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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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台-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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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之后,我听到了那个道姑的供词:王琪次子王鲲,代理的吏部尚书兼京兆尹,请她设法诅咒华鉴容。还有,王鲲问她,当今皇上的寿数如何?   

  我听了,几乎站不稳。这是大逆不道,在过去,仅此一问,就可以谋反的罪名灭族。但是,王鲲,是否只是一时糊涂?王琪谨慎,应该不知道此事?还是他知道?   

  欧阳显图在我面前,用很低的声音说:“皇上,此事应该立刻处置。如果不利于陛下,臣以为陛下不可以留情面。”   

  我浑身颤抖,几乎不能相信。不要说,王鲲以巫术诅咒鉴容十分可笑,如果我死去,竹珈年幼,他们王家可怎么办呢?鉴容如今握有重兵,难道会坐以待毙?如果我不在了,以鉴容的性格,决不会给反对者一丝一毫的余地。他不是赏花爱乐的贵族少年,而是经过血的洗礼的老鹰。   

  “去请御史大夫赵逊再审问一遍,然后你们一起入宫。”我说。   

  “陛下!”欧阳显图质疑,这个湖南才子执拗地看着我,“陛下……”   

  我摇头。王家到底要干什么?他们没有军队,怎么可能成事。仅仅凭着自己是太子的外家,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我正在思虑,杨卫臣已经上前道:“太尉手书。”   

  我接过来一看,鉴容寥寥数字:“明日入京。昨夜梦见你,今晨又见喜鹊。时至今日,你我,苦乐两心知而。玄一名剑,见面后,双手奉还。静之继位,干戈可望化为玉帛。区区之心,只愿白首相随。”   

  白首相随?归还宝剑?可我们两个,却成了诅咒的对象。为什么?   

  鉴容就要回来,在此之前,我是否应该逮捕王鲲,或者隐而不发?鉴容入京,难道……花瓶无风自倒,随着瓷器的破裂,我的心脏怦然。   

  杨卫辰吃了一惊,我果断地说:“卫辰,你现在马上就出宫。为朕做一件事情。你骑朕的千里马出建康,到扬州传朕口谕,着将军庞颢,带滞留的十万大军尾随太尉。不用入城,明日只要等在建康城外。”   

  杨卫辰已经恢复镇定,他问:“什么理由?明日是凯旋之日,大军跟进,没有原因,有损太尉名声。”   

  我叹道:“没有任何原因可说。只是为了保险。”   

  杨卫辰听令后就离开了。我第一次发觉,他的步履,异常敏捷。轻巧快速。   

  午夜时分,欧阳显图和赵逊进入昭阳殿。   

  为了防止别人偷听,我命令陆凯本人,手持蜡烛,环绕着墙壁照着。齐洁袖藏匕首,站在我的身边。   

  事实确凿,我已经无可否认,我只是说出心里话:“这样看来,王鲲确实有谋逆的事实了。但朕实在想不通。别人谋逆,不过图富贵,王鲲说话都不利落,富贵至此,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蠢事?实在奇怪。”   

  欧阳显图说:“陛下,应该立刻下令包围王家。如果只是王鲲个人所为,没有牵连到阴谋,陛下再放了别人也可以。”   

 我的头痛得厉害,好像有许多蚂蚁,咬噬着我的心。我说:“朕已经下旨,要宋彦带领禁军,监控王家,不许任何人进出。朕还命令柳昙、陈赏也入宫来。约莫也快到了。”   

  赵逊的白胡须因为生气而不断地摆动。他黑着脸:“王鲲小儿,实在不争气。恕臣直说,出了这等事情,如果出于亲情就该宽宏大量,如果不能饶恕现在的举动实在拖泥带水。下午时分,陛下就该先发制人,逮捕王氏父子,紧急告知太尉大人,城内可能有变。何必要老朽再去审问,贻误时间?”   

  我低着头,口渴,端过茶盅,又烦躁地丢下。陆凯突然不动了,如今墙头草也有风声鹤唳之嫌疑。我派了一个又一个的宦官出东宫传唤。但是,柳昙没有来。陈赏也没有来。   

  凌晨,外面一阵脚步,柳昙差人送来一个盒子。   

  我命令齐洁打开,那里面,是一颗带血的人头。   

  空气窒息。那个人头是干涸的蜡黄,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那是陈赏!   

  我像掉进一个无底的冰窖之中,慢慢地坐了下来。午夜至今的天大怀疑成了真实。原来柳昙和王家合力谋反。消息走漏,因此他们提前动手了。或者,这时候动手,本来就是一个计划。还有什么比进入东宫,离开大军的华鉴容更加容易杀戮的呢?   

  我没有感到愤怒,甚至也不吃惊。只是有点被作弄的难堪。种种迹象面前,是我优柔寡断。王珏说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把京城的一切交给我以为最值得相信的一文一武,他们背叛我,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但我,现在无法得知具体的缘由。   

  不用想了,我派出的人,都已经被杀。如今,杨卫辰如何?竹珈怎么样?宋彦呢?最后,鉴容几个时辰后会进入建康。他们用我当诱饵?   

  来人相当礼貌,好像事不关己。他对赵逊和欧阳显图说:“两位大人,柳将军说,二位还有家小,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内宫,请你们跟我出去。”   

  欧阳显图仰天大笑:“皇上面前,这样说话?家小,不过是几条命而已。我今天自己都不想要命了,准备跟着我家里人到地下团聚。想不到你们处于无人质疑地位,居然造反。这样做,难道柳昙自己就没有家人吗?”   

  赵逊突然给我跪下,磕头:“皇上,臣等无能,没有早点查悉奸臣。今后,陛下自己保重。”   

  他还没有说完,已经被穿着铠甲的军人拖走了。   

  我一动不动,和齐洁、陆凯被一些佩戴刀剑的军人囚禁在书房里面。我作茧自缚,还可以怪谁呢?   

  陆凯殷殷地哭泣起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伤心。宦官哭起来,不男不女,在黎明的阴寒中,令人毛骨悚然。我们的屋子里面,还有陈赏的头颅。老天和鉴容开了个残酷的玩笑。他苦战回来,迎接他的将是自己人的屠刀。而他苦心维护的,初为人父的陈赏,因为他的关心,成为第一个刀下之鬼。   

  “陛下放心,太子现在肯定最为安全。即使要废掉陛下,他们也必须保住太子,不然无法节制其他地方。而且太子也是王家的血脉。”齐洁异常镇静。   

  我相信,可是鉴容呢?此刻,鉴容也许正在建康的郊外。竹珈是我的孩子,肚子里的这个也是啊……我心乱如麻,四周只有陌生军人的脚步。白天到来了,可我的眼睛里面,只有黑暗。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军人走了进来。他是个年轻人,毫无特色的脸庞。但他的眼睛里面,掠过一丝类似怜悯的神色。   

  “陛下,请您准备到城楼去。”   

  “这是为什么?朕受惊吓,需要解释。没有心情去城楼。”我回答。我不需要怜悯,但自己必须维护自己的尊严。   

  他没有一点不耐烦:“陛下,您不得不去。您的亲信,还有太子,都在这里……”面对我冷漠的眼光,他说不下去。   

  “太子怎么样?”我直视他。   

  “还好。陛下的奶娘在照顾他。柳大人吩咐对韦娘要客气。” 

 怎么办?我看着他,决定了。生死由命,只要没有遗憾。   

  一横心,我把自己的珠冠朝楼下扔去,可就在这时,齐洁取出了匕首,避开身边的军人。一跃身,她如同一只翠鸟,跌下了城楼。追逐着那比她的身躯小得多的冠冕,彩云追月一般。   

  “啊!”我听不见自己的尖叫。因为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尖叫起来。华鉴容的马受惊后腾。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   

  百姓们横冲直撞,潮水般分割了城楼和外城。这时候,鉴容的眼光,迅速扫过了我身后的城头垛子。   

  他对于这个,太灵敏了。一瞬间,他的眼光又回到我的身上。大风吹乱了我披散的头发。我也对他笑了笑。也许就是永别了。   

  这时候,第一支箭射了出去。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杀了他!杀死华鉴容!”   

  恍惚间,我怀疑这又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可是,他们要杀死我的男人,活生生的一幕,就在我眼前。   

  城楼上箭弩齐发,顷刻间,战场之弦在建康城内绷紧。我用手指扒住城墙,往下俯身。我不敢看,但我必须看。神灵在上,保佑我们吧!   

  鉴容的身边,有几个人应声倒下马。他抽出宝剑,迎着太阳的剑刃,发出幽蓝色的光芒。他的后面,有一群士兵飞快地跟进,围绕着他组成半月形的屏障。铁甲中焕发出残留的腾腾杀气,他们头盔上的羽翎,还带着未洗去的征尘。   

  他们有备而来,不然为什么毫无慌乱?可鉴容的面庞,为什么显出了迷乱?难道说,这一切在你的理智中预料,却超出你情感的承受?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把你抛入到你死我活的战场之上,又把你拖进混沌不明的围城陷阱。   

  现在局面很清楚。齐洁的坠楼,使叛军原来的计划破灭。可眼前的一幕却比纯然的战争更加血腥。   

  成千上万的老百姓拥挤在鉴容的卫队与柳昙的军队之间。突如其来的巨变,让百姓们惶恐。箭矢无情,毫无防备的庶民在血花飞溅中倒下,死去的人引发骚乱,后面的人急于进入城墙的庇护。如同盲目的动物,人的求生意志占了上风。数不清的人疯狂地推搡,妇女孩子的哭喊淹没了扣动弓弩的机关声。老弱的人们被推倒在地,众人无情地从他们背上践踏而过。这时候,城门大开,柳昙的骑兵从永定门蜂拥而出,却为人墙所阻隔,难于前进。   

  在盲目的混乱之中,有个剽悍的军人一马当先,用铁蹄拨开人海。大叫:“皇上有旨,华鉴容带兵入京谋反,杀了他。”   

  男人们粗哑的嗓音共鸣着。一声比一声惊心动魄。   

  “关上城门,不要让华鉴容跑了!”   

  “杀死华鉴容!”   

  “把尸体搬开,快!杀死他们!”   

  鉴容的眼睛最后盯了我一眼,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他挺直身体,勒住马头,迅速地往后退。零星的骑兵们,率先交锋,刀剑声中,人马辟易。在一片为马蹄扬起的土黄灰尘中,同样服色的军人相互厮杀。彼此的红缨,羽饰,在狂风中晃动,好像荒瘠原野上的枯草,应该没有任何生机。可转眼,兵器搏击,火星迸发。山川震眩,声析江河,势崩雷电。身体旋转,喊声嘈杂,我已经看不清任何一个。只是觉得,血的颜色,已将那些生命之间的缝隙填满。   

  许多人倒下去,一些人冲上去,鉴容的左右半圆形铁骑慢慢地后退。不时有人为流箭和长矛射杀,这个半月形逐渐缩小。由于过于用力,我的手指血肉模糊,但一点也不痛。   

  就在这时,远处,犹如在地心的深处,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声音。眺望而去,白茫茫的旷野处,黑色的洪流在震撼的鼓声中,铺天盖地。地平线的凹陷处,飘起了血染般金红色的大旗。建康城外,是十万大军。从那血肉的长城里面,有一队人马如天神的剑,径直杀入外城。为首的人,乘一匹红马,手持长矛。应该正是庞颢。   

  庞颢带来的军人,很快把那个缩小的半圆恢复成铜箍一般坚不可摧。庞颢靠近鉴容,声嘶力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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