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的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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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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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接着是上臂和前爪,从背后看,脑袋一起一伏就像饥民在咬自己。最后它用湿漉漉的爪子洗脸,顺时针、逆时针,直到神清气爽心满意足为止。
  蹲得太久,傻笑还是忍不住露出孩子的本性,它要开始对这堆杂物进行发掘。下层的物体排列得紧密,它几次将爪子探进去,都无法挤开能让自己钻进去的缝隙,无奈之下只好转向高处。这是艰巨的攀登,脚下起伏不平,需要出色的平衡能力。它低着头,轻轻落爪,反复确认不会松动才谨慎地迈出步伐,上肢的骨骼在双肩顶出小小峰峦。
  终于它成功了,它站在了院子里所能企及的最高点,片刻骄傲之后是略微的得意忘形,傻笑用它不灵活的前爪拨弄脚下的木料和煤块,看着它们叮叮当当地滚落下去。槐树树干上伸出的一颗钉子与它的目光不期而遇,它或许以为那是只休息中的飞蛾,起了杀心。于是扒着树皮颤悠悠地用后腿站立,可即使将前臂伸到最长,还是留有咫尺距离,只好踮起脚。不料杂物堆的顶层并不如想象中坚如磐石,几处同时塌方,木料哗哗地滚落,傻笑支撑不住身体后仰,从顶端跌落下来。好在猫的本能救了它,关键时刻一个优雅的转体,它稳稳地落在地面。即便如此,依然受惊不小,它头也不回一阵风似地跑回老家去了。
  嘉羽目睹险情的发生,微微一笑,傻笑看起来的确智商不高,并不像大多数同类那么精明,但却像它们一样好奇。最晚明天,傻笑就会忘了这次教训重新来探险的,因为它太孤独了。
  或许九月说得对,我就是一只猫,永远摆脱不了孤独的猫。真是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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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58节

  日以西沉,砖墙的影子亦步亦趋,追赶到院子中央。嘉羽把双臂抱在怀里,凝神仰望琥珀的暮色,它开始变得越来越漫长,越来越迟缓,最后竟似是不走了,凝滞在天空中。
  如果时钟的指针在此刻停住,东方天际的月亮挂在树梢,傻笑保持着进食的姿态,路人收不回迈开的步伐,嘴边的雾气不会消散,报童的衣角飘扬,那会是一幅很美的画面。他可以将这些装点抛诸脑后,就此出发,在这静寂无声的死城中寻找九月。不在乎艰难,不在乎时间,只要迈开双腿,借着微弱的光线,踏遍这儿的每一寸土地,她一定会在某个角落等着他的到来。
  是的,故事可以重演,过往也可以被忘记,时间有摧毁一切的力量。他总是喜欢出其不意地从身后环抱她,感受她柔软的躯体。翘起的马尾在下巴上摩挲,发梢划过皮肤,好像有电流从那里生出,通过神经直达心底。在她耳畔低语,用只有他们听得到的声音,她被轻微的喘息吹得*,肩膀收拢、缩小,终于坚持不住,转过身来。于是,晓月般皎洁的微笑在夜空中展开,明眸似水,令人不敢触碰,只怕伸出手去,月影就会碎裂在里面。
  风一阵紧似一阵,寒冷刺骨,坐得久了,浑身逐渐麻痹。他讨厌冬天,尽管出生在这个季节,但却从未抱有一丝热情来享受冬天。因为严寒,人们钻进沉重厚实的绒帽、夹袄、靴子和手套里,接受它们的保护,但它们的存在,使人与世界的疏离感与日俱增。他甚至想不起在冬天里他和九月有过什么快乐的回忆。可是夏天不同,他在那个流火的时节遇到她,与她相爱。他们不必将手缩进口袋,而是任由它们纠缠在一起,十指相扣,让汗水交融。她的眉眼,她的味道,她的吻,都被热辣的空气放大、再放大,形成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
  太冷了,他起身倒了杯热水,握在手里以获取些许热量。并没有喝水的冲动,他不渴也不饿,只是感受着水在掌心慢慢失去温度。保持这样的姿势或许已经将身体的代谢水平降到最低,有点打坐的味道,有点禅意。
  
  

《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59节

  空寥的院落,墙外无声的街道,这是几点了?四周高层公寓里已是万家灯火,人们在灯下等着妻子、丈夫、孩子的归来,好一起享用晚餐,交换白天所见的种种。远处市中心的灯光焚城一般明亮,黯淡了月的辉光,也给建筑的四周描上丝线。日复一日,城市都以变化中的映像示人,人们却依然孤独。这或许不该归咎于城市,孤独的人总是孤独。
  想抽烟,打火机很不配合地恰好燃尽最后一点油,嘉羽想起早晨顺手从早茶店里带出的一盒火柴,精美的包装盒已将曾经居家必备的物品装饰得像一件艺术品。拉开盒子,它们一根根饱满安详地躺着,等待着登上火光四射烟雾缭绕的舞台。它们瞬间绽放,带给人们温暖,而后悄然谢幕,只剩一点卷曲的灰烬。它们义无反顾,用燃烧自己释放能量,达成心愿,并不在乎凄冷的结局。嘉羽开始替手里的香烟感到高兴,它竟然拥有如此值得赞美的恋人。
  一定是我的脑子出了问题,嘉羽望着火红的烟头,怎么会为这样的事情触景生情。他深吸一口气,想到也许需要些冷酷的东西分散注意,便开始默背波尔兹曼方程,定态的、三维的、球坐标的,如此等等。
  然而没有效果,他的努力很快被周身的冰冷击败,这样的夜里,应该忘却种种不安,陪在她的身边,应该紧紧握住她的手,倾听她的话语,应该畅想美好,好好感动。本应该如此的,不是么。为什么到最后只剩我自己,坐在这里,连一个等待的目标都要夺走?
  应该忍住眼泪的。
  
  

《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60节

  看到半闭着眼睛脸色惨白蜷缩在门槛上的嘉羽,尚平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拉起嘉羽,扔掉夹在指缝的烟蒂,扶他进了屋。晚饭吃了么?他问。没有回应。午饭呢?嘉羽摆摆手。你不想活了么?
  一串脏字脱口而出,尚平打开灯,然后走出门去。不一会,一杯热牛奶递到嘉羽面前。嘉羽从不喝牛奶,这种温顺的液体进入体内,会产生完全相反的作用,让整个消化系统陷入崩溃。但他不想辜负尚平的一番好意,于是接了下来,一饮而尽。此时他已经开始感到虚弱,视线模糊,腰直不起来,握着杯子的手也发颤。
  要减肥也不必这样吧,尚平挨着他坐下。说说吧,你和九月肯定有了大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至少得让我了解一些,有的事情即使帮不到你,我也想知道。
  是啊,九月。嘉羽看着前面,好像完全不是与尚平对话。九月,突然间这个名字似乎陌生且遥远,那种错觉就像长时间盯着某个熟悉的汉字,反而感到别扭,说不出原因,只觉得那一撇太长,这一横又太短,还有着如此奇怪的发音。
  她和别人在一起了。字斟句酌,他组织好语言。
  不会吧,尚平瞪大眼睛,你见到她了?
  没有。我该去见她么?他想。
  那你怎么确定?
  我就是确定,百分之百,别管为什么了。不过我没事。最后一句更像是此地无银。
  那你怎么办?
  该怎样选择呢,他想,好像有很多条路可供参考。去找她,尽力挽回,但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九月是个坚决而果敢的女孩子,认定的事情很难回头。或者做朋友,出于同情,她应该会答应,可是他自己无法接受。再者便是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永不发生联系。
  那就意味着回到过去,回到单调乏味的美国,呼吸没有烟火味的空气。时间仿佛立刻退回到刚刚抵达美国的第一个下午,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浆味。那是青草被轰隆的机器拦腰截断,鲜血四溅的芳香。这味道生机盎然而惆怅满腹,令人无限疼惜却忍不住欣赏。太阳光耀四方,到处都是明晃晃的,而他被囚禁在一方陋室中,如困兽般和一切新鲜的恐惧战斗,挥霍晴朗的午后时光。没有声响,也没有人交谈,他倒在沙发上,百叶窗变成一块竖条纹的布,覆盖了眼帘。他坐起来,它又倒下。
  坐立不安,走进卧室,在床与窗户间折返,偶尔在窗口停留,目送那些三三两两推着购物车的行人,爬过一个又一个窗格。高亢的热浪和若隐若现的青草味,构成他对异国他乡最初的印象。
  嘉羽很为那个场景着迷,床与窗之间的徘徊。这一步之遥的长度,便是思念与无奈的距离。
  不,他立即否定了这种可能,倒退毕竟是一种倒退,何况是对自己恐惧的事。
  不知道。尚平等着嘉羽开口,却没有料到会是这样毫无意义的答复。睡吧,已经不早了,明天你还要上班呢。嘉羽抿着嘴,露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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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61节

  工作了一天的尚平脑袋挨着枕头不久就酣然入眠了,他躺在那里,呼吸缓慢而均匀。嘉羽同样浑身疲乏,但肠胃里的翻江倒海令他难以找到感觉舒适的睡姿,阵阵痉挛从腹部传来,揪心的疼。显然他不应该喝下那杯牛奶,但后悔也没有用,旅行箱里塞得满满当当,却没有半粒药,只能默默忍着。
  嘉羽用手在腹部轻轻按摩,好像安抚一头狂躁的小兽,让它尽快平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慢慢缓解,退潮般一浪一浪散去,身体重新属于自己。但是尚平的鼾声却越来越明显,低沉的声音通过床板、枕头、被褥在嘉羽的耳膜集合,刺激着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末梢。
  他不愿惊扰身边的人,只能闭上眼睛等着待,比任何时候都盼望睡魔的到来,战胜在四壁间回荡的鼾声。可是他先等来的是急切的起夜需求,该死的牛奶,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折磨我,他忿忿地披上外衣,去院里的厕所。而当他再次打算尽快入眠的时候,却意识到,刚才被冷风一激,他的神经已经彻底兴奋了。
  无论他怎样努力,意念中的绵羊都是一只只清晰可辨,它们咩咩叫着,从眼前白花花地闪过。他知道自己遇上大麻烦,连手的摆放都成了问题,搭在胸口压得慌,捂着脸会影响呼吸,伸平胳膊便出了床沿,随时提醒他即使是室内的空气也很凉——早已是后半夜。
  声音,细碎的声音从各个角落爬出,尚平的呼吸,暖气管道里的水流,门外的风声,傻笑纤细的猫鸣,街上的汽车,甚至很远处的工地上,轰隆作响的混凝土搅拌机。它们白天隐藏在喧嚣的人群背后,此刻却凶相毕露。它们结伴而行,趁着茫茫夜色在巨大的音场里舞蹈。
  不,甚至这夜色也不是漆黑的。电视机的指示灯亮着,尚平手机的蓝牙信号灯一闪一闪,他分明看得清这个房间里所有家具的摆设。窗外也是明晃晃的,路灯每隔几分钟就会自动熄灭并点亮,颜色从幽蓝渐次过渡到橘红。墙头的碎玻璃片折射着经过车辆的前灯和尾灯,先是白的,后是红色。月亮还在,这是它的天下。满天星光也不服输,它们穿行了数百、甚至数千光年的时空来到这里,没有理由弃权。
  这些光,盘旋着,扭曲着,纠结着,使出浑身解数从大门下、窗缝中、锁眼里爬进房间,掀开嘉羽的眼皮,钻入他的瞳孔。天旋地转。
  嘉羽躺在床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沙漠中裸露的岩石,被风化被剥离,却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就是等待下一阵狂风将他彻底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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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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