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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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根-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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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陶去赵宁生的宿舍聊天常常会聊到很晚,有时甚至忘了回三余。夏小洁倒是一副不想走的样子,每次赵宁生都会对提醒她说:“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夏小洁很听话,为他们又烧了一锅开水后便一声不响地走了。
  赵宁生的宿舍就像小陶的家,他随时可以去玩。赵宁生的书籍、东西他也可以随便乱翻。小陶特别喜欢听赵宁生吹牛。经常是,事先约好了,放学以后去宿舍吹牛。有时候说着说着天就黑了。如果是事先约好的,小陶就让一个三余同学带信回家,说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即使没有人带信,后来老陶家人也知道了:小陶准是又在赵宁生那里。
  小陶自然不叫赵宁生赵先生或者赵老师,而是直呼其名赵宁生,有时也随夏小洁叫他宁生。赵宁生也不叫小陶小陶,像老陶家人一样,叫他陶陶。提到老陶时,赵宁生口称陶叔叔。这样一来,小陶和他就是同辈人了。赵宁生是小陶的好朋友,师生关系倒在其次。
  开始的时候,老陶并不反对小陶和赵宁生交往。在学校里总算有一个人可以照顾小陶了。赵宁生不仅对小陶平等相待,视为知己,同时也利用职务之便,给了小陶很多的方便。比如老陶站在大寨河堤上喊小陶那次,虽然没到下课时间小陶马上便获准离开了教室,跟老陶回家了。现在考试时小陶也不用再担心了。尤其是语文课,小陶的成绩每次都是第一名。如果有谁提出疑问,赵宁生便说:“陶陶的爸爸是全国知名作家,有家学渊源,语文不考第一才奇怪呢!” 。。

赵宁生(2)
后来,小陶甚至不用去上赵宁生的课。当赵宁生站在课堂上讲课时,小陶就躺在他宿舍里的床上,一面看小说,一面吃零食。
  零食是夏小洁的父母特地从南京寄给女儿的。夏小洁自己舍不得吃,全部拿给了赵宁生。赵宁生让小陶随意取用。这些零食包括奶糖、果脯、苏打饼干等等,都是小陶打小吃惯了的,下放以来却很少问津,很合他的口味。
  赵宁生如此巴结小陶,惟一的原因,大约是小陶是下放干部的孩子,也是从南京下放来的。整个班级只有小陶的父母是下放干部。别说整个班级,就是葛庄小学像小陶这样的情况也只有一个。尤其是小陶戴上眼镜之后,赵宁生更是兴奋不已。这件让小陶与众不同备感孤独甚至自卑的多余之物,赵宁生却赞赏备至。
  赵宁生也有一副眼镜,但是平光的。平时,他总是戴着这副眼镜。就像对暗号似的,两人突然就对上了。赵宁生和小陶是葛庄小学里仅有的两个戴眼镜的人,不同的只是,赵宁生的眼镜纯属装饰品。赵宁生很欣赏小陶镜片后面的一圈圈的波纹,并且大有自愧弗如之感。
  2
  听说老陶一家都戴眼镜后,赵宁生去老陶家探望的愿望更强烈了。
  一个星期天,夏小洁骑车带着赵宁生直奔老陶家。车是赵宁生的,但由于夏小洁常年在生产队劳动,体格健壮,所以是她带赵宁生,而不是赵宁生带她。一路脚不沾地地来到老陶家的园子。老陶一家自然是热情欢迎。小陶倒水,陶文江递烟,老陶领着赵宁生、夏小洁在园子里四处游览一番,然后回到堂屋里,由苏群陪着说话。
  苏群这年四十一岁,看上去就像三十来岁的人。而老陶面容苍老,就像一个半老头子。难怪三余人会说:苏群就像老陶的闺女、小陶他姐。实际上老陶只比苏群大了两岁。赵宁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到苏群的样子也不禁意外。他连夸苏阿姨长得年轻、气色如何之好。虽说赵宁生一向能说会道,但也不完全是在阿谀奉承。
  他们来的时候,苏群正在河边洗床单。见他们来,放下手上的活儿,来到桌边陪赵宁生、夏小洁说话。这会儿坐定了,苏群让小陶好好招待赵老师和小夏姐姐,自己准备返回河边继续洗床单。赵宁生拦住苏群,他让夏小洁去帮苏群洗床单。
  赵宁生说:“这么冷的天气,水又那么凉,苏阿姨的手会吃不消的。”他指了指夏小洁说:“她干活干惯了,比当地人还来司呢,保证把床单洗得干干净净。你们家还有什么要洗的东西,都找出来给她。”
  苏群说:“这怎么行呢?你们是客人,怎么能一来就干活呢。”
  赵宁生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和小夏是你和陶叔叔的晚辈,干点活也是应该的,况且小夏也闲不住。”
  正争执不下,夏小洁已经悄悄地去了河边,洗起床单来。苏群无奈,只好留在桌边,和赵宁生天南地北地聊开了。
  夏小洁果然不同凡响,不一会儿床单就洗好了,晾在门前的尼龙绳上,阳光一照,白得耀眼。从洗、清到晾,所用时间只有苏群的一半。完了她又去锅屋里帮着做饭,抱柴、烧火、拉风箱,甚至择菜、切肉全都包了。然后开饭了,赵宁生像主人一样,招呼老陶一家:“吃啊,吃啊,看看小夏的手艺。”
  而此时夏小洁尚未入席。她围着陶冯氏的围裙,在锅屋和堂屋之间来回跑着,忙着上菜。老陶、苏群坚持让她也来吃。赵宁生说:“她忙惯了,别管她,我们吃我们的。”说着率先夹起一筷蒸咸肉,放进嘴巴里,连说:“好吃!好吃!陶叔叔家腌的咸肉就是好,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南京人腌的咸肉了!”

赵宁生(3)
老陶家人也不再坚持,随着赵宁生大吃起来。这一顿饭有如风卷残云,不一会儿桌上就只剩下了几只空盘子,等夏小洁上桌的时候已经没有菜了。大家打着饱嗝,眼睁睁地看着她干掉了三大碗白饭。
  事后老陶总结说:这叫隔锅香。锅虽然仍是老陶家的锅,菜也是从老陶家的园子里刚拔的,咸肉是从他们家的房梁上割下来的,甚至油盐作料也是平时做菜时用的,但手艺却是夏小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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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见面后,老陶对夏小洁的印象很好,评价甚高,远远超过了对赵宁生的评价。
  那孩子虽然只有二十来岁,由于终日在田间劳动,风吹日晒,长相甚至比苏群还老。她的那双手,骨节粗大,开了许多的裂口,完全和三余村上的妇女一样。干活的麻利和勤快也一点不亚于她们。尤其是夏小洁不善言辞、只知埋头干活的作风更是让老陶佩服。夏小洁着装朴素,穿着当地妇女那样的大襟棉袄,不施脂粉,两边的颧骨上各有一块她们那样的褪不去的红晕。如果不是说话时带有南京口音,就和当地妇女别无两样了。显然,这是夏小洁扎根农村、坚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结果。遗憾的是,她没有选择当地农民谈恋爱。夏小洁选择了赵宁生。那赵宁生的风格则完全不同。
  据小陶说,赵宁生讲课时完全不用当地方言,也不讲普通话。他坚持讲南京话,不管学生们是否可以听懂。赵宁生和小陶交朋友的一个理由是:终于可以和一个人讲讲南京话了。来到老陶家,也是为了感受一番讲南京话的气氛,因此他才如此的滔滔不绝,显得很韶。
  自从抽到葛庄小学当老师后,赵宁生就再也没有下过农田,甚至,连以前置办的农具也都从宿舍里清理出去,通通给了夏小洁。他发誓不再踏上当地的土地,鞋底上不沾当地的泥巴。
  然而这样做几乎是不可能的。比如葛庄小学,还是在葛庄,并不在南京。又比如老陶家的园子在三余,也不是在南京。赵宁生自欺欺人地认为,葛庄小学是学校,和农村不可同日而语,老陶家的园子因为是下放干部家的园子,所以也不能算是当地的园子。他觉得去老陶家拜访并不能算破例。
  但赵宁生总得走着去啊。经过大寨河堤,经过严妈河堤,过了严妈河上的木桥,穿越三余全村,这才能抵达老陶家。别忘了,赵宁生有一辆自行车。他骑在自行车上,脚不点地,就不会踩着经过的地方了。所以说,这辆车对赵宁生重要之极,去老陶家做客,或者去汪集赶集,都得骑着它。
  也只是在老陶家的园子里,赵宁生才会从车上下来。赶集时,往返于葛庄和汪集街上,他是从不下车的。要买什么东西,赵宁生便将自行车定住,一只脚踏在街边的一棵树干上,或者一面墙上。无论是树或墙,都有赖于下面的土地,这些我就不去深究了。总之,赵宁生有高超的车技和定车术,甚至连专门表演定车的杂技演员也有所不及。
  有一次赵宁生和小陶谈心,说他很想进地区杂技团当一名定车演员。由于没有后门可走,这事只好作罢。他用自行车带上小陶,驰出葛庄小学的桥口,然后双手脱把,拉开一把弹弓射下了树上的两只麻雀。
  一粒沙礓就射下了两只麻雀,赵宁生想证明的不是他一石二鸟的绝技,而是他的定车术。为能去杂技团当一名定车演员,这一招已经练了很久了,而现在,惟一的观众只是小陶。两只麻雀垂直落下,不仅证明了赵宁生所言不虚,自己是一个难得的杂技人才,同时也发泄了心中的愤懑。两只麻雀毕竟是葛庄的麻雀,死有余辜。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赵宁生(4)
上文说到,赵宁生和夏小洁有每天傍晚散步的习惯。难道他们在大寨河上散步时不会踩着葛庄的土地吗?这是不可能的。自从赵宁生当了老师以后,散步的习惯还在坚持,但他们再也不去大寨河堤了。
  赵宁生和夏小洁手挽着手,绝不迈出葛庄小学的桥口,只是在操场上、教室和宿舍前后转上几个圈。葛庄村上的人再也看不见他们映衬在西天晚霞之上的剪影了。葛庄的狗仍然狂吠不已,它们觉得这情形十分的蹊跷,很是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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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小陶的讲述,老陶感到很震惊。小陶将来是要在三余扎根的,而赵宁生一心想离开葛庄,把自己连根拔起。这样的榜样是很可怕的。老陶开始限制小陶和赵宁生的交往,让他疏远对方。他打了个比方:“就像一个人得了肺炎,和他靠得太近,是会被传染的。”
  赵宁生自然并不知情,他和夏小洁来老陶家拜访比以前更频繁了。后来几乎每个星期天都来,把老陶家几乎当成了自己家。
  每次他们一来,老陶冷淡地打个招呼,便拿着工具去自留地上干活了。苏群依然留在桌边和赵宁生说话,态度远没有以前亲热。夏小洁呢?一如既往地帮老陶家干活,洗衣、做饭,甚至去自留地上锄草、浇粪。老陶一家的疏远赵宁生并未察觉到,依然在饭桌上高谈阔论,声若洪钟。
  既然连老陶都无法疏远赵宁生,小陶就更无能为力了。他仍然会留在葛庄小学里和赵宁生彻夜长谈。当然主要是赵宁生说,小陶在听。这些谈话的内容小陶会有所删节地向老陶汇报。即便如此,仍让老陶感到心惊肉跳。比如赵宁生谈到男女问题,说是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不谈几次恋爱便虚度了青春年华。他还向小陶谈起美国,说:“实际上人家比我们发达多了。”
  赵宁生有一台陶文江那样的收音机,每天深夜他都要收听*。小陶留在那儿过夜时,赵宁生也不避讳。他拔出收音机的天线,慢慢地转动旋钮,不一会儿,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出现了。那语调,小陶只是在看《南征北战》等电影时才听见过,一般是国民党播音员发出的。难怪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敌台了。其间,还伴随着嗞嗞啦啦时断时续的干扰,收听美国之音这件事就变得更加神秘了。
  刚开始听的时候,小陶如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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