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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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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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说我没动心,我那时的工资也不过百多块钱。这是够我赚上几十辈子的钱。可惜就是不敢拿,顾虑太多。严格地讲,按其时的标准,我这种行为已经够得上经济领域投机倒把的边缘,若有人去检举揭发,自己再往里面伸手,弄不好就得去坐牢。何况陈映真已经对她父亲讲了这事。这位老右派思想顽固得紧,把胆大妄为的我训了一顿。我可不敢再拿政治前途下赌。回梨山乡,五十万欠款还了银行,再分了一口汤给林业局花圃,没喘一口气,又赶赴山东,找来技术顾问,引来良种,用这赚来的一百多万搞起花卉养植。再通过老同学的关系,在上海、武汉找销售渠道,一年来风里奔雨里走,到年终,财政收入原本在十三个乡镇中排名中游的梨山乡一跃成为龙头老大,全年乡财政收入实现357万元,比上年增加210万元。
  要说那时,真是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白天蹲基地,晚上还蹲基地,同时疯狂地阅读各种有关于花卉知识的书籍,没多久,便能与省里的花卉专家过招,侃侃而谈各种花卉的习性、日常养护、虫害防治、常见病治疗、以及授粉、嫁接等等。一时间,人人都知道梨山乡出了一个花疯子。我这人是有疯劲,可能遗传了母亲的基因。岳父送我的三个字,我只能做到“清”与“勤”,“慎”字是远谈不上。不过待人接物还算谦虚,知道自己本来屁都不是,是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别人干八小时,我干十八个小时。真不是吹牛。那时体力又好,脑筋转得也快,一晚上只睡四五个钟头是家常便饭。
  梨山乡焕然一新。除了搞好这个花卉基地,抓日常工作之外,我还办了二件大事:一是投了三十万给梨山乡小学,盖起一幢三层楼的教学大楼,是全县最好的乡级小学。再穷,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我没把这句刷在马路围墙上的石灰语录当成广告。二是修马路,把通过县城的那条晴天三尺土雨天三尺泥的烂路改造成一条两车道的沥青马路。总共投资一百七十万,乡里拿了三十万,问县里要了二十万,再直接找省财政厅专款专用拨了一百二十万。没问老百姓要一分钱。
  我的事迹引起了县、行署、省政府的高度重视,被视为敢想敢干有魄力的年轻干部。各级部门的宣传部开始树我这个典型。当时全国的政治大气候是鼓励能人,鼓励农村搞深化改革,把以建立农村生产责任制为中心的农村改革第一阶段转向改革农村经济管理体制、促进农村产业结构合理化的农村改革第二阶段。在这一年的一月一日,*中央就发出“一号文件”,要求改革农产品统派购制度,逐步把价格放开,真正按价值规律办事,做市场调节的文章;要求调整农村产业结构,继续贯彻决不放松粮食生产、积极发展多种经营的方针,面向市场,因地制宜,使农业内部各个方面协调发展,逐步实现农村产业结构合理化。
  一九八六年,我做了梨山乡的一把手。这从副到正,无异于*在《资本论》里讲的惊险的一跳,许多人做了二十年的副乡长、副书记,就拿不掉前头这个“副”字,我这个从政两年的后生以火箭一般的速度把他们甩在身后。靠的是什么?岳父是一方面,“朝中有人好做官”;自己做出来的成绩是一方面,“稀泥糊不上壁”那也不成;更重要的是机遇太好,还遇上贵人。老书记姓龙,是南下干部,没多少文化,平时话不多,却什么都看在心里,大力支持我的工作不提,去年底退休了。县里召开会议讨论人事。老书记不请自到,向县委书记递报告,推荐我接任。有人说,小李还太年轻,得有人替他把舵;有人说,李国安这人成绩不少,毛病不少,有点好大喜功。老书记在会议上拍了桌子,说道,“梨山七万百姓需要这样好大喜功肯为他们办实事的书记。”第二天,老书记得了脑溢血,县里派人去慰问他,他已经不能说话,示意家人拿来纸笔,用颤抖的手写下一行字:梨山需要李国安。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人间世 二十四(5)
等我听闻此事后,老书记已经去世了。县委罗书记把这张纸条递给我,拍了拍我肩膀,只说了一句话,“你要对得起龙书记。”现在,还有龙书记这样的官吗?凭心而论,我在梨山前后从政三年,对得起龙书记对我的信任,对得起梨山百姓对我的厚爱。不敢说所有人,十有*吧。八八年,我离开梨山,就像戏剧里演的那样,许多村庄的百姓自发来到乡政府门口为我送行,鞭炮响了一天,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不送锦旗,捧上了一把万民伞。一些村人还请愿,说,请政府把李书记给我们留下吧。我当时哭了。真有一种圣洁的感觉。觉得自己这三年苦没白累,三年的心没白掏。
  这年春天,双喜临门,我的儿子李君强出生了。“君子自强不息”。君字也有纪念那一捧神奇的君子兰之意。
  我与陈映真聚少离多。大家别笑,连过夫妻生活,进行到半途,我也会突然跳下她的身体,把她晾一边,拧开台灯,趴桌上,抓起笔,把脑袋里出现的主意形成文字材料。
  我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总觉得是天降大任于斯人。有大把的工作要做,工作总也做不完。梨山那二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我是用脚量过几遍的。
  陈映真生孩子的时候我没在她身边,坐月子时,我只回来过一趟。别人的老公对自己的妻子整天嘘寒问暖,我十天半月不打一个电话。她倒是三天两头给我电话,我随口应付几句,就把电话挂了。有时,工作上遇到难事,还对她发火,对她大吼,把自己的不高兴发泄到她头上。她都默默承受了。她偏偏也是一个要强的人,产假没休完,又去上班了。家里请了一个保姆与我母亲一起带孩子。我们根本没有这种念头——地球少了你,照样转动。
  梨山乡人富裕了,许多迷信活动也搞了起来,巫婆神汉、风水先生、算命瞎子由过去偷偷摸摸的地下活动转为公开或半公开兴风作浪。建新房要请人看风水,结婚要请人看日子,还要测前途、看运气、请人消灾免难。集资兴建家族宗祠的现象日益增多。一些村人还捐资修起一座许天菩萨庙,日日香火不断,逢年过日还演起傩戏。气得我在全乡工作会议上骂娘,说,“你们这些王八蛋,修马路建学校就没钱,搞迷信就有钱啊。”
  不过,骂归骂,我还真拿捏不好处理此事的尺度。我已听说有人向罗书记告了我一状,讲我这个人任由封建残渣泛起,并把这事提到*亡国的高度。我犯起愁,强硬推行计划生育工作已为我这个花疯子再赢得一个“李绝后”的绰号,再拿搞计划生育的那一套那对付这种有几千年传统的东西,恐怕我又得多一个外号。这倒次要,关键是乡里人手有限。搞计划生育的人都是我临时从社会上招聘来的一帮无业青年,准确说,是地痞小流氓。这帮人甚难管教,干起活来效果虽然立竿见影,私下底没少干偷摸偷拿的事,扒人家的稻谷,扒了一千斤,报上来只报四百。牵人家的牛,牵到路上,拿锤子砸死,各人分走一大块,说是牛自己跌死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道理我是懂的,但如果把他们放到街头,梨山准得鸡犬不宁。我也别想睡安稳觉了。
  搞计划生育是国策,腰杆子硬。对付封建迷信,上头没文件精神,不好办。我愁眉不展。陈映真问我愁什么?我老实说了,她也没想出好办法。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人间世 二十四(6)
这年仲夏,我去省里开会,走在街头,看着天德路那一带逶逦起伏沉浸在黄昏里色彩斑斓的房子。时有蝙蝠从那间著名的佑民寺檐角下飞出,绕树几匝,唧唧有声。深深浅浅的小巷里的灯光逐一亮起。灯下,那些拄着拐杖一身青衫的算命瞎子神态是那样安祥,步履是那样安静。他们好像走在时间深处。
  我并非一个虔诚的马列信徒。*的唯物辨证法、历史观、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劳动时间决定商品价值,在我看来是瞎扯。商品的价值是劳动创造的,而且仅仅是由劳动创造的。这条*主义的奠基公理更是扯蛋。说实话,我内心深处对反而那无可明状的神灵总有一种隐隐约约又无法与人言讲的敬畏,包括对陈映真我也未谈起过这种敬畏。我突然觉得所谓的封建迷信活动没有某些人所讲的那些简单。这里面极可能藏着一种我还不大了解的深刻智慧。我的目光落在一家小卖铺柜台上摆着的糕点包装上,上面有两个字——民俗。灵感来了。
  以民俗的名义把巫婆神汉等弄在一条街上,通过新闻部门来宣传这条民俗街,再把花卉基地与其搭在一起捆绑,搞绿色农业旅游、特色民俗旅游,把已吃饱了饭精神文化需求日益增长的人们吸引到梨山,那可就发达了。一念及此,夜不能寐,当晚,我在省委学校招待所,用了一个通宵写出一个洋洋万言的《梨山乡旅游计划大纲》。
  我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丰富这份计划,把一万字写到五万字,再重新精炼至一万字,提交给县委常委会议讨论。一石激起千层浪。脑子里只有吃饭干活的人们,怎么也想不到《新华词典》上还有旅游这两个字。反对的声音大得不得了,更有甚者,说我失心疯了。我摆事实,列数据,讲道理,一些笨蛋的脑袋就是拨浪鼓。罗书记没表态。这只老奸巨滑的狐狸拿不准我这份计划的背景,他在等上头的意思。我在省里请了一批专家,来梨山实地考察,好吃好喝好招待,临行时用各种土特产塞满了他们的行囊,并拍出巨额稿酬,以为润笔费。等到他们拿出相关的文章后,再找关系、托人情,在省党报、晚报、地区日报等各大媒体集中投放,然后把这份计划递交地区行署,同时私底下向岳父汇报。
  钱流水一样花出去,我是真怕。精神压力太大了。官场就是一团浆糊,哪怕是一块铁一团火,到在这里,也统统得变成一块牛皮糖,扯不尽的稀皮,躲不过的明枪,避不完的暗箭。乡政府有一个工作人员,年近三十,已为人妇,长得漂亮,叫许芳,为人泼辣,能说会道,敢于喝酒,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还有一个小伙子,叫明海,去年从省农大毕业的,笔头好,酒瓶拿得起。我带着这两个人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喝过去,是真喝啊。那些“酒精”考验的好干部是非要看到我们出洋相才心满意足。喝到第二十七天,我吐了血。许芳掉了眼泪说,“李书记,你犯得着这样吗?”我说,“这是梨山的机遇。把握住了,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现在我们给人家当孙子,以后,人家给我们当孙子。”
  许芳说,“李书记,你这样为梨山。你有没有听到梨山人是如何骂你的?”我说,“知道,说我是李绝后。我扒了他们家的房子。”许芳说,“还说你天天在上面吃喝嫖赌。”我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反倒想起被皇帝剐了被老百姓生吃了的袁崇焕,最后嘴里憋出半句“浮名自可任毁诋”。

人间世 二十四(7)
感谢我的妻子陈映真,在看完我的计划书后,提出了一个关键的切入点,光提生态农业、绿色与民俗旅游还不够,还得讲扶贫。扶贫,这是政治的大文章。讲了政治,就讲了一切。梨山深山里不是有几个至今仍在刀耕火种的少数民族吗?把他们揉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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