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宝镜- 第2节

导论（4）
如果有心在马德里得意，葛拉西安也不缺本事。他时常对群众讲道：一位目击者说，有一次四千人聚集街巷等候听他宣讲8。在他鄙薄又嘲笑瓦伦西来，必定也有人同样渴望听他一讲。在瓦伦西亚，他在讲坛上宣布与冥世通信，并且应充哪天宣读阴差送来的一封信，他在该市的宣道事业就此触礁。
　　葛拉西安为人风趣，心思细腻，忠于朋友，鄙屑一切庸俗，爱好自然美，与他游处，堪称至乐。如此人物，与耶稣会文献所记，大相迳庭。耶稣会上司作名色评语，有说他易怒（Colericus），有说脾气恶劣（Biliosu），有说忧郁（Melancolicus）。他引起麻烦那些年（地狱通信之类），他在“明慎”方面评价甚低，但即使那时候，他也获评为“适任教职、治理及其余多种职务”。四十五岁之年，他在对抗法军入侵雷里达（Lerida）的皇家军队担任牧师，发挥多才多能，并且证明他乐天自信的气质。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他记述他鼓舞西班牙官兵，上前线亲冒锋镝，救死护伤，为西班牙及其敌军实话终敷（Extreme　Umc－Tion），等等实历。那是他最显英雄气概，最刻骨铭心的一刻：“他们向我欢呼，”他笔带自豪写道，“称我为胜利神父。”
　　《英雄》是葛拉西安第一本书，一六三七年出版，那时他三十六岁。初版题献国王菲利普四世（维拉斯奎兹画中那位容色黯淡，无精打采的国君，或译腓力），也许冀图皇恩吧。此画由拉斯塔诺沙出资印行，是制作精美的口袋本。拉斯塔诺沙说，菲利普读后，评说“此书有如小珠宝，我认为，其中颇有些伟大的东西”。菲利普使此书“在其珍籍异本之中占一要位”——葛拉西安数年后进宫，亲眼瞥见一本——但此外并无更具体的荣宠，于是第二版即删去题献菲利普之词。后来《智慧书》即有此警句：“不要相信礼貌的口惠。”
　　葛拉西安名声初扬，即由《英雄》。到一*六年，此书的文版印行四版，且有法文与葡萄牙文译本。一名法国耶稣会士剽窃此书，易名《法国英雄》。《英雄》肢体不全后，又由一名居心可议的加泰隆尼亚僧人译回西班牙文。当时如此，后世亦然。此后三世纪，葛拉西安多部作品屡遭摹剽并译成世界多种主要语文，从匈牙利文而拉丁文，到日文与芬兰文，不一而足。摹仿葛拉西安，在法国有拉罗福冠德（La　Rocnefoucauld）；十七与十八世纪，他的作品译成德文至少十次。对他仰慕最深者之中，有德国哲学家尼采与叔本华。
　　马基维利的《君王论》，葛拉西安谑称“与其说是治国南针，毋宁说是养马手册”。《英雄》就是他回应《君王论》之作。全书以言简意赅的二十五章，探讨在任何行业中臻至“英雄境界”所需的品质。《君王论》主论政治与军事权力获取与保全，《英雄》所论，借葛拉西安自己的话说，是“治已政治学”。治国之术，他在《政治家》（Elpolitico；1640）这本小书另有论列。《明慎之道》（164）延续《英雄》理路，另加新见，此时葛拉西安阅历已增，写法多变，笔下也不再一意力求简净。《明慎之道》与《智慧书》（1641）发挥讽喻，嬉笑怒骂，多用对话，为他的不朽杰作《批评大师》（El　Criticon；1651；1653；1657）奠下基础。这是一部以人类经验为主题的风喻小说，叔本华称之为“人间杰作”。书中，明知的克利提洛与天真的安德列尼欧，谨慎小心，穿过人生舞台，自童年之春以至暮年之冬9。他们路途曲折，曾经历《伪善的沙漠》，进入《虚无洞窟》，走过《然否之桥》，葛拉西安一路写来，整个西班牙社会及欧洲大部，皆入其讽刺之笔，此书亦如他其余作品，极力烘托机缘与技巧及计算之结合，显得人生有如一场大型溜滑梯（Chutes　And　Ladders）游戏。但凡精明的举措，无不暗藏险象，开发挫折，都有可能导致英雄境界。所有聪明的谋略，都有对策与之相抗。恒常不变的，唯有“变化”：“幸福举足，忧伤蹑迹”。惟有美德，能引领我们到达棋盘中央，“不朽之岛”。

导论（5）
葛拉西安所有作品的主题动机，在于“智为道德与精神上的敏锐服务”。令人不忍释手的《机智与智术》（Agudeza　Y　Arte　De　Yngeno，1642；1648），从语言与行动层次分析人类智性的机制与资源。机智使他从古典名家作品中搜抉的真一名言脱胎换骨，新意层出，也使他在一个“机智股报价远高于学问股”的世界中擅场风发10。然而机智不只是美学价值，也不只是风格元素：机智更使我们揭破不诚无宝之人的狡计，“在遍处鲨鱼的水中游泳”，对镜自照时适度存身经百战，以及辩认我们自身的“大我”。葛拉西安研思人生，如对难读之书，力求甚解，苦心解码；反之读书的艺术——忖度作者用心立意——也是生活的艺术。葛拉西安认为一切黏滞乏趣，皆属可叹，至于愚蠢，却是极恶：“凡是蠢货，没有不是　愚蠢又恶意的。”
　　具此见地，葛拉西安是不是悲观论者？据叔本华之见，正是如此。叔本华用心读遍葛拉西安诸作，称葛拉西安为“最得我心的作家”。他在札记中抄下葛拉西安蠢人必兼恶意一语，后来又记下“一切事物，我们一旦到手，看起来都与未到手时非常不同，”黯然加注：
　　当下永远不满人意；未来，永不确定；过去，永难复得。，对生命这种无时或已的Desengano，就如其他一切事物，迫使我们不得不相信，绝对没有任何事物值得我们作为、奋斗、生活，一切好事好物无非虚妄与徒劳，而且归根究底，世界是破产的，生命是一笔不能回本的生意。11
　　西班牙哲学家乌拉穆诺则认为：
　　悲观论者？庸俗地界定了他，以不知悲剧为何物的懦夫——反悲剧者——赋予此词的意义而论，不错，葛拉西安似乎是悲观论者。然而，写得出“啊，人生何处不需一战？”这个字句子的人，不是悲观论者，不是。其所以不是，在于世间最坏的，是乐观主义者的平静，平静主义者的平静。知道战争是何物的人，其“平静”与此平静非常、非常不一样。12
　　关于生存的战争，写来痛切淋漓过于葛拉西安者，极主罕见。但是，葛拉西安以Desengano出世，我们在字里行间却体会出他对人性富源的热烈欣赏，对生命的深爱，以及对道德与修养完美的渴望。他祝福他的读者“以愉悦面对多变不专的运势，以健康对抗强硬不移的定律，以修养克服有欠完美的自然，以通达的理解因应一切”。以下两句话反映了幻灭，也透露着希望，可以移作他的墓志铭：
　　啊！生命，你原本不应该开始。
　　既然你已有始，就永远不应有终！
　　克里斯多福？莫勒
　　凡德比尔大学纳许维尔
　　注
　　1、关于葛拉西安与及其他巴洛时代作家对desengano的看法，请看Otis　H。Green，Spain　And　The　Western　Taditions，Vil。Iv（Madison：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1968），Pp，43…76。
　　2、葛拉西安，El　Criticon，Ed。M。Romero…N*arro，Vol。Ii（Philadelphia/London：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39），，此处说话的人是阿各斯。
　　3　Ionidi　Storia　E　Letteratura，1985），与E，Correa　Caderon的baltalsar　Gracian　Su　Vida　Y　Su　O…Bra（Madrid：Gredos，1970）英文方面则有A　F　Bell，Baltasar（Lxford：His…Panic　Society　Of　America1921），及逮捕Virgimia　Ramos　Oster，Baltasar　Gracian（Newyork：Twayne，1975）。关于《英雄》与《明慎之道》的分析，请看Monroe，Hafter，Gracian　And　Perfection（Cambridge：Harvard　Uiversity　Press，1966）；《智慧书》的分析，请看Jorge　Checa（请参考3）。葛拉西安的全集，最方便的版本是Obras　ple…Tas，Ed。Arturo　Del　Hoyo（Madrid：Aguilar，、请看Jorge　Checa　的精采论文“Gracian　Y　La　Lectura，”Hispanic　Review　59（1991），。
　　4、葛拉西安的最佳现代传记，仍是Miguel　Baatllori的gracian　Y　El　Barroco（Roma：Ediz1960）。
　　5、关于葛拉西安在耶稣会的种种，请看Batllori，Gracian　Y　El　Barroco，Pp。169…200此处与以下所引文字出自pp。174…175，185，194及。Romera－N*arro，“Reflexiones　So－Bre　Los　Postreros　Dias　De　Gracian，”Hispanic　Review　Iv，2（1963），。
　　7、关于葛拉西安的通信，请看Obras　pletas，Pp　1120…60。
　　8、Obras　Conpletos，P。Xlvii。
　　9、《Rnando　El　Catolicl，1985），P　82。批评大师》还没有完整的英译本。第一部分则有一六八一年的Paul　Rycaut译本，题作Ghe　Critick。
　　10、Anthony　Grafton，“Dressed　For　Xuccess，”The　New　Republic，October　5，1992。
　　11、叔本华，Manuscript　Remains　In　Four　Volumns，Vol。Iv，The　Manuscript　Books　Of　1830－1852and　Last　Manuscripts（Oxford：Berg，1985），P。289，另见Vol。Iii，P　348。
　　12、引用此语者是M。Garcia　Blanco，见其“Gracian　Y　Las　Letras　Espanolas　　Fer　Contemporaneas，”In　Homenaue　A　Gracian（Zaragoza：Institucion　Fernando　el　Catolico　；1958）；P；82。
　　

译者前言
三百年前，葛拉西安作品一位早出的英译者抱怨说“当今之世，我们之间有相当多非此寻常的蠢人与疯子”。他不耐其烦，在一篇语调激昂的序言里摒弃他们：
　　构成人类最大部分的这些无才无识，冥顽不灵的愚众，与此书了不相涉……作者不是为他们而写，他心知肚明，他们的愚蠢不能乐面治之，只能抑而制之；他也很清楚，花言巧语，芜词滥调非常容易煽惑他们的神志，精词警语，言简意赅之文，则难以点醒他们……（摘自《明辩的艺术》，译者不详》）。
　　过去几年，葛拉西安颇获欣赏，在美国尤受欢迎，一来可见上面这些评断可能失之过时苛，二来显示新的译本还是可能找到不少读者。《英雄宝镜》是撷取《英雄》（1637）与《明慎之道》（1664）两本名著精华而成。以“利刃”（Beveled　Edge）的为标题名称章节，大多取材于葛拉西安的讽寓小说《批评大师》（1651、1653、1657），有的出自他论机智的文章《机智与智术》（1648）
　　散见全书的……符号，表示删节。《利刃》里的第一人称代名词绝少是指葛拉西安自己：说话的是“批评大师”中的角色。全书的标题大多由我（英译者）自拟。挑选文字的标准也很简单，而且并非完全武断。我拣我喜欢的篇章，与我们当代最拉得上关系的篇章，以及英译起来最容易了解的篇章。我要谢谢“双日”出版公司重振了当代人对葛拉西安的兴趣。
　　克里斯多福？莫勒
　　

致读者
我心愿你何其独特出来！我想以微小侏儒的书，造就巨人，以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