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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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 第1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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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就算做了皇帝,又怎样呢?
    周浚叹息一声,摸了摸胸前刻有“浚”字的玉佩,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本是一对的翡翠,晶莹剔透的面上,分别刻有“浚”和“茵”——这是他和她的名。
    本是一对的玉,经此大难,从此天各一方,生死不知。
    他家三代单传,在母亲的泣血哭求下,他才另娶了妻,生出的女儿,他便取名为周茵。
    茵儿,我宁愿你仍活在世上……
    苍天不仁,朝廷软弱,鞑靼人该杀,这累累怨毒,让他不择手段地攫取权力。
    妻子早逝,他将女儿送入宫中,本想让她争宠惑君,却不料,入宫那日,女儿含泪摔下凤冠,绝尘而去,落在地上的,除了滚落的珠玉,竟也有一枚玉佩!
    那不算什么好玉,中间却端端正正地刻了一个“青”字,看那笔迹,是他的爱将沈青无疑。
    孩子们,也是以玉相赠啊……
    那一刻,他铁石一般的心肠也开始隐隐作痛,可是,一切都晚了,宫中的车驾辚辚,已然走远,再也不能挽回。
    再后来,当他听到女儿的死讯时,他简直不敢置信,手中的玉一松,终于,摔了个缺口!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回不过神来,虽然表面并无异样,心中的某处,却是空落落的。
    我的女儿,死了。
    直到某一日半夜,他从梦中醒来,一身冷汗,梦中的朗朗童音仍然回响在耳边,这一瞬,他落泪了。
    梦中的女儿喊着爹爹,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夜凉如水,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愚蠢!
    人总是沉溺于过去,不肯正视现在,在仇恨的呓语中,却连未来也迷失殆尽……
    即使是做了皇帝,又怎样呢?
    周浚又叹了一声,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茵儿……”
    只有他知道,这一声,是在喊那死于宫中,无缘再见的女儿。
    “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是以他青梅竹马的女子来给我命名的,小时候,母亲说起这事,就暗自哭泣呢!”
    冬日的第一场大雪,将道路冻得湿滑难走,黎明时分,偌大的官道上,只有一男一女共乘一骑,缓缓前行。
    那女子虽然衣着平常,眉宇间却自有一种飒爽明丽,她转头望着情郎,见他低头只顾缰绳,不禁嗔道:“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我听到了!”
    含笑搂紧了至爱,再无一丝缝隙,他至今都觉得这是美梦一场,却不愿醒来。
    “我们在外间游荡了这几个月,算来风声已经平静下来了,宫中正在册后,肯定不会有什么人再疑心我还活着了!”
    昔日大权在握的周贵妃,如今,却只是平凡的周茵,她望了望远方积雪的山峦,不无忧虑道:“父亲还不知道我诈死,乍一见到我,会不会大怒?”
    “……”
    “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狠拧了男子一把,那人吃痛,却宠溺地抬头微笑。
    “我也不知道……”
    “废话嘛!”
    “但我知道一件事,即使他要打要杀,我都会挡在你身前——当年没能拦住他,如今,我再不会退缩!”
    平实的话语,却含着无上的坚毅,周茵嗔了一句“木头”,却是眉眼都在甜笑。
    往日的冷冽森寒,在这一刻,终于融解。
    “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我们蹉跎了这么久,无论如何,都要寻回我们的幸福了,即使父亲反对,也在所不惜。”
    她想起幼时父亲抱她在膝上玩耍的情形,那时春日晴和,日光照得人骨头发酥,父亲呢喃着:“将来长大了,我要替你找个好夫君……”
    话犹在耳,她咬着唇,眺望远方。
    “我相信,父亲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此时,远方正是莽原初雪,关山如铁。



元旭

           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却是琉璃火,未央天。(注)
    ——元旭
    元旭从梦中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仍是天顶明黄色的五彩龙纹。
    他叹息一声,惊动了一旁的李禄,他连忙上前,笑问道:“万岁今日起得早……”
    “夜不成寐,不过平白睁眼罢了……”
    他淡淡说着,眼中无限寂寥,因着这一份淡漠的闲适,越发让人心中发寒。
    李禄偷瞥着皇帝青白的面色,又禁不住多看了眼那眼下的青肿,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心中浮上了“命不久矣”四字。
    元旭却浑然不觉,他由李禄伺候着用青盐漱口,又穿了玄色常服,戴了玉冠,便到御花园中散心。
    此时已是深秋之时,满园花木都凋落一地,那些姹紫嫣红的花瓣委地,有些仍鲜艳晶莹,有些却已枯黄腐朽,再不复平日的风光。
    厚厚的黄叶在风中飞旋,李禄见皇帝面色不豫,试探着笑道:“这些混帐行子真不省心,满地的落叶居然不扫……”
    “秋日本该叶落,哪里是人力可以尽扫的。”
    元旭轻轻说道,听不出什么喜怒,李禄碰了个软钉子,越发小心地问道:“万岁可要在此赏景,不如铺个软毡,再热些酒来?”
    元旭点头应允,李禄连忙唤人去取,自己又忙不叠地铺好软毡,从食盒中取出双鹤银壶,在杯中斟了七八分,小心奉上。
    元旭接过玉杯,琥珀色的酒液泛起点点涟漪,依稀照出的他的面容。
    不用看,便可知道是什么模样……
    他苦笑着,想起那日在琉璃镜中看到的自己——双颊凹陷,面色灰黄,如电的明眸也泛起重重血丝。
    状若骷髅啊……
    他又是微微一笑,正要一饮而尽,却听不远处有人声喧嚣,好似有女子声气在高声叱骂。
    他瞥了一眼,李禄却心领神会,匆匆去探视,不到半刻便回转而来,身后跟了一位宫女,粉面上带了严霜。
    到得御前,元旭问起缘由,她只是低低道:“他们要到废宫中去探险……”
    元旭的眼,因这一句而生出诡谲火光来,他含着微笑,温言问道:“那你为何要阻止呢?”
    “因为那里,有了不得的东西!”
    她再也忍耐不住,低声泣道:“一位风华正好的女子,在那里悄然死去——这宫中简直是吃人的地方,我再也耐不住了!”
    “轰”的一声,元旭全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喷涌而出,他忍住太阳穴的抽痛,笑意越发加深——
    “你说……”
    *****
    “你是说,朕的太子并非皇后所生。
    看着眼前宫女婆娑的泪颜,元旭的声音漫然无怒,眼中的火焰逐渐消散,仿佛满含着疲惫与厌烦的沙砾,又好似僵脆的琴弦,下一刻便会崩裂尽碎,消于虚空。
    那宫女被他的冷漠而惊吓到,张着一张檀口,怒道:“皇上难道不想还萱敏帝姬一个公道吗?太子虽小,也是国之储君——”
    “正因为他是国之储君,朕才不想让他白白送命——死者已亦,生者却还有大把的的青春岁月呢!”
    那宫女却也倔强,站起身来冷笑道:“原来这就是圣君风范,纵妻行凶,懦弱无能。这样的皇上,当起来惬意吗?!”
    她头一扭,转身不顾而去。
    元旭止住李禄的怒喝,轻声道:“你也觉得朕很忍心,是吗?”
    “皇上……”
    李禄一时惶恐,正要跪下,却被元旭止住了——
    “等过几日,你便把这宫女收为‘对食’,给她派个轻松的活,尽量保全住她。”
    “皇上?!”
    “你必定是在想,朕既然如此冷漠,又何必要救她?”
    元旭的声音晦涩,笑意越发诡谲——
    “朕要给儿子留个活的凭证才是……”
    他声音居然带上了诡异的欣悦——
    “这世上,多是的认贼作父,娶妖为妻的,朕的儿子,可不能再认错了母亲!”
    ****
    回到乾清宫中,才是正午十分,用膳过后,天色越发晦暗,窗外飞沙走石,扣击着窗棂。
    元旭这几日的精神略好了些,他接过案前的奏折,托腮看了起来。
    “妙!”
    他眼中闪着奇妙的光芒,看了看黄绫封面,轻声念了出来——
    “周浚……这倒是个聪明人。”
    “古人云汉书可以下酒,当浮一大白,如今我却是想与这年轻人彻夜痛饮!”
    李禄大吃一惊,上前委婉劝道:“皇上,太医说……”
    “朕知道,所以朕只是想想而已——我这条命,剩下没几天了,得省着点用。”
    李禄身上一颤,正想婉言劝解,元旭不在意的摆手道:“朕还没糊涂到需要你来哄骗的地步。”
    他拿起奏折又看了一回,吩咐道:“宣这年轻人觐见。”
    “皇上,此人地位低微,单独觐见不合宫中规矩。”
    “你是要提醒朕,把这条规矩给改了吗?”
    李禄一时无言,俯首后默默而出。
    ****
    不觉已是掌灯时分,周浚叩拜后告退,只剩下元旭对着残乱的棋盘,轻轻微笑。
    “真是个妙人……”
    他低喃道,想起周浚方才的言语,不禁笑着重复道:“君为汉武,我为卫霍,君为楚王,我不为屈子……真是妙人妙语啊!”
    李禄听着这大逆不道的言语,只觉得胆战心惊,他低声问道:“要不要奴才去……”
    “你真是无趣,这样一个妙人若是没了,鞑靼人便要欣喜若狂,而皇后日后就要百无聊赖了!”
    元旭想着这些场景,简直乐不可支,他大笑着,直到呛着,才任由李禄给他捶背。
    “朕没几日好活了……布下这些棋子,也不算什么丰功伟绩……”
    昏暗瞑迷间,李禄只听皇帝的声音飘忽,那萧索孤寂的身影仿佛不是肉身,而是灵魂的碎片,正在一点一滴地消融。
    ****
    夜来无事,皇帝仍是早早睡去,到了二更的时候,李禄正有些迷糊,却听殿中一阵剧烈咳嗽声。
    他连忙奔入,却见皇帝挣扎着歪起,龙榻上一片鲜血狼藉,还有一些血沫,正从他唇边不断流出。
    “快来人哪!!”
    他尖利的声音,在乾清宫中回响。
    太医急急被唤来,皇帝却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他稍微有些清醒,就单独唤来了李禄——
    “你去唤几位皇子都过来。”
    他声音微弱,双目却仍是清明,“先去唤静王吧,他那里近。”
    李禄本就是玲珑剔透之人,心中顿时雪亮,两刻后,他便引了静王进来了。
    静王只有八岁大,仍是顽劣妄为,他母妃两年前仙逝后,越发无人管教,变得放荡怪诞起来,皇帝待要痛责他,皇后便啼哭不止,道是堂妹尸骨未寒,怎好让这孩子受什么委屈,于是总是不了了之。
    元旭平日里见他,总没个好眼色,如此躺在榻上,却是牵了他的手抚摩道:“几个儿子里,还算你最为清醒……”
    静王那招牌式的惫懒神情在瞬间消散了,小小的孩童,眼中居然慢慢生出光来——
    “父皇,你既然知道那妖妇——”
    “你未免把父皇我看得太厉害了,”
    元旭平静微笑道:“她目前羽翼已成,又有外戚襄助,已是尾大难掉了!”
    “父皇早日康复,儿子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静王眼中光芒坚毅,咬牙道。
    “我看不见那日了……”
    元旭唏嘘道,看着儿子惊骇不信的脸,他微笑加深,道:“我活不过今晚了!”
    “啪”的一声,灯芯暴灿生花,突如其来的明亮中,静王见父亲面色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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