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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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 第1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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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诧异回身,但见一位老僧身着旧僧袍,双目炯炯,面相清奇已极。
    “与已不利?”
    她冷笑着低喃,回道:“上苍不仁,为善无福,做恶不罚,人皆负我,不得一日畅快,这样的日子,就算苟活百年,又有什么意味?”
    “施主差矣,俗世中所谓‘人在做,天在看’,话虽俚鄙,却一语中的,就是施主您自己,若没有之前的广大福缘,又哪能逆转阴阳?”
    晨露悚然一惊,急问道:“你到底是谁?”
    “一介比丘,何足挂齿。”
    “上天让我重生,却仍是难挽旧时,那些罪魁祸首,一个个都遁入黄泉,而我真正在意的,却永远咫尺天涯!”
    “施主如何看我佛门的忍恕之道?”
    “修行之人与人为善,遁出红尘外,当然如此。”
    “此言差矣。佛菩萨亦有金刚怒目之相,不除恶,又何来善?我佛以真经渡化世人,又何来愚忍之道?”
    老僧微笑着叹道:“只因恨由心生,欲伤人,先伤己,对方既然与你有所嫌怨,当然希望你不利,你遵他心意,任由恨意腐蚀灵窍,岂不是愚不可及?”
    “这道理我也懂,只是我心中忧恨绵长,不可断绝,又要如何放下呢?”
    老僧双眉微颤,突然大喝一声,天地间,只听那一声‘咄’音,“汝心在何处?吾为汝安之!”
    晨露耳边嗡嗡作响,她一时茫然,心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仿佛在回应老僧的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千万年,又好似只是一瞬,她才缓缓抬头,“佛家当头棒喝,果然名不虚传……”
    她轻叹一声,似怅然,似开释,转身即走。
    她步履如云,所以没有听到身后慧明禅师的惊叫,“太师叔,您怎么出来了!”
    那老僧望着她飞奔的身影,并不回答慧明的呼喊,居然露出了一道神秘的笑容,顽皮而冷峻——
    “我佛虽然慈悲,却也有阿鼻地狱为作恶者而设,这位女施主的一些故人,大约会在那里吧……”
    转眼时光飞逝,宫中的日子平淡乏味,却又内含惊心动魄。
    封后那晚的一场惊变,让乾清宫的主殿被破坏殆尽,皇帝讳莫如深,只是吩咐人修整了事。
    年轻有为的兵部堂官裴桢,于那一夜在自己府邸饮药自尽,幸好仆从发现得早,才险险救下。
    他的遗书只有八个字:“已报君父,却负恩人。”
    皇帝闻后,将他唤入内廷嘱咐良久,裴桢泪流满面而出,此后鞠躬尽瘁,为民直言,朝野口碑绝佳。
    那一片前朝废墟中,废弃多年的宸宫不复往日的空寂,而是聚集了许多宫人仆役,当西厢被挖地三尺后,皇帝终于亲眼看到了一具白骨。
    他不顾众人劝阻,亲自跳下坑中,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具残缺娇小的尸骨,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母亲……”
    他喃喃道,生平第一次在人前哭泣。
    直到泪尽,他才慢慢抬头,扫视着眼前这寂寞空庭,“这里就是宸宫吗?”
    他想起那清冽出尘的女子,一时竟无法想象,这便是父皇和她恩爱缱绻,反目成仇的宿命之地。
    鲛绡尘染,朱红尽颓,这天地间的宝意辉煌,到头来,不过委于尘埃,与谁尽说?
    十二月初六,皇帝以太后之礼将生母下葬,陵墓简素肃穆,却与先帝的陵寝毫不相连。
    “母亲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跟父皇扯上干系吧!”
    他对着瞿云淡淡道,后者见他眼中的悲恸,一时亦是叹息不已。
    十二月十日,在一个白雪飘飞的夜晚,梅妃为他诞下一名皇子,随即撒手人寰,香消玉陨。
    皇帝那一夜,直直立在殿外,任凭风雪将他全身覆盖,却也不动不语。
    亲自抱过那满身血污的婴孩,他静静谛听着殿中的哭声,轻叹道:“都走了,”
    这一刻,他伫立阶前,仿若一座雕像一般。
    整个冬季,宫中都是异常沉寂,皇帝虽然如常处理政务,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热情,眼角沾染了风霜和淡淡疲倦,一眼望去,只让人生出无限苍茫。
    十二月十十,边关传来警讯,忽律可汗终于逝去,临终竟然只将本族族长之位传给幼子,至于草原共主的大位,他的遗言是,“最强者居之!”
    这一句雷霆万钧,鞑靼众部顿时蠢蠢欲动,欲以武勇夺得高位。
    中原顿时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
    皇帝不顾重臣劝阻,御驾亲征,临行前,更有托付幼子等不祥之语,众皆悚然。
    这一场鏖战延绵月余,天公亦是不做美,雨雪不停,中原将士不适气候,苦战之下,仍是胶着。此时皇帝身先士卒,将士们无不敬佩,却也埋下了种种安全隐患。
    当飞舞的箭石如雨一般倾泻时,皇帝眼中一丝害怕也无,只是平静地闭上眼,近乎解脱。
    他没有等来预料的痛苦,愕然睁眼。只见塞上千里冰原之中,一骑远驰而去,近处的敌军皆双目圆睁,死于当场。
    这一拖延,援军终于到来,众人将皇帝围个水泄不通,他却疯了似的挣脱了,狠命策马追去。
    “晨露!你回来!”
    仿佛听见他的嘶喊,白衣人微微回头,却终于掉转马头离去。
    艰难鏖战之后,终于在冬尽时大胜而归,皇帝面对谀词如潮,一时兴味索然。
    他谢绝了贺宴,只是紧闭殿门,枯坐其中。恍惚间,他好似看到晨露白衣胜雪,缓缓而来。手中持一枝红梅,望之如天人降临
    “梅花开得真美……”她微笑道。
    笑容毫无阴霾,只见一片清新明丽。她伸出手,皇帝迟疑着,却终于欣喜若狂地接过。
    “跟我一起去看花吧!”
    她的手,冰凉透骨,皇帝一个激灵,蓦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那份凉意,竟是窗子半启,将御案吹得冰凉所致。
    他的心,顿时由欣喜跌入冰窖之中,极端的绝望,让他心灰如死。
    等等!
    窗子开着?!
    他仿佛被什么烫着了,跳起身来,如孩童一般疯癫的跑到窗前,果然有一道独特的、白梅一般的清新体香,他颤抖着手,从窗棂上拔下那支羽翎,取下薄薄一张信笺,飞扬清逸的字迹一如从前,却多了几分沉稳内敛:“闻道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一月廿日初晨,与君共游云海。”
    她真的邀我春日赏花!
    皇帝这一瞬近乎狂喜不能自己,仿佛怕这信笺飞走,他紧紧攥着,唇边却是露出了久违的畅快笑容。
    这一刻,他只觉宁静喜乐,心绪开阔,这一生,别无所求了。
    一阵清风吹入,已不复方才的冰凉,而是稍稍带上了春日的微暖,春天,终于来了……
    (完)




……(本卷结束) ……



外篇
风雪夜归人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这冰雪漫天的除岁之日,即使我并无茅屋寒榻之忧,也愿与你,携手同衾,抛却前尘。
    ——清敏。
    已是日暮时分,冰雪将窗纸都映得莹亮,清敏站起身,从楼阁顶端下望。
    街上雪色初霁,仍是白芒芒一片,行人并不很多,三三两两,手里都提着置办的年货,急匆匆往家赶。各街各户的窗中,倒是透出了灯烛光芒,星星点点,琐碎,然而温馨。
    她伸出手,把窗推开,一阵清冷的空气,夹杂着炮仗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远处,依稀传来孩童的欢闹童谣——
    新年来到,瓜果祭灶,姑娘要花,小子要炮……
    清敏凝神听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宇间,一片温柔伤感。
    幼时,她曾经偷偷遛出宫,那时,便在街市之上,听过这首歌谣。
    这歌谣声声,宛如昨日,谁又曾想到,此间,已经隔了二十六载?
    她轻轻叹息着,望着楼下,从“翠色楼”中沽酒而回的人流,心中无限惆怅——
    这半生岁月,颠沛流离,悲欢与离合,早已经过无数,羁旅塞外,淹留京城,却总是无法习惯,除岁之时,独自一人。
    若是萱敏还活着,还陪伴在身边,那么,什么样森罗地狱,她也毫不惧怕。
    可是,二十五年前,她就已经,被那诡谲深宫吞噬,再也不曾出现。
    二十五年了呵……
    她拿起铜镜,端详着自己的容颜,即使秀丽依旧,眼角也有了几条细纹——岁月如斯,她早已不是那位,有着娇艳芳容,冠盖京华的清敏帝姬了。
    她心下苦笑,却是透过镜面,继续端详着。
    若是萱敏还活在世上,是否,也长成了这模样?
    她想起孪生妹妹,那纯真可爱的笑脸,不由心下剧痛,纤纤十指,用力握住,几乎要将掌心刺穿。
    窗外吹来了寒冷的北风,楼下的歌姬,一曲正是婉转——
    长相思,在长安,
    美人如花隔云端……
    这盛世华音,本是裂石破晓般的绝佳,奈何酒客寥寥,唱到最后,竟平空增添了几分哀惋凄清。
    她听得这旧时宫中之曲,想起十二岁时,与妹妹一起偷看新科状元的情形,不禁潸然泪下。
    风越发大了,吹得满室萧索,天际慢慢阴暗下来,渐渐的,竟又飘起了雪。
    洁白的雪花飘舞,远处的城墙,都蒙上了一层雪绒,不复平日的庄严肃穆。
    清抿怔怔望着,只觉得万古一悲,这幽幽天地间,只留有自己一人,茕茕孑立。
    这大雪茫茫,以幕天席地之势,掩盖了城墙,遮蔽了京城……
    就犹如,那胜者写就的丹青史书,以淋漓浓黑的墨汁,遮盖了一切,又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被这墨黑抹去?
    她又想起了另一位,年纪相仿的女子。
    她,生就天人之姿,即使命运多舛,也从不折服;
    她,剑如人外飞仙,人若昙花命薄,留在这世间的,只是那晶莹粲美的回眸一笑——
    “等着我,我定将你们救回!”
    那一次,她与鞑靼王子的赌约,以和局告终,两姐妹虽没有得以释放,却在王帐下生活了七年,其间,衣食无忧。
    看着那些受辱而死的中原女子,她们两姐妹,无数次生出感激,和庆幸!
    直到七年后,忽律王子将她们唤来,双目通红,悲恸不能自已,她们才知道,曾一剑破敌,九退鞑靼的林宸,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她被自己的夫君,以一杯“牵机”,送入了黄泉幽冥。
    ……
    雪继续下着,将天地都要淹没,清敏忽然感到茫然……
    林宸走了,妹妹走了,任是何等英雄豪杰,如花美眷,都一一湮没在这万丈红尘之中,这尘世,又有何等羁绊?
    她就这样静静坐着,任由寒风肆虐,只觉得心间一阵虚无空茫。
    直到一阵脚步声,噔噔上楼,她才恍然惊醒——
    “是你!!”
    几乎是不可置信的,惊喜已极的欢呼。
    “是我!”
    男子四十上下,仍是儒雅俊逸,两鬓微霜,更见英气。
    “宫中仍是夜宴不休……”
    几乎是厌恶的,他淡淡道。
    “我实在看不得林媛那雍容高华的模样,找个借口就溜了出来。”
    男子露出少年一般的调皮笑容——
    “怕你一个人,冷清清的又胡思乱想。“
    清敏凝望着他,不知从哪里生出勇气,伸出手臂,紧紧的抱住了他——
    “留下……陪我……”
    晚来天欲雪,这一室,却满是春色。
    清敏紧紧抱住瞿云,凝望着他熟睡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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