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最后一个人介绍完自己，班主任走上台。他还很年轻，但锐利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很老练。在公式化的致辞后，他开始讲学习的重要性。对应的，贬低其他的一切。
从头到尾，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用目光扫过李楚凡。好像是对他一个人在说。
04
“什么？”李楚凡讲完上午发生的事后，母亲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中，直直地看着他，“我不是叫你注意吗？给老师留下一个好点的印象。你倒好，上去就胡说八道。”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李楚凡把碗放在桌上，直视着母亲的眼睛。
“什么戏剧学院？什么剧作家？这些就是胡说八道！你现在要想的，只有上学！少干些莫名其妙的事。”母亲的声调提得很高，像是要将李楚凡压得说不出话。
李楚凡动了动嘴唇，努力地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无数的话被堵在喉咙上，发出沉闷的低吟。
母亲没有再说下去，但她的目光依然是寸步不让。
令人心里发毛的沉默开始蔓延。两人谁都想要借助忍耐和时间去打败对方。死寂般的屋内，偶尔还能听到外面街道上传来的喧闹。恍若隔世。
李楚凡十分厌恶这样的感觉，他站起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站住！”母亲在身后吼道，“把你碗里的饭吃干净。”
李楚凡的身体顿了两秒钟，然后用一声简洁有力的巨响回应了母亲。
“砰！”
木质的门狠狠地撞在门框之上。
05
下午的教室里沉闷而潮热，几个吊扇懒洋洋地转着。发出“吱吱”的声音。
坐在位置上，李楚凡清晰地感觉到，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像被汗水沾湿的短袖一样，粘在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
在年华之上等你 第一章（3）
开学初的自我介绍，对新生间的认识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作用。更不会让谁一下就记住谁。然而现在班上一多半的人，都记住了那个语出惊人的男生，李楚凡。
至于李楚凡自己，也记不起想要成为一个剧作家的念头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开始出现的。或许，只是在某个瞬间，有了自己的想法。
阳晨差不多又是最后一个走进教室的，身上带着比上午更浓的烟草味。
“你吸烟？”李楚凡皱了一下鼻子。
阳晨满不在乎地点头，似乎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为什么？”李楚凡一直比较反感吸烟的人。总是会把他们和处分、斗殴、酗酒联系在一起。可在潜意识里，他又觉得阳晨并不是那样的人。
还没等阳晨回答，老师就从外面走进来，让刚才还哄闹的教室变得安静许多。李楚凡赶紧摊开课本，面朝黑板，规规矩矩地坐着。
阳晨把身子转过来，正对着李楚凡。过了很久才转回去。
“喜欢。”
细微却很清晰的声音缓缓移动着，最后消失在带有夏末余温的空气里。06
我只是在平静的海面上投下一粒石子，你却隆重地给我带来一场海啸。让我猝不及防地被那同眼泪一样味道的液体卷走，去到你想要带我去的地方。
我只是一个在海边嬉戏的孩子。我只是投下了一粒好看的石子。
现在，我只能抱着膝盖，坐在沙滩上轻轻颤抖。
周末的上午，家里坐满了亲戚，全部都是母亲叫来的。
他们把李楚凡围在中间，“楚凡”“凡凡”地亲切叫着。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堆起高高的笑容。李楚凡知道，在那笑容底下，一定垫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李楚凡打死也不会对别人说“戏剧学院”和“剧作家”。或者说是不该将这件事告诉母亲。因为亲戚们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与之相关的字眼。
李楚凡沉默着，坐在人群中间。他很清楚，在他表态之前，这些笑容都不会消失，也许还会更加浓艳。不过，如果自己不能满足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蜜糖就会瞬间变成尖刀，刺破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从小到大，李楚凡优异的成绩一直是这个家的骄傲。在所有人眼中，他的未来无比清晰和明朗。优异的学习成绩会让他进入一流的大学，毕业后找到一份令人满意的工作，再和大多数人一样，上几十年班之后退休。最后在子女的陪伴中安详地死去。这样的人生是最常见的，也是无数人为之追求的。
西城高中对李楚凡来说只是一个平凡的片段。没有人怀疑他不能和从前的小学、初中一样顺利通过。然而刚一到开始就出了状况——品学兼优的乖宝宝竟然不想考大学。严格说来，是不想考一所正统的大学。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你们说完了吗？”李楚凡低头望着手中的水杯。他的声音不大，可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楚凡，你还小。有些事并不是那么清楚。我们是过来人，肯定比你有经验，是不会害你的。”母亲温柔地说道，眼里带着慈祥和期望。她的话立刻被其他人所附和，宛如不可质疑的权威。
“妈，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我，但是我想自己做决定。”李楚凡解释道，整个矛盾的焦点是母亲，只要说服母亲，没有人会再说什么。
但是母亲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留，死死扣住李楚凡：“不行！”
冰冷的声音彻底浇熄了李楚凡心里仅存的希望。
一些在血液里潜藏多年的因子被唤醒，一点一点从身体的各个角落开始汇聚，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把所有的一切都吸了进去。
在年华之上等你 第一章（4）
李楚凡忽然歇斯底里地吼道：“好啊！你什么都帮我安排好啊！那还要我在西城高中干什么？你把工作也给我找好啊！”
陡然提高的声音镇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李楚凡自己。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已经到了最高的负荷。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母亲对抗，更没有想过会如此彻底。
母亲愣了几秒，抬起手臂指着门，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颤抖着说道：“你给我滚。”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客厅里的空气安静得令人绝望。
直至母亲再一次用力地喊道：“滚啊！”
李楚凡豁然站起，径直走到门前，拉开门走了出去。关门时发出的巨响和母亲的吼声混杂在一起，回响在客厅里。满屋子的亲戚们呆呆地坐着，就连李楚凡固执地走出家门也没有人去阻拦。
母亲把脸深深埋下来，轻轻抽泣。
07
周末街上的人很多，各自穿行在彼此的世界。每一个人，都带着不同的情绪，希望能够影响四周的人们。让整个世界陪着自己哭，陪着自己笑。
世界，也因此开始有了不同的颜色。
李楚凡双手插在裤兜里，耳边还萦绕着母亲的嘶吼。像是铁锤击打心脏发出的声音。
不经意间，走到了初中毕业的学校门口。对着那一扇曾经无比熟悉的门，李楚凡脚下像生了根，怎么也移不动。
似乎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走过了生命中最灿烂的那个三年。那是童年和青春的临界点，所有的东西都简单而透明。
在那扇校门背后，究竟发生过多少故事，连李楚凡自己也记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时很快乐。没有与任何人的争端，没有做不完的作业。更为重要的是不必为未来而操心。最多，老师偶尔会提几句西城高中。可它依然是岁月中，最为光亮的年华。
现在，自己就站在很多孩子曾经的梦里。却没有寻找到梦里应有的快乐。
更多的作业，亮到更晚的台灯，更早的闹钟。这一切，合起来就是西城高中。
临走的时候，李楚凡看了一眼门口玻璃柜里的奖杯。那些是这所学校所有的荣誉。有的奖杯已经被氧气打上白色的印记，甚至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在一个奖杯前，有一张照片。上面一群孩子带着灿烂的笑容，还有那些明净的眼神，和他们身后的天空一模一样。其中一个孩子，叫李楚凡。
如果时间能和照片一起停留。我愿意，一直一直站在这里。
08
李楚凡离开初中校门时，西城的另一个角落里，阳晨正躺在床上沉沉睡着。
很多年前，父母去了外省，把他留在舅妈家里。这些年，阳晨一直是在舅妈杨素的呵护下长大的。
杨素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坐在床边，怜爱地凝视着阳晨年轻的脸。又把被子稍稍往上拉了拉，然后捡起阳晨扔在地上的脏衣服，准备送入洗衣机。
她刚把衣物抱起来，一个长方体的盒子忽然从阳晨的牛仔裤里掉落出来。摔在地上，溅起阳光照射不到的灰尘。
杨素蹲下身体，将那盒子捡起来。就在看清手中盒子的瞬间，她像是触碰到了没有绝缘的电线，全身战栗。
一盒烟。
她愣愣站着，目光在阳晨的脸和手里的烟盒上不停地游走。心里反复地问着同一句话，他竟然会吸烟？
杨素想起阳晨小的时候，搂着自己的脖子，甜甜地叫着“舅妈”。现在，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孩子。甚至已经学会了抽烟。一个人会被时间雕刻成什么样子，真的无法预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在年华之上等你 第一章（5）
床上的阳晨翻了一下身，吓了杨素一跳。她想了很久，悄悄地把烟盒放了回去，又把所有衣物全部摆回原来的位置。
在关上门之前，杨素从缝隙里看了阳晨一眼。轻微地，发出一声几乎听不到的叹息。
门被关上的声音传来后，阳晨睁开眼睛。在杨素进来时，他就已经醒了。
已经十六年了，父母一直没有回来过，最多会打来几次电话。舅妈却一如既往地照顾着自己，特别是在姐姐考上大学离开家后，舅舅和舅妈更是把所有的爱全部给了自己。在进入西城高中后，自己主动选择住校，只是不想再给杨素添太多的麻烦。
想着想着，阳晨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望着窗外。
偶尔，会有一两只飞鸟从天空中掠过，又很快消失了痕迹。
他闭上眼，喃喃地叫道：“舅妈……”两滴眼泪从眼皮底下冲出来，滚过脸庞。
09
门被反锁上。
眼前一下子黑了下来，来不及缩小的瞳孔无法适应弥漫着的黑暗。
上午离开家没多久后，亲戚们就各自散去。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母亲一个人。母亲的房间并没有关门，里面透出来的微微光亮隐约映出黑暗中物体的轮廓。
李楚凡从那房间门口经过时，向里望了一眼。只有床头的灯还亮着，母亲红肿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墙壁。似乎并没有去在意自己已经回来了。
那眼神，像是狙击手的子弹。穿过一切阻碍之后，准确命中了心里最薄弱的那一个点。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打开自己房里的灯，李楚凡重重地躺在床上。
他摸出手机，里面有一条父亲刚发来的短信。“你先回家，有什么事等到我回来以后再说。”李楚凡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许多思绪跳了出来。
在自己的成长中，父亲一直扮演着一个扑朔迷离的角色。他在外地上班，只有周末才会回来。父亲总是有出不完的差，很少能够抽出时间来陪自己。包括初中毕业的这个暑假，本来和父亲早已约好的旅行，也因为父亲工作上的原因，而无法实现。虽然每天父亲都会打电话过来，问问去了哪里，天气怎么样，钱还够不够用。但有些东西终究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