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的童话:丰子恺的漫画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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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的童话:丰子恺的漫画人生-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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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大,寺僧骄慢无耻。漫画家就用七个天狗星来比拟他们,讽刺他们为不祥之兆。然画笔太过严正,不及前述诸家的轻松多趣。《福富草纸》所描写的是一个放屁的故事,甚为可笑。有一个人名叫福富织部的,没有别的本领,但善于放屁。其所放之屁大概有异香异音,故闻者不觉讨嫌,反而心生欢喜。朝廷王公贵人慕其名,敦聘他入朝演习放屁。结果大受贵人称赞,得赏而归。既富且贵,荣名满乡。其邻人藤太,家贫,妻妒悍,绰号“鬼婆”,闻福富以演习放屁而富贵,艳羡不置,使她的丈夫以邻人之谊,向福冒叩求放屁的秘法。福富给一包泻药,骗他道:“吃了这包药即能演习放屁。”藤太信以为真,回家将药吞下,即赴贵人处要求演习放屁,鬼婆以为富贵立刻可达,遂将破旧衣裤悉数烧毁,裸体伏室中等候,以为丈夫回来,就可买新衣穿了。谁知藤太在贵人前,不放屁而撒烂屙①,被贵人驱逐,归家而成痢疾。于是鬼婆大愤,裸体闯入邻家,捉福富而咬其体。———这故事从表面看,不免流于虐谑。但其讽刺意味甚为刻毒,盖世间爵禄富厚,大都由放屁之类的方法得来也。
  室町时代之后,桃山时代无漫画。至德川时代而漫画达于隆盛之极,画风仍为鸟羽僧正派的延续。当时漫画发达的原因,一方面由于时势太平,上下共乐,另一方由于木版画的流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浮世绘”的盛行。所谓浮世绘,是用工笔描写世态人情的一种民众艺术。前面说过,中国美术初入日本,尽是佛菩萨的图像,即所谓宗教艺术。浮世绘则是宗教艺术的反动,全以人生日常琐屑生活为画材,故最能受一般民众的欣赏。浮世绘所以异于漫画者,即前者多工笔而不必含有讽刺或滑稽味,后者多简笔而含有讽刺或滑稽味。然而界限很不清楚。浮世绘中有一部分,称为“大津绘”的,就是漫画。故大津绘可说是漫画的别名,又可说是漫画的前身。
  所谓“大津绘”,又称为“追分绘”,因为最初是大津、追分地方产生的。又称为“鸟羽绘”,因为它是鸟羽僧正之余流。据说最初的大津绘,所描的仍是佛,不过含有可笑味。故日本大诗人芭蕉有俳句,大意谓“大津绘的笔的开始,某某佛。”但后来就取滑稽题材,例如天狗(日本人画天狗星的象征形,为一长鼻人,其鼻有长至数尺者)与象比较鼻长,鬼弹三味线(一种弦乐器,似我国之三弦),大黑登梯为福禄寿三星剃头,雷公钓鱼,鬼念佛等。大津绘的名家有二,即松屋耳鸟斋与近松门左卫门。耳鸟斋有作品曰《古鸟图贺比》,描写人间种种相,皆可发笑,左卫门有作晶曰《净琉璃》,宣传尤为普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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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日本的漫画(3)
经过了耳鸟斋与左卫门,就是“漫画”正式命名的时期了。这时期中计有六大作家;英一蝶,葛饰北斋,锹形蕙斋,歌川国芳,大石真虎和禅宗画僧仙厓。连上述的耳鸟斋与左卫门,可称为德川时代八大漫画家。“漫画”之名则由葛饰北斋始用。
  英一蝶被称为“浮世绘漫画家”,因为他初学浮世绘,后来独辟画境而成为漫画家。他的画中多恶戏。例如描写二人着围棋,添描一孩子以物置其中一人的头上,其人热中于棋,全不知觉。又如描写私塾学童踢球,球打先生之面,先生抱头呼痛。诸如此例,无不令人发笑。然卒为讥刺过于尖刻而贾祸。他曾作漫画肖像画一册,题曰《百人男》,内中描写当时权贵的相貌,夸张过甚,形容刻毒,并于每幅上题以讽刺文句。以此触怒权贵,下狱。不久出狱,故态不改,又作女人漫画肖像册,曰《百人女》。册中有《朝妻船》一幅,被指为讽刺当时将军纲吉及其爱妾御传,又被捕下狱,流放三宅岛十二年。刑满归乡,画名益高,依旧从事讽刺画,至七十三岁寿终,死后又出遗作集。
  葛饰北斋被称为“准浮世绘漫画家”,因其作风与浮世绘相去比英一蝶更远,而自称其画集为《北斋漫画》。“漫画”之名由此诞生。葛饰北斋十九岁学画,直至九十岁寿终,八十一年中未尝停笔。故所作画极多。他的画大都是小幅的。有人讥笑只会作小画,不会作大画。北斋愤怒,为护国寺作画,用一百二十张纸连接起来,描一达摩祖师像。又在同样的大的纸上画一匹大马,远望各部尺寸皆极自然,观者折服。随后又取白米一粒,于其上画两麻雀,见者无不惊叹。
  锹形蕙斋本为浮世绘版画专家,后来废止版画研究,专写含有诙谐味的简笔画。有画卷曰《职人尽》,现藏东京上野博物馆,其中描写各种社会的风俗,各种职人的生活,各种俚谚,皆曲尽其妙,而且处处出于诙谐。全德川时代的漫画作品,当以此《职人尽》为镇卷。
  歌川国芳是蕙斋的承继者。他在七八岁时读蕙斋的职人漫画,就立志为人物漫画家。其构图非常奇拔,有时把人的形状加以巧妙的配置,其画就同变戏法一样。例如描五个儿童,可以看成十个儿童。又如描许多人打堆,可以看成一个大头。后者曾被翻印在中国昔年的某杂志上,我幼时看了曾经发生趣味,照它临摹过,又自己仿作过。当时不知这是德川时代大漫画家的手笔,长后读日本画史,方才知道。因此想起西洋和中国也有这种绘画的游戏,例如两个女孩可以看成一个髑髅,一个老人头倒转来看是一个小孩子头等,是消闲读物的插图中所常有的。但我觉得这种技巧以日本人为最长。去年某月的《上海每日新闻》上有一幅相面先生的广告,其中附有一幅面孔的图,顺看是一副欢喜脸孔,倒看是一副愁苦脸孔,描得非常自然。这种画法,大概是歌川国芳的遗风。歌川国芳的代表作为《荷宝藏壁无驮书》,是优俳的肖像画。把当时许多名优的相貌描成漫画风,形容非常古怪,而无论何人一看就认识。故当时一般民众奉此书为异宝,肖像漫画在英一蝶手中曾经大大地发达过。但英一蝶因此得罪权贵,流放荒岛十二年。自此以后漫画家的笔锋不敢向大人物,而移向优伶。歌川国芳有爱猫的特癖,其画中常以猫为点景。
  大石真虎专门研究诸职人生活,其画亦多深刻的写实。其作品著名者有《百人一首一夕话》、《神事行灯》、《张替行灯》等,皆描写社会生活,四时行乐,种种世相,多幽默趣。其作风亦可说是蕙斋的延长。真虎不但作画幽默,其生活亦甚多幽默逸话。有一天,真虎在街上走,看见一家糕饼店里夫妇二人正在相打相骂。那妇人说“我要死了”,丈夫也说“我要死了”。许多孩子拥挤在门口观看。真虎走进糕饼店,拿柜上的糕饼向路上乱抛,许多孩子就争先恐后地拾糕饼吃。夫妇二人大窘,停止了相骂而向真虎理论。真虎认真地说:“你们两人都死了,这些糕饼迟早要腐烂,不如抛给孩子们吃了。”夫妇因此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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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日本的漫画(4)
仙厓是一个禅宗的和尚,住在博多的圣福寺中。其作画草率而自然,寥寥数笔,曲尽妙趣,即所谓“意到笔不到”的境地。这一点是仙厓的特色。盖鸟羽僧正长于细描,笔虽简,其线条皆郑重而板滞,后世宗之。故以前的漫画,多数工致如绣像画然。仙压胆大,挥毫无所顾忌,就自成草率自然的一种画风。现今日本有名的漫画家,如冈本一平,池部钧等,其用笔都有仙厓风。仙厓曾自赞他的用笔:“世之画皆有法,仙厓之画无法。佛曰,法本无法。”这话并非夸口。
  上述八人,为德川时代漫画八大家。日本漫画在此时代为最盛。德川以后,漫画坛暂时沉静,非无作者,但无大家耳。到了明治时代,漫画又兴。西洋风与日本风,交互错综,造成灿烂的现代日本漫画坛。历数画人,不可胜计。但有的作品不多,有的正在努力著作中,加之我所见的也很不周到,故未敢详述。现在但举有定论者及作品丰富者二三人略述于下。
  河锅晓斋,是歌川国芳的门人。后来醉心于漫画始祖鸟羽僧正的研究。其作风集国芳及鸟羽之长,可谓明治时代漫画家的先锋。晓斋家中设画塾授徒。即以此画塾为画材。作种种可笑的描写。晓斋在早年,原名狂斋。自称其画曰“狂画”。后来因为“狂画”闯祸入狱,故改名晓斋。当时有书画大会,集画家于一党,畅谈痛饮,兴酣落笔,云烟满纸。晓斋嗜酒,有一次在书画会大醉,信笔作画毁谤官吏。当场被巡者发见,捕缚下狱。时狂斋已烂醉,全不知觉。酒醒,方知身在狱中。出狱后大悔,遂改名为晓斋。此外奇行甚多。
  竹久梦二,是现存的老翁。他的画风,熔化东西洋画法于一炉。其构图是西洋的,画趣是东洋的。其形体是西洋的,其笔法是东洋的。自来总合东西洋画法,无如梦二先生之调和者。他还有一点更大的特色,是画中诗趣的丰富。以前的漫画家,差不多全以诙谐滑稽、讽刺、游戏为主趣。梦二则屏除此种趣味而专写深沉严肃的人生滋味。使人看了慨念人生,抽发遐想。故他的画实在不能概称为漫画,真可称为“无声之诗”呢。他生在明治维新之交。当时西风东渐,日本人盛行恋爱。梦二作品中描写此种世相的甚多且佳。举一二例说:有一幅写一个顽固相的老人,跌坐席上,手持长信一纸,正在从头阅读。旁置信壳一张,封缄处贴一心形,乃当时日本情书上所习用者。老人背后有画屏,画屏背后露一愁容满面的少女之颜。她正在偷窥老人的拆看她的情书。此画题曰《冷酷的第三者》。我们由此可以想象那“热烈的第一二者”,而看见这冷酷的第三者与热烈的第一二者的剧烈的对比。又有一幅,描写一待车室的冷僻的角里的长椅上,并坐着一对幽会的青年恋侣,大家愁形于色,似有无限心事正待罄述者。此画题曰《我们真,故美;美,故善》。盖借用恋爱者的口吻,表现得非常生动.又有一幅,描写一个异常瘦损而憔悴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异常丰肥而强壮的少妇携手并行,题曰《我看见如此的夫妇,感到难言的悲哀》。梦二的深刻动人的小画很多,大都载在他的《梦二画集》春、夏、秋、冬四卷中。这书出版于明治年间,当时社会上的好评沸腾。可惜现在时异世迁,人的兴味集中在讽刺夺面包吃的漫画上,对于此中富有诗趣的画少有人注意。因之其书似乎已经绝版,除了旧书店偶有收存外,不易办到了。这位老画家现在还在世间,但是沉默。我每遇从日本来的美术关系者,必探问梦二先生的消息,每次听到的总是“不知”。
  北泽乐天,现在正是一位中年画家。比梦二时代稍后,其画亦比梦二时髦。他的画法,采入西洋风比梦二更多而更显,有几幅完全同西洋的版画一样。因此笔情墨趣,远不及梦二之丰富,画意亦远不及梦二之深沉。但在另一方面,广罗各种社会的现状,描摹各种问题的纠葛。这画家的观察与搜集的努力,是可以使人叹佩的。数年前有《乐天全集》出版,不知何故,出了一半就中止。已出的七册中,有不少可读的画。其中“普罗”、“布尔”①笑剧一部,描写现世阶级对峙之下的种种笑柄,最饶精彩。有穷措大兼名丁野(日本发音与“低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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