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那天中午……”脱口的字句竟有些微微的颤意,她不得不深呼吸几下,感觉心绪稍趋平静,才敢往下说,“我以为妳了解那些纠葛之后,就不会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的。”
闻言倪柔挑高眉梢,收敛起笑容。
“妳那些什么纠葛的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古人在治疗恶疮的时候,总都要先划开疮顶、放掉里面的浓,人才会痊愈。”
以前苗忆琦从来没有提起的事情,她可以当作是她的秘密不过问。可是既然肖翔转学来的第二日她和他已经敲松了这位绝口不提国中过往的苗小姐的尊口——无论她是自愿启口、还是被迫交待——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因此认为,她的好友苗小姐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将这埋藏深久的旧事曝光于世?
面对倪柔目光炯炯,认真带有一丝逼供意味、魄力十足的视线,苗忆琦心虚地看向一边。
“什么疮啊浓的,我又没生病。妳今天说话怎么七拐八弯的,好奇怪喔。呵呵……”她笑得很苍白无力。
对此,仅能浅浅叹息。“我怎么会找一只鸵鸟当好朋友?”小声自问。
“妳说什么?”是突然被按下静音键了还是怎地?听不清楚啦!
倪柔没有立刻回话。安静地、用仿佛可以看透一切的理智清亮的眼眸盯着苗忆琦,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直到苗忆琦被瞪得头皮发麻,甚至有遁地逃走的冲动时,她才再启口,淡淡地说:
“我们都晓得,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什……”
“不过现在暂且中场休息一下好了。”她的语调忽然一转,变得轻快起来,“妳帮我看那只水晶的Hello Kitty如何?好看吗?”
她深知,要揭开一块别人极力隐藏的伤疤是件很残忍的事情。然,紧紧捂住伤口不让它见光不代表它就会好过,相反可能会使伤口发炎、化脓,严重点还会引起细胞坏死。
而隐藏在苗忆琦心底的那条口,似乎已经到了二度重伤的级别,眼看恐怕就要坏死,身为好友的她,当然不会希望自己的手帕交颓败在过去里。
只不过这种敲人旧痛的事情要慢慢来,循序渐进,太急躁是不会有好效果的。尤其是对待她这位固执倔强、嘴硬又心气高的好友。
所以她暂时打住这个话题,并不表示她不会再提起。事实上,她计划好用今天一天时间仔仔细细打探整个前因后果。
“Hello Kitty?”虽然奇怪倪柔话头突转的原因,但因为她下意识想回避前一段似提点若暗示的对话,所以很乐意地换到水晶上。“妳都多大了还喜欢Hello Kitty?”
她整张秀颜皱成一团。并非她不喜欢那些卡通设计,只是一想到那个点两颗芝麻、圈一个洞就被称作猫的大饼脸——喔喔、对,还有札一个耸到爆的红色蝴蝶结!——她实在无法扬起好感。而世界上竟有那么多人舍得砸下五、六、乃至七位数的大价钱仅仅为了收藏一只大饼脸的猫的周边,更让她不能理解。
这大概是向性问题。
“有何不可?Hello Kitty的崇拜者是不分国籍、性别,没有年龄界限的。”食指跳起来左右晃晃,倪柔一副“妳不理解”的高深神情,“很明显,妳还不明白Hello Kitty的魅力所在。可惜啊可惜……”
末了,无比遗憾地惋惜道。
“对啦对啦,反正我就是不懂啦!”
白她一眼,径自朝下一个专柜走过去。
趁上午人还不多的时段逛了商业街里大部分她们有兴趣的店,又刻意错开中午的用餐高峰期,最终在商业街极富盛名的咖啡屋门前停下来。商讨过后,决定选择这里打发掉午餐、祭五脏庙。
但还没走进门时——
“……桑克启?”
瞧!不远处那个满脸无奈被一个打扮前卫的漂亮妹妹拖着的潇洒哥哥,不正是她俩的同班同学?
二人下意识地、有一咪咪犹豫、怕出声会打扰到人家地打了招呼。却没想,对方看到她两人先是一愣,接着双眼怦地放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脱一旁美眉的手,双臂大张,飞奔过来。
“啊,忆琦、倪柔,原来妳们在这里啊……我找妳们好久了!”夸张地喊,语气中含了些许埋怨嗔怒似,同时,背对那位面生的美眉朝她们连挤眉带弄眼的。
……咦?他们又没事先约好过,他为什么要找她们?
揣着疑惑相觑一眼,再回头看向他。
“我们一直都在这里啊。”倪柔很从善如流地睁眼说瞎话。
桑克启脚步稍稍顿了片刻,只是一瞬,随即恢复飞奔的步伐直到两人跟前。
“那是我的错,没记到地点。等很久了吧?”双眼弯弯,五官勾出更灿烂的笑。
“对——啊——”才怪。
苗忆琦回答得极其言不由衷。
“对不起!”双手合十高举于额前,作出忏悔的姿势,“再等我一下下喔,马上就好。”转身面向跟在他身后的美眉,“呐,看到啦。就跟妳说我和同学有约嘛!妳快点回去他们聚会餐厅那边喔!掰掰,慢走不送。”
说完,挥挥手,也不理会美眉俏唇高高噘起、一副不甘愿的模样,迫不及待拉了苗忆琦和倪柔往咖啡屋里踱进去。找了一处靠窗的座位坐下,表现得正准备点餐正认真钻研菜单的样子,实际上密切注意着窗外那人的一举一动。
见她怒气腾腾站在原地透过玻璃瞪了他们三个半晌,最后用力跺跺脚,转身跑掉,才终于松口气。
“谢天谢地,缠人精终于走了!”
看他那副“总算解脱了”的表情,苗忆琦和倪柔不约而同撇撇嘴。
“解释一下吧。”
迅速点完餐,倪柔指指窗外,说。
“对啊,我们帮你圆谎,要个说法也不为过啊。”
苗忆琦十指交握放在桌上,作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我爸大学同学的女儿,从小就爱黏人。”桑克启两手一摊,表示这着实没啥可说的,“妳们还没吃午饭啊?”听到她二人方才都点了餐点,他推测道。
“嗯。”
“难怪常常闹胃痛。”小声嘀咕。
“什么?”
“喔、没,没什么。”连忙摆手。
挑高眉怀疑地睨着他。
“刚才真是太感激了,要没遇到妳们,我还不知道会被缠人精黏多久。”受惊过度般地拍拍胸口,真是只要一想起就感到小生怕怕啊!
“飞来的艳福,就这么错过不觉得可惜吗?”
“忆琦,妳是在讽刺我吗?”
“这也被你听出来啦!”
“去妳的!”看看她那副促狭的眉眼,根本是在找啐!“就是不想被她缠才说和朋友有约,谁晓得她就有这么黏,居然硬跟在后面一定要看到和我有约的朋友的人才肯走……”那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入眼的脏东西一样,“妳还当我在玩欲擒故纵啊?!啧,要不是我爸他们今天大学同学会非得携家带眷,我也不至于那么衰!”
愈讲愈激动,就差没拍桌跳起,破口大……喊了。
可他越是慷慨激昂,在苗忆琦眼里瞧来越是有趣得紧。“咦咦咦,我有没有听错?”挖挖耳朵,“既然只是幌子,那你领着人家美眉在这边瞎走,要遇不到‘和你有约的朋友’的话,不就摆明了你是在说谎嘛。”
要扯也要扯一个方便实行的借口嘛,既然知道人家缠人,万一变不出一个人来给对方怎么办?尿遁都比这借口好!
“我当然是知道有人今天会在才这么说的。”以为他白痴啊,自是想好后路才往前走的嘛。
“喔?”苗忆琦扭头看向倪柔,后者一脸莫名。她了然点点头,“你知道的‘有人’,应该……不是指我们两个吧。”
推测的口吻,肯定地表情。指尖在在同座一侧的倪柔和自己之间徘徊少时,暗携着疑问在话中。
桑克启颔首,要开口回答的时候却又踌躇了下。
“咳,”他清清嗓,“其实是昨天……本来听若阳说……他今天要来这边的书局看看……”
话音还没落,在那个名字出现的一刹那,对面一张素颜如他所料立刻便黑下来。
“……所以我本来是打算找他的。”脸上的尬笑不由衷至极。
默。
一片寂静。
如果没有其它桌传过来细微的对谈声,那场面简直会安静得教人抓狂。
唉,他就知道老实招会引出这样的反应——冷场,冷场,还是冷场!
他们此刻处在室内,可即便咖啡屋的老板没开冷气,他也能感受到一阵阵寒风在他后颈处没完没了地吹啊、吹啊……更何况盛暑难耐,老板怎么可能吝啬冷气费呢!所以觉得更凉了。
还好虽然有人不愿意接话,但也有人愿意开口打破沉默:
“这样啊。那看来你是没找到啰。”确定苗忆琦全然没有再参与对话的意愿之后,倪柔终于说。
“是啊,几个书店都给逛遍了,没看到人。幸好这路上遇到妳们,不然我估计是脱不了身了!”感恩呐!
“说不定是他改变主意没有来?”
“唔,应该……不会吧。”
“那也或许是你们错过了。”
“这倒是有可能。不过……”
桑克启打住,偷偷瞄了瞄故意转向一边的苗忆琦,后者毫无反应。正准备往下说,却又被上菜的服务生打断,只好先作罢。
待到餐点都上了桌,他站起来,扯出看起来有些心虚的笑容。
“我出去打个电话。”
这次苗忆琦的反应特别迅速,和倪柔同时问,“给谁?”
“……我妈。”眼珠飞快地转了圈,回答。
“去关心‘缠人精’妹妹平安回去了没?”
“……呃、呵呵……”不置是否。
溜出门才几秒钟又走进来,规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怎么回事?不是去打电话了吗?”
“没人接,可能是没电或者关机了。”
捧起他点的冰柠檬茶,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像是不明白对方为何不接电话似的。
“喔……”
缺下文了,还是埋首盘间继续填饱胃老大比较实际。
三个人都勾着头,谁也不看谁,不知道是在比沉思还是怎么的。
“对了,那个肖翔,他昨天打电话给我喔。”沉默了晌久,倪柔突然说。
“咦?”
“为什么?”
另两位坚决贯彻“沉默是金”最高座右铭的家伙一齐抛掉成堆的原则金块,发出诧异的声音。
“为问我问题啊。其实他前几天也有打啦,不过因为要准备期末考,所以昨天以前我都没和他多说。”
“问什么问题?”苗忆琦好奇地挑起眉。“他想追妳喔?”
“怎么可能!他是问我关于妳的事情啦!”
瞥。“我?我的事情有什么好问的,他认识我的时间应该更长吧。”言下之意,说他对她的事情比倪柔更清楚也是说得通的才对。
倪柔唇畔漾起打趣般的弧度。
“有很多可以问啊。”
“比如?”
“比如……在我们这群‘高中同学’的认知里面,妳和唐若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轻轻搅动咖啡杯里的汤匙,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但仔细一觑,会发现她的目光完完全全落在身侧人的脸上,不着痕迹打量苗忆琦每一丝情绪波动。
对座的桑克启也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而苗忆琦微微皱了下眉,轻嗯了一声,作出一副此事与她无关的模样专心致志地用餐。却没再讲一个多余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