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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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熙载夜宴-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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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听见陈致雍厉声喝问道:“舒公子,那西瓜是不是也是你下的毒?”舒雅只是本能抬了下头,露出了费解的表情,便又深深埋首椅中。
  诸人便一齐望向张士师,预备听他示下。张士师心中极是自得,他生平从未有这般得志——如此多的官员、美人都要仰赖于他,想来他父亲张泌最风光之时,也不过如此吧。勉强镇定了一下,心想:“这西瓜下毒一事甚是离奇,到底凶犯是如何将毒药落入瓜中尚值得商榷,不能因为舒雅下毒害了李云如便要他承担毒西瓜一案。”
  他早知道大家都有离去的心意,虽然他找出了害死李云如的凶手,众人均认可,舒雅自己也默认,然则官府断案自有一套程序,尤其关乎人命大案,需要专业仵作验尸、书吏当场记录,之前他的作为不一定做得数,因而当下最要紧的是将这些人都留下,等官府公差到来。一念及此,便道:“我知道大伙儿都很疲累,不过官府公差未到,各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他知道这些人地位官职远在他上,好意相劝多半不如带点威胁暗示的话语更为奏效。
  果然,他话音刚落,郎粲便道:“典狱说的是,既然已经等了这老半天,也不在乎多等一刻。”李家明接道:“现在还是夜禁时间,各位下了山也无法进城。”妹妹惨死在眼前,他做哥哥的理当留下来到最后一刻,对急于离开的人也不免连带感到忿恨,语气森然不快。众人听了,只得情愿、不情愿地附和,各自勉强坐下。
  秦蒻兰自责没有尽好地主之谊,见诸人郁郁满怀,颇于心不忍,当即道:“也不能让大家这般干等,吴歌,你再去端些糕点上来。”吴歌却是迟疑不动,道:“娘子,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吃点心?再说了……”顿住不说,但众人均知她是想说“再说了,有人往其中下毒也未可知”。秦蒻兰便不再催促,默默走到一旁坐下。
  张士师见人人难以自安,便有心想转移注意力。他记得曾听老父亲提过,凶案发生后向案发当时在场者询问案情十分重要,称为“取证”,是极为宝贵的第一证词,总有些目击者日后会因各种理由窜供、翻供,而第一证词无论真假,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日后往往成为破案的关键。现下既然大家都无事可做,不如他先来讯问案情,也可以为书吏省下不少文案活计。当下起身向众人说明想趁隙取证一事。在场虽有几位朝臣,却是无人熟悉司法程序。南唐任命官职惯例,新科进士通常先被任命为县尉,负责地方治安及刑事案件侦查,目的就是为了让其熟识司法事务。在场只有韩熙载、舒雅、郎粲三人是科举正途出身,偏偏韩熙载是在北方取得功名,不及入仕便遭逢大难逃来了北方,而舒雅只任过极短时间的翰林院编修,郎粲为新晋状元,未及授官,其他人不过各凭才学当官,如朱铣靠文章书法得以步入中枢,李家明掌管教坊,因其原本就是优伶,听张士师这般说,均以为是衙门标准程序,待会儿公差到来一样要照章办事,典狱实际上是在节省大家时间,便均异口同声地表示同意。
  当下张士师请老管家协助,在花厅一侧找了间单独的厢房,将宾主分别一个个请进去,由他听取证词、秦蒻兰从旁记录,问题无非是夜宴前后各人去过哪些地儿、与什么人交谈过一些琐碎事务。张士师本待自己记录,一来费时,二来他那手字着实潦草难认,恰逢秦蒻兰主动请缨,大感受宠若惊,当即满口应承。一时之间,美人在侧,只觉得风光无限。
  顾闳中、周文矩最先问完,二人行程最为简单,仅仅是跟随侍女自前院一路到得花厅,之后再未离开。在证词上具名画押后,二人均提出画院还有急事,希冀早些离开。张士师当然不便强留,何况他二人本不在宾客名单上,应当与毒西瓜事件没有任何关系,因而任凭他们离去。
  顾闳中、周文矩离开时,特意去向韩熙载道别,请他节哀多保重身子,韩熙载只简单“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再无他话,如同枯木死灰。那一刻,所有人都认为精力已经彻底从这个一度叱咤风云的男子的身上流失,谁还会相信这样一个垂死的老人会有左右天下局势的能力?说来奇怪的是,其他人虽见到顾、周二人离去,竟再无一人附和也要回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诸多人中,张士师特别留意的是陈致雍,尤其是他中途离开花厅后的行踪。陈致雍却只提去了茅房,从茅房出来后意外遇到了张士师。张士师心想:“我明明听到你和什么人交谈,你不说实话,自是要掩饰对方。嗯,等我取到了韩曜供词再当面戳穿你也不迟。”
  德明亦是相当引人瞩目,他明明是个僧人,何以会出现在夜宴这样的场合?而且事先除了韩熙载、老管家二人外,余人皆不知晓他今晚会到。张士师对其人很是反感,明明是长老身份,却不守清规,只是他除了姗姗来迟外,形迹别无可疑之处。
  

第二章
  这一场取证极耗时日。夏季天亮得早,到得最后秦蒻兰为她自己写下供词时,外面天开始朦朦发亮,除了在前院守候的仆人小布与大胖外,堂内仍有韩熙载、石头、舒雅三人未曾讯问,石头是个哑巴倒也罢了,舒雅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韩熙载则一直枯坐在李云如尸首边,旁人也不敢上前催促。张士师猜他痛失爱姬及肚子里的孩子,伤心过度,也就算了。
  这二、三十人的供词足有厚厚一迭,张士师略微翻看,但见笔迹工整娟秀,当即谢道:“有劳娘子了。”秦蒻兰道:“能帮上典狱君,何其幸哉。”二人一道步出厢房。老管家一直守候在外,一见到张士师,忙迎上前道:“典狱君,我适才到前面看过,仍然不见官差身影。现在是寅时,夜更即尽,城门将开,你看要不要再派人下山催下?”张士师也深觉奇怪,暗道:“莫非是周压下山时遭逢了什么意外不成?”
  正沉吟之时,忽听见外面大胖大叫道:“来了!来了!”堂中众人一夜未睡,正岌岌疲累,忽闻得官差终于姗姗到来,立即精神一振,各现喜色,高兴的心情不亚于马上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却听见脚步声急响,大胖和小布领着二人进来,张士师原都认得:前面一位是江宁县衙的书吏孟光;后面提着竹篮的是江宁府的仵作杨大敞,他到江宁府办事时曾有一面之缘。张士师初来江宁县为吏之时,多得孟光照顾指点,二人颇为熟稔。孟光一见他便叫道:“典狱,你怎得来的这里?”张士师不及闲话,上前一把扯住他,压低声音问道:“老孟,何以迟了这多时日?”
  孟光忙将他拉到一旁,悄悄说明情由。原来周压下山后倒是顺利叫开了城门,因案情涉及高级官员,金吾卫士便指引他去诸司衙门找御史台御史报官。当夜当值的官员正是监察御史柳宣,他曾多次弹劾韩熙载生活作风问题,又因韩熙载被免去兵部尚书一事备受清议困扰,一听是韩府发生了命案,立即命将周压拒之门外,只派人传话,说这只是普通刑事案件,发生在江宁府治下,理当由江宁府尹处理。周压无奈,只好去了江宁府,所幸江宁府就在诸司衙门北面,倒也没有多走几步路。江宁府尹居住、办公均在府内,府尹陈继善被人从床上叫起时尚在宿醉中,听说是韩熙载姬妾李云如被杀,立即一惊而醒,挥手命人赶周压去江宁县报官。周压只好又来到位于城北的江宁县衙。江宁县令赵长名一听便连声道:“弄错了!弄错了!”原来韩熙载凤台里官舍位于秦淮河北,恰好属于江宁县辖区,然聚宝山却在秦淮河南,那就是上元县的地界了,府尹定然以为是命案是发生在凤台里,所以让周压来找江宁县报官,而实际上李云如既死在聚宝山,理所当然要归上元县管。可怜周压又倦又累又饿,强拼着一口气从城北的江宁县衙赶去城南的上元县衙,万幸再次遇到了他进城时交谈过的那队金吾卫士。金吾卫士们见他被推来挡去,无不大笑,笑过后才用快马载着他来到上元县衙门口,还告诉他道:“你就说是江宁府尹派下来的案子,县令不敢拒绝。”另一卫士又笑道:“实在不行的话,我们还在外面等你,再载你去一下个衙门。”周压便按照金吾卫士所教,说是江宁府派下来的案子,上元县令孙苜一听果真不敢拒绝,披衣起床,亲自见了周压,大致问清案情,一听说江宁县典狱张士师凑巧在那里,高兴得连声念佛,立即派了一名差役陪同周压再去江宁府,说明最先的物证、人证已经有江宁县吏接手。那队金吾卫士果然还等在上元县衙门口,见周压又被赶出,无不哄然而笑,当下簇拥着周压来到江宁府。府尹陈继善再次被从梦中叫醒,气不可遏,床都没下,怒道:“让江宁县令赵长名立即去办!别再来烦我了!”金吾卫士又送周压来到江宁县衙,县令赵长名听说本县典狱张士师也在韩府中,不由得惊讶得嘴都合不拢来,心中连骂他多事,无可奈何下,只好召来当值书吏孟光,命他带一名仵作前去检复。按照惯例,现场勘验该由县令监当,至少也该派县尉前去,但县令与县尉沾亲带故,他既不愿意自己去,也不愿意亲戚卷入,正发愁监当人选时,突然想到了无端惹来祸事的张士师,干脆顺水推舟,指派由他去主持检验。不料本县仵作新请了病假回乡下,又只好去江宁府借仵作,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杨大敞,一来一去费去了许多功夫。若不是得那帮有心看衙门热闹的金吾卫士的相助,用快马驮着周压来回奔跑,只怕到第二天中午也没有官差到来。
  张士师听得周压报官便费了这多功夫,不由得惊奇不已。孟光低声道:“明府亲自交代说,这件案子棘手得很,请典狱务须细心监当。”刻意加重了“细心”二字。
  衙门出差有许多见不得光的行话,比如“细心”就是敷衍了事、走走过场的意思,“费心”则是认真办案,“上心”才是打足十二分的精神。张士师却从来没有办过案子,又新来金陵不久,如何能知道这些,丝毫没有听出孟光的话外之音,只道:“是。”又上前与杨大敞招呼。
  杨大敞大约四十岁,是个很有经验的老仵作,他本就脾气不好,在睡梦正酣的时候被叫出来验尸,心中很是有些不痛快。尽管他的级别低于典狱许多,不过自忖是江宁府仵作,无论如何都比江宁县衙高人一等,因而对张士师也不大客气,直接问道:“死人在哪里?”
  张士师便指李云如的尸首给他看,又简要说明了中毒经过及大致时间。杨大敞两眼翻白道:“我只管检尸,书吏只管填写尸格,典狱只管一旁监当,旁的不相干的事管它做甚?”
  张士师早听闻杨大敞性情古怪鲠涩,此刻见他一副老滑头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打算正经办案,不由得心头无名火起,只是不好当众与他争执,当即虎了脸,闷在一旁,心想:“反正此案已破,凶手已经找到,我也不怕他偷懒耍滑。”孟光上前悄声安慰道:“典狱不必理他,他就是这德行。这次典狱立了大功,日后升官发财,可别忘了老哥我。”张士师嘿嘿一声,也不答话。
  杨大敞却是立在当场,动也不动,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秦蒻兰出身贫贱,饱经世故,善于察言观色,忙掏出两吊钱上前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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