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我只喜欢这时候的天空。
渐渐由亮白色过渡到金红色的阳光柔柔地罩在眼前的一切景物上。
傍晚的清风轻起。
淡淡的闷热夹杂着微微的凉。
“望断斜阳人不见。。。”她为何低吟?
“满袖啼红。”不加思索地我接上了下一句。
“乱山何处觅行云。。。”
“又是一钩新月照黄昏。”
过了几秒,她猛地转过了头。
脸上写着微微的惊讶与疑惑。
“不过现在还没有月亮的哈,夏天的白昼就是很长啊。”我笑道。
“你是打暑期工的吗?”她问。
“我是打工的。”我回答。
“我在这里的大学念书。”她过了一会儿说。
“中文系的?”
“你怎么知道?”
“感觉的。”
她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
“你喜欢秦观?”她问。
“还好。”
“你喜欢‘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
“不知道。因为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我喜欢‘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我也很喜欢这句。还有‘任人笑生涯’。”
微笑着的沉默。
“你刚才为什么吟的是‘望断斜阳人不见’呢?”
“因为。。。因为。。。”她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因为我失恋了。”
沉默的安静。
孩子的笑声中我们是不是很寂寞?
“他得到了出国交流生的机会,”她依旧笑着,“然后就走了。”
她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扑闪着。
“给他的电话他都不接。”
乱山何处觅行云。。。
蔓延的只是喧闹中的寂静。
“不过你放心,我绝对没事的。为他那种人伤心不值得。”
“嗯。”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时间缓慢地前行着。
“哇,六点十五了。”她低下头看着手表说。
“该带孩子回家了。”她抬头看着我,“我只要再干5天就期满了。这个暑假可是过得相当颓废啊。”
我微笑着。
“我叫甄云碧。”她的笑容有一种温暖的力量。
她说着从包中掏出了纸笔。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和QQ号。”纸条被递了过来,即使是数字也透着娟秀。
“你叫什么?”她的杏核眼很是明亮。
“何春妹。”我淡淡地笑着。
“认识你真高兴。”她说着站了起来,“再见咯。”
“嗯,再见。”我抬头看向她。
她笑着挥了挥手。
“小梅!”
那个叫小梅的孩子飞跑着过来了。
“小云姐姐!”那个孩子长得很可爱,“我可以再玩会儿吗?”
“小梅,现在很迟了哦。”
小梅似乎很为难地嘟着小嘴,过了一小会那嘟着的小嘴就变成了一个无邪的微笑:“那好吧。”
“春,再见咯。”她牵着小梅,回眸一笑。
我笑着挥了挥手。
夕阳下的人生百味会是什么样的呢?
“小春!”是佟先生的声音。
“佟先生。”我站了起来。
“小李还没来吗?”不知为何,他总是称他的夫人为小李。大概又是历史悠久的昵称吧。
“应该快到了吧。”
他走到了身边,把一瓶矿泉水递给了我。
“你去问问小海是不是口渴了吧,我去那边打个电话。”
“好。”我接过矿泉水,向滑梯那里走去。
夕阳下的公园,景色可人。
但我不属于这里。
我似乎不属于任何地方。
“小海!”我喊她过来。
“小春姐姐!”她正从最高的那个滑梯上滑下来,如朝花一般的笑颜。
“你快过来。爸爸已经来了。”很自然地微笑着。
“嗯。再等等。”她又爬上了扶梯。
“爸爸问你渴不渴?”我对又一次站在了平台上的小海问道,挥了挥手中的矿泉水。
“我待会儿再过来喝。”她开心地大笑着。
于是我站在那里,望着她。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嘈杂声。
很自然地回过头去。
是一支下班了的建筑工队。
刚想回头去看小海,一双眼睛狠狠地瞪了过来。
是他啊。
我冷冷地笑了一下,转头不想理他。
“小春。”佟先生过来了,“小李还是没有来吗?”
“嗯。”我点了点头。
不经意地一个转身。
他居然还在那里。
而且目光中似乎有什么在燃烧。
冷冷地心底没有任何痕迹。
突然很想笑。
你是在吃醋吗?
我冷冷地转过了身,夕阳下就算是我不存在了,我也不会要我不想要的生活。
可是,心里又是浓得变淡的悲哀。
泛梗飘萍,难道我的一生就只能如此?
忆昔
庆嫂是随我们来打工的人中年龄最大的,今年已经55岁了。她的丈夫名字叫做庆国,所以时间一长,就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到底叫什么了。
庆嫂的丈夫有过三段婚姻。以前听大姐说,庆嫂嫁给庆国时比丈夫小了二十一岁,而庆嫂的家人得到了一笔当时看来很大的彩礼。庆嫂对婚姻幸福的要求很低,只有两条:丈夫不打她;有饭吃。
庆嫂是个天生的乐天派,也许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悲哀的概念。
每次碰到她,她总是乐呵呵的。她为人一贯很热情,也常常热情得有些霸道。她的丈夫十几年前因为医院给用了试验的新药,得了帕金森。
她的丈夫原来是城里银行的一个小会计,因为那个年代闹饥荒,靠工资吃不饱,于是就回到乡下种田,后来家里怕他无后,就花钱帮他娶了庆嫂。庆嫂上次偷偷地告诉我说,她见过她丈夫两个前妻的孩子。她说的时候样子很纯朴,没有怨恨的表情,仿佛在说一件比在田里除去一棵杂草还要简单的事。她就像那个时代的标准女子,无条件服从于男人定的规则,同时心地纯洁比百合花还要纤尘不染。
然而我又时常觉得悲哀,也常问自己,庆嫂的人生理想是什么呢?会是什么呢?
我一直不敢问,因为我觉得她大概只会听不懂,她的世界里的一切,只是服侍好丈夫和孩子,以及做好家里的活。
岁月的风霜早已让我觅不见她年轻时的风华。也许她当时很美吧。真是似水年华。可是青春就是这么易逝,我很难想象她当时出嫁时的心情,大概是怀着些对未来隐约的不安和淡淡的希望吧。
我结婚半年后,她曾和我一同走山路下山到镇上买东西。她站在一个小山头,指着远处一块郁郁葱葱的地说,那将是她以后的坟墓所在地,她的丈夫将来也会葬在那里。我在她的脸上只看到了幸福。
是的,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她有三个孝顺的儿子,有一个待她不错的丈夫,她很满足,至于死后回归于这片土地,在她看来是圣洁无比的。
她总爱笑。我从没问她如何看待生死。我知道我无须问,她是为了她所爱的而生,亦最终回归她天然爱着的这片土地。
这几日,我突然变得很爱回忆往事。我很想捕捉住我曾觉得幸福的时刻,可是心中的彷徨却牢牢压抑着我。
我害怕看向前方,可我又不得不前进。
远看到我正看的李清照诗词时,指着《声声慢》中“三杯两盏淡酒”说:“三杯两盏还说是淡酒,她酒量可真够可以。”我笑了。洋好几次的暗示我都过滤掉了。对于远,我是不是有一点点自私呢?然而还是不同的命。远没有考上县一中,于是上了稍差的县三中,想来今年是高三了。
秀是村里很普通的一个妇女,但我从很小时就对她印象很深。
她是十五岁嫁的人,嫁给了一个几乎失明的人。秀十三岁那年上山捡柴禾,结果从山上摔了下来,断了右手。秀没有上过一天学。这就是他们所谓的门当户对。
秀的眼神我总是读不懂,于是我总害怕她的目光。
秀原本很美,却为了干活方便剪了短短的头发。岁月的操劳已使她里里外外看上去都像一个男人。
也许害怕中是无望的同情:我无法为她做任何事,却在每次得了学校的第一名时,她都会送我一个热热的鸡蛋,然后尴尬地笑笑,很快地走开。
后来觉得秀目光中的怨恨少了很多。
那次坐着她丈夫买的农用车下山时,我看见他的丈夫搂着她。她的脸上,写着的是幸福。
我又觉得害怕,害怕岁月会将我也软化,会让我有一天忘了自己的追求,会将年少的梦击得粉碎,会让我默默地来,又不动声色地去。我无权对别人的选择品头论足,但我一直在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忘了你的梦,就算结束,也要为了理想。
可是,前路在那里呢?
回想起小时候,与姐姐在溪里互相追逐。
姐姐的笑声是那么清脆悦耳。
我一直不会游泳,于是姐姐常常开玩笑说,那她就将是救美的英雄啦。
凛冽的山风刺骨,冰凉的溪水寒心,为什么那时却只觉得快乐呢?
父母的笑那时看来也是很美很美的。
现在想来,母亲又是怎么嫁的父亲呢?
母亲的童年是怎样的呢?
父亲对于这个家又是怎么想的呢?
幸福的笑来自于妥协吗?
我只能默默凝望。
欢声笑语,荡漾在不属于现在的时空。
姐姐出嫁的前一晚,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个晚上。
“钱!钱!!钱!!!”我守候在她房门前,当天微微亮时,我听见里面传了清清澈澈的没有任何感情的一阵喊。
媒婆一行人破门而入。说实话,我也很担心姐会想不开。
但我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姐姐穿着大红的嫁衣,头上别着一朵红色的假花,坐在床沿,正望着我们微笑。
是的,她的微笑让媒婆松了一大口气。
整个出嫁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微笑着,别人看来是喜悦,甚至原本担心着的母亲也夸她懂事,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主妇。而我却笑不出,她那隐约的眼神里,分明是浓浓的不可抑制的悲伤。
出家门的时候,我看到她轻轻却又很坚决地打掉了媒婆扶着她的手。
一路上,她没有让任何人碰她。
后来我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我只是静静地躺着瞪着天花板。
心痛久了,就只剩了麻木。
世界还不如这无尽的黑暗,至少它很单纯。
我听见姐姐进来了,她坐在床边,似乎想说什么。我没有改变姿势。似乎过了几亿年的岁月,我听见她说:“春,认命吧。”
静静的。
他们正等着升到高二吧。
在县城里复习功课准备上初三的五妹来信,一块五的薰衣草香味的信纸上只写了两个字:“二姐。”
剩下的只是无边的泪痕。
初夏的蝉鸣格外清寒。
我侧了身子,背对向她。
然后我听见她哭了。
是的,那一声抽泣,在静静的夜里分外清澈。
我终于没有落泪。因为,我不想把泪洒在我不想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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