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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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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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谈谈吧。”他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书英能够理解他的渴望,心里的好多事情只要跟别人说说,似乎就能够解决。那种撕心裂肺的愤怒,彻骨的背叛和钻心的痛苦也会变得淡些。但是现在这诉说的对象不应该是书英。
  “所以,我们能做些什么呢?就像用冰冷的手抚慰对方的脸庞,饥饿的人互相抚摸对方的肚子,流着血的人互相抚摸对方的伤口……这有什么用呢?快乐遇到快乐会加倍,但痛苦遇到痛苦只能无限扩大,然后爆发,那会使方圆1公里变为废墟。不要对我有任何期待,不要靠近我。”
  书英从椅子上下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到地上。离近看才发现,他的睫毛很浓很鲜明,眼睛的轮廓也很漂亮,不仅是眼睛,鼻子和嘴的线条也很端正。书英第一次发现其实他长得很帅,他一定是处于过度激烈的感情状态中,才会掩盖了那造型般的美。他是这样的啊,我也是这样的吧。
  书英想帮他脱掉鞋子和夹克,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她这才发现,其实能够为他做的事情很多。可以在他背下垫上褥子,以免咯着。可以用温暖的湿毛巾为他擦擦脸和手,这些都是书英曾经为京浩做的事情。侧卧着的男人突然开始翻身,书英吓了一跳。他想翻身,但好像力气不太够,又回到了原来的姿势,然后嘴里嘟囔着:“秀珍……”
  虽然声音不是很清楚,但能肯定他在叫着自己的妻子。之后,胸部又开始颤抖。他正在梦中哭泣吧,胸部间歇性地颤抖着。书英注视着他,很久。他好像在吃着什么,舔了舔嘴,又皱了皱眉,然后擦了擦鼻子,有点磨牙。书英注视着这一切,第一次发现沉睡的脸竟能做出这么丰富的表情。他看起来一会儿像个孩子,一会儿像个老人,一会有像个愤怒的青年。如果有人看到他沉睡的样子,是不是会一定爱上他?……
  看着他,书英的心中有些发酸,内心深处好像在哭泣。听到京浩出事的消息后,她就像被切断电源的电器一样无法睡觉,也不能哭泣,心里逐渐变得干巴巴的,只要大哭一场似乎就会好得多,但她一次都没有哭。但是后来,在这没有想象到的情况下,心里却在发酸,哭泣就要迸发出来了。
  书英很想以同样的姿势躺在他的身后,然后睡着。如果在睡着之前或者睡梦中,还能够像他那样颤抖着哭泣就更好了,只要睡着就再也不想醒来,一直要睡到季节变换三次,记忆全部消失,并在消失的记忆中原谅所有的人。一直要睡到那个时候。
  书英支撑着沉重的身体,站了起来。再这样的话,一会儿就真的要慢慢爬过去,躺在他的背后了。她拿起外衣出门前,打开冰箱喝了三杯水。然后在他头边留了张条儿。
  “冰箱里有水。”
  来到通到大海的江堤旁边,一眼就能看到对面的悬崖。它们映在海上升起的光芒中,放着光彩,清澈得像被洗过一样。悬崖上像撒了银粉一样,散发着银色的光彩,有些耀眼。那悬崖好象一块巨大的金属盾牌,书英站在那里久久地望着它。
外出6
  车窗外面是无尽的冬日风景,干涩而凄凉。那伸出苍凉双手在空中挥舞着的林荫树,那好像马上就要倒塌,那将整个道路覆盖住的山岗断面,那似乎再也不能诞生出生命的荒芜田野……仁秀觉得掠过车窗的风景似乎正完整无缺地进入心里,停留在身体中。不,应该说他的内心早已如此。
  坐在旁边的书英也在看着这风景。她好像一个无事可做的人,把目光投向车窗外面,就像是在完成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那田垄上燃烧着的鼠火,那乡村里冷漠庄严的政府办公楼,那头顶包裹背着手行走的老人……他们看到的所有风景似乎都是两人内心的写照,空空的、荒凉的、疲惫的风景。即使安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也会被窗外的风景所感染,如果视线相碰的话,内心的荒凉还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倍。
  保险公司的职员终于带来了卡车司机死亡的消息,他说被害人很年轻,和其遗属达成和解可能比较困难。但他又补充说,以防万一最好还是去吊唁一下。
  “因为现在还没有确定你们这辆车的司机到底是谁,所以你们两位最好都过去看看。”
  他所说的以防万一是指在赔款问题上与遗属达成和解,他还说这可能不太容易,也许还会遇到困境。他解释说,即使这样,但为以后着想最好还是过去。在哀悼死者之前,首先考虑到的是活人的利益,这种自私使仁秀不禁打了个寒颤。更让他失望的是,自己要亲自去做这件事情。但寒颤和失望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感觉,就好像在脏水里又对了点脏水。
  被害人的家偏偏在天涯村。仁秀一大早就动身了,并查找地图确认了路线。沿东海岸一直往下走,然后再沿南海岸往西走。如果有条横穿大陆的路线就好了,可惜那边没有路。即便这样,到达那里五个小时也应该足够了。
  书英上车的时候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没怎么说话。在休息站里简单吃点东西喝点茶的时候没有说话,面对车窗外庄严的山脉和广阔的大海时也没什么反应。仁秀为打破尴尬的沉默,放了会儿音乐,但不久又关上了。车里尽是些制作照明设计程序时用的试音带,那里面的音乐大多节奏感很强,风格比较热烈。他打开收音机,可马上又关上了。收音机里面正以一种强加的口吻谈论着现实的问题,很是嘴碎。
  安静看来更好。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冬日冷风从床边吹过的声音,这时候听起来都不错。和一个陌生人沉默地坐着,但并没有感觉不舒服,这已经很令人满意了。仁秀认为这都是因为那张纸条——“冰箱里有水”。
  仁秀还记得那天醉酒后去敲书英的房门,之后的记忆就直接跳跃到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了。当仁秀醒来知道自己以怎样的德行躺在何处时,他感到十分悲惨。现在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坠落了,记忆空白的那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他有些害怕。眼中的所有事物都充满痛苦,仿佛所有人都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在这种受辱感的支配下……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暴行。
  皮鞋和衣服都还整齐地穿在身上,从这看来好像没什么大的过失,但自己惊扰和激怒了房间主人这一点则是毋庸置疑的。仁秀慌忙站起身想要离开房间,他在门口停了下来,回头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或者弄乱了人家的东西。他看到在房间中央自己躺在那里时头部所在的位置上有一张纸条,于是穿着鞋大步走过去把它拾了起来。
  “冰箱里有水。”
  看到纸条的那一刻,仁秀原本处于紧张状态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了许多。没想到这一行字能传达这么多的信息,这说明仁秀没有做出严重失礼的行为,那个女人没有很生气,她不仅原谅了仁秀的无礼,而且还担心他睡醒后口渴。仁秀看了眼小冰箱,然后离开了房间。
  仁秀回到房间振作了一下精神,又做好外出准备。他径直去了医院,到达时正好是探病时间。但仁秀并没有去看秀珍,他仍然没有足够的信心见秀珍。他不敢保证,那随处可见的录像画面不会出现在秀珍的氧气瓶或者吊瓶上面。不由自主地,仁秀透过重症室的窗子寻找书英的影子,她不在京浩的床边。仁秀朝医院走廊走去,书英正站在走廊尽头的自动售货机前望着窗外。看到书英的一瞬间,仁秀突然感到十分安心,这让仁秀觉得有些惊讶。
  “那个……”
  听到仁秀的声音,书英慢慢转过头来。漠然的表情,过分地漠然,以至于看上去有些冷淡。
  “对不起。”仁秀说道。
  书英看了看仁秀,仍然面无表情,然后又把头转向窗外。那是种事不关己的眼神,她在期待着什么?仁秀站在她身后,好像还在等着她的反应。在转身之前,仁秀又说了句:“谢谢。”书英仍然一动不动。
  坐在副驾驶的书英跟那时候一样一动不动。他们又在休息站停了一次,然后在广阔的平原中走了很长时间,在这里,平原要比山丘多一些。经过绿茸茸的麦田,应该就差不多到达目的地了。也许因为这里是南边的天尽头吧,梅花农场里面已经有鲜花盛开了。
  死者家并不难找。顺着路牌走,不久就看到一个不大的村庄。从村口开始就挂着丧灯,顺着丧灯走,好像经过了一台耕种机,然后可以看到路的尽头有一家典型的农户。仁秀把车停在了附近,下车时,他看见书英站在那里望着天空,看起来好像有些犹豫,或者有些害怕。
  “要不你在这儿等会儿?”
  书英没有回答,仁秀向死者家走去。书英马上跟了过来,和仁秀并肩走着。一进到死者家里,首先看到的是大门右侧的八幅屏风。屏风两侧是一棵柿子树和一块看似花岗岩的大石头。由于死者是客死异乡,因此吊唁的客人只能进到大门里面而不能进入房间。屏风两侧搭有帐篷,里面餐桌前坐着六七个前来吊唁的客人。
  仁秀穿过院子,将一个信封投入到木廊台上的祭奠箱中。书英跟着仁秀,做着同样的事情。一位老人呆坐在木廊边上,看到仁秀和书英,艰难地站起身走过来。仁秀和书英同时向老人鞠躬。
  “是永基的朋友吗?”
  老人走过来,朝他们伸出手,好像要握握手。透过敞开的房门可以看到,里面一个穿着丧服的女人正背着孩子踱来踱去。仁秀尽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肇事人的爱人。非常对不起。”
  老人那伸出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一屁股又坐到了木廊台上。接着是一阵干涩沙哑、软弱无力的哭声。房间里的女人跑出来,慌忙喊着:“妈妈!” 厨房里又走出一个女人,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仁秀和书英,问道:“你们是谁?”这次书英回答说:
 
  “对不起,我是肇事人的爱人。”
  女人扔掉手中的盘子,朝书英跑过去,揪着她的头发。一瞬间、一眨眼的功夫,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你还我弟弟,我的弟弟啊……”
  书英任凭女人抓着她的头发,全身颤抖着站在那里。一切都交给那女人了,这就是书英的态度。是的,你最好能把我怎么样。惩罚我吧,侮辱我吧,破坏我吧,您可以随心所欲。但是不管做什么,最好做得圆满些。完完全全地破坏并侮辱我吧。书英闭上眼睛这样反复地默念着。她浑身发抖却放任不管。
  仁秀想保护书英。至少想拉开书英头发上那女人的手。就在仁秀伸出手那一刻,帐篷下面的一个男人飞奔过来。他借着跑过来的气势,朝着仁秀拳打脚踢。好几次,拳头都落在了仁秀的胸部和肩膀上。
  接受着那个男人的攻击,仁秀终于明白了书英为什么会闭上眼睛去承受全部的暴力。那根本算不了什么。当身体承受着拳打脚踢的疼痛时,心里却很舒服。痛苦和罪恶感好像都得到了豁免,越来越淡薄。
  听到嘈杂声,人们赶过来拉开了他们。那男人被拉走时,两脚还冲着仁秀踢来踢去。仁秀和书英没有整理被弄乱的衣服,而是重新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里。
  “你们快走吧。”
  老人无力地抬起胳膊示意仁秀和书英离开,但两人仍旧站在那里。冷风划过脸庞,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乌鸦的长鸣。那男人回到帐篷后,仍然在向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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