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小A有史以来对她讲过最长的一句话。
阿娅说,为什么,如果你在我对楼,就该知道我住在哪里了。
小A说,哼!你一点诚意都没有!
他下线了。
此后的几天阿娅再没有看过他上线。早晨她到阳台上放鸽,也再没看到对面阳台的男生。阿娅慌了,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才刚让她的鸽子学会停到对面的阳台上,他却不见了。难道小A真的就是他?难道是他生气了?这世界上真会有这样巧的事,老天真的被她感动,要让她的梦化为现实?这一切太不真实了,她只不过是个连方便也要靠人服侍一不留神就会弄脏裤子的残废,只要稍有脑子的人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更别提喜欢上她,专门来看她了。阿娅在这两种念头里左右挣扎。
梦里她和白鸽王子飞上了天堂,但是王子生气了,又将她重重地抛下地狱。
苏德阿姨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她抚抚阿娅的头发,说,傻孩子,人家问你,你就告诉他嘛。他是不是他有什么关系,咱们家也好久没有来过客人了。
苏德阿姨的想法是,难得这个小A知道阿娅的状况,还愿意来看她。就冲这点他就已经不错了。
阿娅上了线,湿着眼睛,给小A留下了她的地址。她说,小A,对不起,希望有一天你可以看到这条讯息,希望能看到你。
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和我鸽子的朋友。她想。
七
阿娅已经把鸽子训得非常好了,它们随着她的一声呼哨就会一齐飞到对面的阳台上空,再一声呼哨,就会落在那边的阳台上,可惜的是,那阳台始终空空如野,她和她的鸽子找不到降落的目标。
《阿娅和她的鸽子》已经写完了,故事的结局不是日本记上的收尾,而是阿娅坠入了地狱,白鸽王子不知所去。
阿娅在她的阳台上一笑,这是一个她未曾想过的结局,却在梦里得到了映证。事实如此,见与不见,结局也是一样的。
太阳已经落山了,城市的灯火亮起来,月亮却不见了。
八
可是门铃居然在这个时候响了。阿娅一愣,要关鸽子笼的手抖了一下;厨房里的姨妈也是一愣,菜刀差点切到手。她们家的门铃实在太久没响了,里面的电池没有坏,已经是个奇迹。
阿娅迅速摇着轮椅进了客厅,姨妈也在客厅,她俩你看我我看你。
门铃还在响,叮咚——叮咚——好像一声声呼唤,又像欢快的呐喊,门后面是一个谜,只等她俩去打开。
“我……我去开门。”苏德姨妈使劲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到门前,又看了阿娅一眼,冲猫眼里一看,边问,是谁啊——
“我是阿娅的朋友,阿娅在家吗?”门外的声音。
“吱——呀——”门开了。
一个人,站在门口。
“砰!”门又关上了。
九
颜色随全家出去玩了好几天,回来之后,便听说前天小区里发生了入室抢劫杀人案,案发现场,所有财物被扫荡一空,死者是一位老人,和一位残疾少女,据说就住在他家的对面。颜色站在阳台上,向对面看去,除了一个空荡荡的鸽子笼什么也没看到。他叹了口气,觉得她们很可怜。
这时候,蓝天上忽然飞来一群鸽子。它们发出咕咕的鸣声,振动欢快的翅膀,在他的头顶,绕着他飞翔。灰色的、褐色的、白色的,像飞舞的信使。它们飞得好近,近到可以感觉被翅膀振动的空气,近到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捉住它们、它们似乎一点也不怕,好像对他还有一点喜欢。
有一只白色的,似乎终于鼓足勇气,停在他肩膀上。
好像,认识他一样。
他从残碎的镜子里抬起头来,看到自己一张淡漠的脸。
这个游戏他玩了很久。始终独自一人。没有对手。他害怕就这样死去。
一堆僵硬的没有任何知觉的髓骨。他无数次用自己的双手,木棒,或者其他重物,以毁灭性的姿态去敲击。
死了。永远的死了。他想。他再也没有机会重新站起来了。
三年前,一辆卡车从他腿上扎过。精骨粉碎。他痛的喊不出声来。看着司机在暮色中从窗口探出头来张望了他一眼。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眼。侥幸,可怜,内疚,无奈。
他醒过来发现自己的下身没有了知觉。医生告诉他做好心理准备,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再站起来。
他的妻子用一只颤抖无助的手紧紧握着他。她想抓住些什么。但无能为力。
每天他都坐在轮椅上。
看着这个广场上的男男女女走来走去。广场上开满了艳丽的花朵。没有枯萎。高大挺拔的梧桐树。还有他日渐苍老的扭曲的肌肤。
一个人。
有时候他会从衣袋里拿出一块破碎的镜子。照自己的脸庞。他看到一张淡漠的脸。深层的肌肤里充满伤悲,痛苦,还有绝望。
他不说话。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这是他现在惟一能够享受到的。
周围是情人们打情骂俏,欢声笑语。
爱情,对他来说。遥不可及。
一年前妻子离开了他。
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块破碎的镜子。放在他的口袋里。在他睡着的时候。
镜子的后面是妻子灿烂的笑容。他想妻子真是用心良苦。假仁假义。
他没有怪她。每个人都需要保护。特别是女人。
他想告诉她你做的对。你不用内疚。就如同那个司机对他的残暴的行为一样。所有的疼痛都由他一个人来承担。
他常常在午夜里撕裂般的尖叫。或许是在睡梦里。
那个女孩。漆黑浓郁的长长的头发。眼睛像他的妻子。每天都从广场上经过。他看着她。
女孩有时候也转过头来透过树枝叶间隙看到一张淡漠的脸。他对着她微微笑。她没有察觉到什么。
是呀。他想。他只是一个残废的人。他不敢有这种奢望。
他很喜欢她。
日子久了。他不敢太注意她。他怕她过来和他说话。或许有个美好的幻想对他来说更合适。
有时他低着头从破碎的镜子里反照出她的身影来。
这个游戏他玩了很久。
他习惯孤独。他习惯以孤独的姿势坐在轮椅上。没有人过来安慰他。他拒绝同情。
他的父母抛弃他。因为他带给他们多余的负累。他快三十岁了。几乎没有什么积蓄。他的父母是很平常的工人。自己养活自己。
他想他们没有错。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养活一家几口。
他有些钱。他想这些钱省吃俭用的话可以熬过好几年。没有人知道未来。
有时候他想过死亡。黑夜里。他用刀划过动脉。他看到自己的鲜红的血液溢出。随之而来,剧烈的纠缠般的疼痛。
他死过一次。他不想再死一次。
这样很好。
这个游戏只要存在一天,就不会孤独。
只是有一天。他从镜子里看到那个女孩牵着一个男孩的手,从广场上,从他身边穿过。
从他的身体和心脏里穿过。
那个男孩,很英俊。有着爽朗的笑容。和女孩的确很颁陪。他们手挽着手,脸上挂起了幸福的笑容。
让他想起妻子。
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挽着妻子的手。那时候妻子说她会爱他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她的确爱他。但只是那一个瞬间。他现在知道所有的事物都是一瞬间的。瞬间即逝。
泪水从他眼里掉出来。每一滴里都是仇恨,悲哀。冰凉。没有温暖。
他握镜子的手刻出了血液。整个人都在轮椅上颤抖不已。
他们不会在一起的。他诅咒他们。除此以外,他似乎别无所求。
这个世界只有孤独,而没有永远。现实。残酷。没有人可以陪伴一生。
一天。一天。又一天。
他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女孩。
也许女孩选择了其他的路道行走。也许女孩和男孩正忙着办理结婚的琐事。也许女孩发生了某些不确定的意外。
总之这个游戏结局了。
他有些伤心。有些失望。
直到又有一天。那大概是三个月,或者更久一些。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女孩。
这次女孩是坐着轮椅来的。女孩的腿上绑着石膏。男孩在后面推着她。眼睛望着远方。远处,一片茫然。
他似乎从男孩的眼神中看到了当年妻子的迷茫。是的。这种迷茫太无助,面对现实的残酷太自不量力。注定空洞。
女孩的笑容是灿烂的。如同镜子后面妻子的笑容。她会积极生活下去。他猜想。她是个乐观的女孩。
他为她而感到欣慰。他笑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个月。大概不到。
每天女孩都会来这个广场上。坐在轮椅上。
这儿适合平静的生活和疗养。阳光很好。微风如沙砾般拂在脸上。暖洋洋的。让人感觉想睡觉。还有牵手的男男女女走来走去。广场上开满了艳丽的花朵。没有枯萎。高大挺拔的梧桐树。一切都一如既往。只是。
只是男孩不见了。推轮椅的是一个老婆婆。有着慈祥的面容,岁月的流逝脸上布满了皱纹。老婆婆时不时的和女孩讲话。女孩会发出银铃般的微笑。女孩身上粘着细小的粉色花瓣。她把它们摘下来放在嘴唇上咀嚼。
他看着她。不说话。笑。
终于有一次。他们碰到了一起。
女孩看着他那熟悉的笑容。似乎很早之前就彼此认识了。于是,女孩也笑了。
在一起。
他从残碎的镜子里抬起头来,看到自己一张淡漠的脸。
还有身后另一个男人。和桌子上一大堆钱。
放心。没有人知道。男人说。只是场意外车祸。
很好。他说。
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会想起那个女孩子。
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我记得她嘴角的微笑,像一尾浅蓝色的小鱼。她的气味,她的脚步,她安静的样子,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若有若无。我喜欢她,就像喜欢一本书或者一支歌。
此刻,我坐在火车上,去一个遥远而未知的地方,在那里,我会找一间果绿的旅馆住下来。选择果绿色,是因为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的衣服的颜色。我记得那些日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