓雾又纱一般在村子上空飘飘闪闪。到下午时分,雾散了,却下起雨来,这使许多年长的人担忧。
  “天呐,这是老天爷在替她哭,哭她一身一世的命苦。”
  由于昼饭、夜饭都在花鼻公家吃,奶奶就有了发感慨的时间和机会。她孤独地坐在花鼻公家临时搭起的喜棚里,尽心地照拂着那些包子果饼三牲之类的东西不被苍蝇、猫狗和细鬼崽打搅,同时不忘自言自语两声。由于我的牙疼病被昼饭时的一块骨头硌得再次发作,麻子果破例恩准我和奶奶呆在堆满了食物的喜棚里。
  “妹仔,去帮奶奶捶捶背,奶奶老了。”
  麻子果上昼哭闹了一通之后,人似乎瘦了一些,声气细致了好多,看上去多少有些可亲。
  “多谢婶婶,哎,我表姑她好了么?”
  我难得地冲她一笑,可惜麻子果没看到,因为她正吆喝着让一帮馋猫细鬼离开香喷喷的喜棚。
  “世坤婆,你也给我盯紧一点儿嘛,这些馋猫,手又脏又黑,吃两只冇关系,莫到上头盖斋印就积德了。你表姑啊,正在床上癞死。你长大了可莫学她。呸,死狗,走开!”
  麻子果又去赶靓妹了。自从失去主人福祥以后,靓妹成了一只野狗,天天在村子里流浪。由于雾浓,麻子果的房子窗户开得小,厅堂里点起了油灯和火吊。我朝灯火通明的厅堂走去,心想要是夜夜有这么明亮的火吊该多好啊!凤子嫂等几个妇娘人正在装礼担,她们说说笑笑的不晓得几快活,她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为这难得的亮堂而欢欣呢?
  但是,我没看见妈妈、梅姨和表姑。在灶下我找到了正被一块酿豆腐塞得嘴包嘴裹的金娇。金娇好不容易咽下去之后,又炫耀地朝我哈了两口气:
  “闻到了吧?放了香菇和猪肉。你找她呀?在楼上房间里装死呢。我娘讲她坏透了顶,等以后再收拾她。”
  金娇发慈悲地从钵子里夹了块烂了的酿豆腐给我:“吃吧!”
  “不用了,我牙疼。”
   。。

《我的1968》 第四部分(1)
我咽着口水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摇头拒绝了。我穿过明晃晃的厅堂,突然想起妈妈以前在剧团演出时的舞台。舞台上的灯总这么亮,特别是剧院里的灯光,雨水一样从头上浇下来,人看上去轻盈得像影子。要是下乡的话,舞台两边木杆上吊着的电灯或马灯周围,嗡嗡飞着成群的虫子,蛾子有时就如同一件舞动的衫衣,那么一片透着白的黑。
  可惜啊,再也不会有那样锣鼓喧天的日子了。
  穿过厅堂时,我小小的脑袋里生出份莫名的悲伤来,就在这时,我听见一阵喜乐响,那淡淡的伤感即刻化作了兴奋,我鸟似的飞到院坪上,玫红色的暮霭中,迎亲的队伍从那破败却仍旧顽强地透露着当年繁华的门楼中走进,虽然只有十几个人,可因为每个人都担着箩,箩里有的是半扇猪,有的是活鸡、活鸭、菜油、布料什么的,显得格外庞大。队伍到了花鼻公门口却被麻子果等一帮叔婆婶婆拦住了,她们七嘴八舌地为难着领队。领队的是个中年汉子,他不急不躁,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可怎么劝也不凑效,更奇的是妈妈、梅姨、银娥婶婶也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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