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的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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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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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被子捂紧,风声似乎微弱了些,他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这天夜里,一场梦不期而至。
  他看到广场上三色旗迎风飘扬,似乎是那个血腥的法国大革命时期。他们被捕了,双手反剪,被推上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嘉羽看到排在前面的人,是被用一种叫做“水手结”的打绳结方法绑住的,那么便意味着毫无机会挣脱了。手腕撕裂般疼痛,他的心里很空。
  台上早已竖起高高的绞刑架。嘉羽了解,所谓绞刑,无非是绳子套住,双脚踢空,扑腾几下便直挺挺挂着的那种。如果出于人道主义考虑,还应当给犯人戴上面罩。他不明白的是,自己是如何被卷入这场浩劫的,刽子手中分明还有昨天的同志,几年前,我们还一起并肩攻打过巴士底狱。霎那间,他反应过来,这是一场阴谋,而自己连同身边的人都成为了这场阴谋的牺牲品。
  天气阴沉,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云下面的广场上,黑压压地挤满了围观的人们,他们有的是专程来看几个月一出的政治闹剧,有的人只是途经此地随意凑热闹,他们都明白,不杀人的革命不叫革命。嘉羽看到他们兴奋、冷漠、热情洋溢或者无动于衷的表情,沉浸在五月的花香里。
  他想到九月,他的爱人。他觉得临死之前至少需要一个像样的告别,或者劝她离开这里,不要看到自己在索套下的挣扎。于是嘉羽开始在人海中搜索,那些妇女打扮粗俗不堪,有一位大约是肉贩,甚至还围着一条带血的围裙,高声叫骂着。人太多了。嘉羽用尽全力呼喊着九月的名字,她的法语名字,很拗口但是他努力保持发音的正确。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他确信九月辨别得出这个声音。
  出乎意料,回应来自身后不远的地方。嘉羽的目光从层叠的身体之间穿过,到达她的身体。衣服很脏,头发散乱,表情却看不出恐惧,她只是站在那里等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嘉羽拼命地向后挤,守卫的剑唰一声便顶在他的胸口。嘉羽央求将自己推后几排,这样便可以晚一些断气。守卫骂骂咧咧,说贪生怕死的当初闹什么革命,不过依然放他过去了。
  九月对她笑着,嘴角弯成月牙,这微笑令一切痛苦和慌乱都烟消云散。嘉羽说,请原谅我的自私,但是此刻有你,我便不再忧伤。不要害怕,让我站在你身边,为你歌唱。
  于是他唱起来,舒缓的情歌,用很小的声音,只有他们可以听到。歌声里,刽子手一根一根给前面的人套上绳索,将他们悬挂起来,嘉羽看到这些躯体在晃动,仿佛在风中飘,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歌声里,他们被推到最前方,眼前山呼海啸。
  他对九月说,别看下面,看着我的眼睛。要记得我的歌声,你便永不会寂寞,我也不会。
  话音刚落,脚下落空,嘉羽浑身一颤,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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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33节

  天刚亮,嘉羽便起身出门,浅蓝色的天空里有塑料袋在飞舞。昏睡中的尚平告诉他最近的网吧就在离巷口北面不远处,他要去那里给Lee发邮件,告知他的联系方式。
  Lee是嘉羽在那边最要好的美国同学,虽然是地道的美国人,但从小生长在亚裔文化盛行的加州,对华人有种特别的亲近感,又因为师从同一位教授,所以和他聊得格外投机。他们周末经常去看校橄榄球队的比赛,或者到酒吧喝酒聊天,甚至有一次趁着去西海岸出差的机会,两人连夜开车去一座繁华的港口城市,只为在天亮店铺开门的时候喝一杯地道的珍珠奶茶。
  某次在实验室后面的河畔餐厅吃午饭的时候,Lee对嘉羽描述起他在加州的生活。他的家在旧金山的近郊,高中毕业那年,在教会活动中认识了一个女孩,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瀑布般顺着脸颊倾泻下来。女孩住在Santa Cruz的海边小镇,于是Lee总是在周五放学后开车下去找她。Lee说他从不走州际高速,而是取道海滨公路,虽然单程要多出一小时,却可以享受沿岸的景致。
  他说,多少个傍晚,他降低车速,打开所有车窗,沐浴在北加州煦暖的空气中。微风拂过皮肤,灌满全身,带来酥麻的感觉。离海岸不远的岛屿上方,一轮橘红色的落日正燃烧着最后几片云彩,将金色的光芒撒遍宁静的太平洋。海面波光粼粼,白色风帆点点,那是业余帆板队在训练。偶尔有人驾着快艇远远驶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却留下曼妙轻盈的舞旋。公路的另一侧,是险峻的峰峦和海风雕凿过的山岩,层层展开。
  他说,也许片刻过后,太阳被海水吞噬,留下深渊般的苍穹,眼前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可是此时,行驶在这条蜿蜒曲折的海岸公路上,他的心无比安定,因为他知道,在这条路的尽头,有一位等待他的姑娘,这就足够美好了。
  他放下吃了一半的汉堡,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有机会,你应该去那里看看。当然,不是你自己。
  后来某一天,嘉羽在玩具店看到一辆1970年代Mustang的敞篷车模型,纯白的车身搭配银色的车轮,引擎盖上标志性的进气口,在展台的聚光灯下张扬奔放又不失玲珑。他觉得,这辆车便是为那条路而生。于是他买下来,放在公寓里书桌的角落,有朝一日,他会带着九月去那里。
  给Lee发完邮件,嘉羽打开自己的博客,里面的文字在几个月前戛然而止。没有故事值得书写,自从和九月彻底失去联络之后,时间仿佛凝滞不前,没有期许,没有满足,他成了一个永远失去饥饿感的人,流连在满世界的灯红酒绿中。
  离开之前,他偶然在陌生人的博客上读到一篇北欧游记,文章的写到,在奥斯陆机场的候机厅,地板上用各种语言重复书写着同一首易卜生的诗:
  或许那里冬尽春衰,
  又一个夏季,光阴又一载。
  我只坚信,终有一天你会归来,
  守着我的许诺将你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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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34节

  脑后在震动,梅纹从梦中被吵醒,她花了好几秒才分辨出这是手机来电。确信无疑,接近四十个小时未合眼已经超过了身体的极限,早晨回到家的时候,她四肢松软得仿佛要融化,衣服还没来得及脱就倒在了床上。
  手机还在振动,她又闭上眼睛,确切地说,是眼皮自己合上的。不想去看,不想开口讲话,能感受到睡意如山崩般压迫而来,也是件幸福的事。片刻的安宁被又一轮的闷响打破,也许电台有急事,她极不情愿地接通电话,却是望熙的声音,说人已经在楼下。梅纹挂了线,急忙爬起来,将散落一地的钥匙、手袋和大衣安放妥当,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冲进厨房,点火、烧水,把茶叶罐从壁柜里取出。望熙喜欢喝茶,他说茶叶一定要用滚烫的水来泡,这样才能充分溶解香味。
  开门,是灿烂的鲜花和望熙更加灿烂的笑脸,拥抱、亲吻,眼前的这个男人,什么都没变,但又似乎藏着某种不同。将花插入花瓶,梅纹顺势倚在低柜上,而没有坐回沙发上望熙的身边。相视一笑,一时找不到话题,望熙松开领带和衬衫纽扣,抱怨起飞机上的无趣和疲劳。
  壶盖在火上蹦跳作响,梅纹转身进了厨房,恰好可以缓解略显尴尬的气氛。墨绿色干瘪的茶叶在沸水的浸润下舒展开来,气泡间旋转,缓缓沉降,恢复被采摘时的气色,她觉得这是很动人的情景。无论它们被何等严酷的手段和环境所折磨,都不肯交出与生俱来的韵味,即便是面目全非也不妥协。它们并不吝啬,它们只是等,等到重新投入熟悉的世界,才甘愿释放出来。
  梅纹忽而想到,她对待望熙,也许正是缺乏这种耐心。想得太多,才怀疑每个明天她都会变得软弱,少了宽容和淡定,爱情原本的美也就变成了负担。
  望熙却是神采奕奕,兴致极高,从千叶阴风怒号的海岸,讲到成田机场服务小姐蹩脚的英语,全然没有刚刚结束旅行的疲惫。梅纹艰难地想象话语中的日本,遥远而陌生,她总愿意相信在春天的涉谷,人们应当是怡然自得地坐在自家门前,随口聊着市井话题,对过路人点头微笑,阳光下身后的野花正兀自开得鲜艳。而望熙说,那里完全是年轻人的天堂,喧闹得甚至疯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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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35节

  两杯茶下肚,望熙主动请缨送她上班,顺道去吃晚饭,梅纹坚持不去Wooden Creek,便就在单位附近找了间餐厅。
  这顿饭有如三个人的晚餐般尴尬,梅纹几次想找话题,都觉得无法继续而作罢。那个女人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柔和的语调,是她无法模仿的。有些东西一旦存在便无法忘怀,在理智与本能之间,多数情况是由不得人选择的。如果记忆像电脑的内存多好,关机清空,再也找不回来。
  梅纹希望他开口,哪怕给一个很牵强的理由,这件事便就此打住、烟消云散了。可是对面的望熙只是专注于盘中的美味,连头都很少抬起来。
  刚坐进车里,望熙的手机就响了,他捂住话筒对梅纹说稍等,便出去讲电话了。百无聊赖之中,梅纹打开身前的储物箱,翻找从前留下的杂志。
  一台相机滑落出来,那是去年望熙生日时她送的礼物。她喜欢钝圆的边缘和被称为太空黑的磨砂机身,仿佛一块从天而降的陨石。是当时市面上最轻薄的机型,比她纤细的手掌还小不少。她对望熙说,既然经常出差,就把它放在口袋里,利用这些机会多拍照片,用不着专业,任何目之所及的景物都好。虽然不能陪伴左右,但是看到相片,她也会感到一同出游的快乐。
  而此刻,她并未意识到,按下电源开关意味着什么。
  数十张照片,在异国的日本,变换着时间和场景,却从未更换过主角。望熙和一个女人,从街头小店到街心公园,从名胜到宾馆,始终保持着亲密的姿势,洋溢着幸福的欢笑。梅纹一张接一张地按下去,妄图找到一段刻意的距离或一丝尴尬的笑容,来证明前面的所有记录只是逢场作戏而已,然而她失败了。望熙和这个女人,如同雕刻出的情侣,不存在任何疏远的可能。
  梅纹关闭电源,仰头靠在座椅上,身上像结了霜,动弹不得。她不敢去回想那个陌生女人的模样和笑容,她不需要更多:确信无疑,那挥之不去的声音,找到了现实的主人。时间一秒一秒地流过,像针在刺,她的心越陷越深。
  车门打开,望熙坐了进来。不好意思,公司那边……话到一半,他看到了梅纹手里的相机和漠然的表情,车里再次沉默。
  为什么?梅纹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她扭头看着望熙,目光交接,说谎的人移开了视线。
  望熙抓住她的手,想拿回相机,梅纹挣脱掉回手一巴掌扇在望熙的脸上,转身推开车门。
  望熙摇下车窗喊她。很久了,她早已习惯这个男人亲切地叫她的昵称,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甚至一怔,停住了脚步。梅纹感到鼻子发酸,大脑嗡地一声炸开了。不能示弱,不能,她反复对自己说。然后缓缓地转过身,面对他,凛冽的北风吹过,她的耳朵冷得发烫。
  刚才的电话是她打的吧?梅纹举起手里的相机。
  在东京也是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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