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到部队就当政委啊，大拉练时平型关、阳明堡、黑山大虎山、锦州城，一气儿转下来两千多里，昼夜行军、长途奔袭不知道干了多少回。正经连队当兵的，哪个没有体力透支玩命坚持的经历体验啊！说心里话，是不是选择投笔从戎这条路后悔了？”
团政委第九章（3）
向毅沉默了一会儿：“不能说后悔，是思想准备不足。对军营了解太少，哪知道这身绿军装穿在身上这么沉重。”
“可以理解。你对军营、对军人的了解只是从电影上小说里看来的。军营生活远不是文艺作品描绘得那么富有诗情画意，青龙山刺骨的寒风，冰凉的枪把子，五公里越野奔袭，四百米障碍……现实远没有电视剧小说里那么温馨浪漫。”
“误导。”向毅笑笑：“想当兵也就喜欢看军事文学作品。有些作品倾向不好，告诉人们的不是真实的军队生活。有些军事文学作品太离谱，距离军营生活太远。一个男主人公不管当师长团长了，非要弄出个三角恋爱来，编造出两三个漂亮姑娘倾心在追，作战指挥所里还总得安排一两个靓女调节气氛。是个什么电影了，名字忘啦，但是钻到发起冲击的坦克里还在谈情说爱，那个可笑情节忘不了。大峪口兵营应该是我军比较典型的正规军营，哪有这些无聊的东西啊！”
姜海河点了点头：“这都是那些没进过军营、不懂军队生活的秀才们胡乱添加作料，以此显示所塑造人物有魅力，以此来吸引人们的眼球。在文艺批评理论里，这叫媚俗。这么多军营男子汉、这么多火热的生活不好好写，偏要编这些东西。打着爱是永恒主题的旗号，弄出些卿卿我我、三角恋爱，靠这些当噱头儿卖座儿赚钱。”
“军事文学作品就应该告诉人们，现实中的军人是如何生活战斗的，就应该树立真实可信的军人形象。”
“真正生活在军营一段，你就知道了吧，军营里装的是什么？装的是血是汗是艰辛，是危险是清贫是奉献，装的是一群根本不把这些放在眼里的钢铁般的汉子们！分秒不能差的起床熄灯集合站队，神经时刻绷得紧紧的，没有轻松时候；简单机械的摸爬滚打训练，天天枯燥乏味地重复。平日里流汗，累得浑身酸疼腿肚子转筋；战场上流血，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对这些，如果没有思想准备，你肯定坚持不下来。报效国家，服务人民，成就一番事业，实现人生价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奋斗目标美好憧憬。成功者成之于坚强，失败者失之在怯懦，区别就在于，战胜通往理想彼岸路上的艰辛，意志顽强与否。”
有了意境，遇到知音，姜海河显露出了他深厚的文学功底，一通排比说得及其流利。
向毅说：“跑得喉咙里起火，腿肚子转筋，那会儿，跑下来立马儿给个军长司令我也不行啊！”
“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这句话成了无人不知的名言。我看啊，这个名言破产了。想想，你的那些战士们，规定不能在士兵中直接提干了，别说当将军，他们当排长都没戏啦！当将军无缘，一个月十来块钱津贴，可他们还都那样舍死忘生地干，他们为什么？那天动员你注意没有，一句为二连、为307的荣誉而战，就嗷嗷大叫，多好的兵啊！他们能坚持，你比他们不矮不细，就不能坚持？”
向毅看着姜海河，不好意思地说：“有没有可能换个地方，在哪都行，在二连实在有点顶不住。”
“找个理由把你退回去，或者调个单位，我都能做到，但是我不能那么做。不是有个说法嘛，当了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你走进了军营又开了小差儿，或者从二连这个加钢淬火的熔炉里退出了，你将会被失败感、自责感折磨一辈子，在你内心留下的‘逃兵’阴影，一生都不会抹掉！它会时时刻刻敲击你的心灵，摧毁你干一番事业的自信心。男子汉和军人的字典里，就没有退缩、放弃之类的字眼儿！”
向毅点点头，没有说话。
姜海河朝四百米障碍跑道指了指：“我刚当兵时跑四百米障碍，曾经突发感想——一个积极的人生是跑下来的！你想是不是，人生道路就像跑四百米障碍一样，这许许多多的障碍，有时需要勇猛跨越，有时需要俯身前进，有时需要攀援向上，有时需要急速冲刺，遇独木之险，要身心平衡，处没头困境，要一跃而起。每战胜一个障碍，都是人生理念的一次提纯和升华，都是生命厚度的增长和重量的加码。跑出去了，就得一往无前，不能畏惧，不能放弃，稍一懈怠便前功尽弃。道路因有重重障碍而富于挑战，风光无限；人生因有艰难坚持而丰富充实，多姿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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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政委第九章（4）
向毅敬仰地看着姜海河：“名人的话就是名言，但名人不会在四百米障碍跑道上得出这样精辟的励志警句！”
姜海河站起来，拉着向毅到壕沟边上：“当然，奔军长、司令也没错，就是不当军长、司令，曾经的奋斗、曾经的坚持，曾经的付出、曾经的成功，也都是人生价值的展现。付出了艰辛努力，跨越重重障碍后的那份心理收获，是怯懦退缩或者偷奸取巧的人无法体味的。你看，一跃而起，攀上壕沟，跳过五步桩，往前就是平路啦！”
“政委深的浅的都说透了，向毅也不是榆木脑袋，怎么也得爬出这道壕沟啦！”向毅服了。这个政委平时讲话没见他超过半小时，也都是大白话。人们说他一肚子学问，这么半年多向毅一直没看出来，以为他不善言辞，起码是茶壶煮饺子倒不出来。强训动员让他见识了一下，今天的慷慨铿锵深刻喻理让他震惊，一个新形象在他心里立了起来。
“好，困境看坚持，胜利就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政委，还有，都进入高科技战争时代了，我们还是玩命地训这种练钢筋铁骨的课目，优良传统不能丢是吧！”
姜海河吃惊地看着向毅，想起了李连衡“有文化没文化就是不一样”的话，一个刚入伍的学生官想得这么远。赞许地点头笑笑：“行啊向毅，看得深，说得好！这个问题我到了307团就一直在思考，新的军事变革来临了，高科技战争的战争形态、作战样式跟过去打小日本儿、打国民党、打高颧骨白眼狼完全不同了。我们的武器装备虽然还没有现代化，但是摩步团的指挥员、士兵训练，应该向着这个方向寻求变革。”
向毅受到鼓励，接着讲：“马岛战争、两伊战争都证明，现代战争已经进入了制海权、制空权、制电磁权、制外层空间权的争夺。打仗连人都看不见，光练勇敢不怕死、坚忍能吃苦不行了。二十年一成不变，比武还是1964年那一套，这是不是……”
姜海河打断他的话：“你说的不全对。军事革命，实质上是科学技术革命，它不像推翻一个旧政权，建立新中国那样直接，需要高新科技往军事领域的引进，需要军队成员素质的提升，需要国家经济实力的增强，这些都有一个渐进的过程。你想，哗哗啦啦，大量进口现代化武器装备，咱们十亿人口还吃不吃饭？哗哗啦啦，现代化武器装备进营房了，咱这些兵玩儿转玩儿不转？军官指挥得了指挥不了？军委决定招收你们这些大学生入伍，战略意图正是这个，就是让你们在这场新军事革命中来唱主角儿的。”
向毅说：“我怀疑，仗不是原来那个打法了，我们这样苦练还有没有意义。”
“我跟你们这些学生官交谈过不少，你们有知识，眼界开阔，接受新事物快，头脑中旧框框束缚少，提出的许多问题确实有深度。不光是训练，包括思想政治工作、部队管理方法，都同样存在一个传统的东西继承光大和适应新情况的问题。但是，什么东西也都有个渐进、过渡的过程。当吃山珍海味的条件还没到来的时候，小米饭地瓜片子还得当饭吃，要不然人都饿死了，再上来山珍海味也没人吃了。这样的训练，在一定意义上说，主要是一种精神训练，抗艰苦、不怕死的顽强勇敢精神训练。还记得马岛战争中，阿根廷飞行员是怎么击沉英国‘谢菲尔德号’的吗？”
“记得，够悲壮的，是近乎自杀式的低空飞行啊！”
姜海河做手势比画着说：“当然，这也不光是不怕死就能做到的，但首先是勇敢顽强精神。阿军‘飞鹰’飞行员接近‘谢菲尔德号’，是利用了地球曲率对舰载雷达的影响，贴着海面，创造了同样速度低空飞行的纪录，不但躲过了英舰的侦察雷达，连美、苏探测卫星都没有发现。这说明，在高科武器条件下，勇敢不怕死还是战争的一个重要制胜因素，这种精神的训练，永远是军人的必修课。美国的西点军校现在也还有像野战生存、单兵射击、障碍跨越和一应军体课目。同时，这也是一个老百姓向军人转变的训练内容，你们这些学生官，必须要完成这个转变才能担当大任。”
团政委第九章（5）
向毅点头。
“我们说的是个大话题，回头咱再讨论。眼下当务之急，是通过比武，把二连、把307团的士气振作起来，走出石灰窑塌方和‘水门事件’的阴影！”
向毅又点头。眼前这个也是行伍出身的政委，可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看问题想问题的深度，分析思考问题的方法，这番谈话的知识含量、高超艺术都令他折服。
3
连续几天训练成绩下降，作训股也坐不住劲了，担心把部队累垮，坚持强化训练也要循序渐进，强而有度，建议五公里越野每天只跑一趟，单兵负重也按比武要求减下来。
唐志国还真有点犟劲，一口回绝：“不行，慈不掌兵，我们没时间循序渐进。现在正是假疲劳关，都是年轻小伙子，挺过去就没事了。”
作训股长李斌说：“哪里是什么假疲劳，是真疲劳！你看射击时，一个个据枪手都抖！我们又不是就这一项，这样练法，其他课目都受影响。”
唐志国又端上来了他的“二连特色”理论：“体能意志是所有课目的基础，当兵的没这两样东西，干什么也白搭！”
姜海河天天跟着二连，也觉得战士确实有点支撑不住：“训练也得讲科学，都拉垮了到比武时怎么办。”
唐志国不买账：“前边几周内主要练体能意志，决不能动摇。到临近比武一两周，再把这些强运动减下来，甚至可以取消，保证部队有充足体力。”
按唐志国的计划训，王兆奎是有话在先的，而且他多年来也是这么训练部队的，支持了唐志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司令部想让我团长放了屁还抽回去啊？不能动摇，继续按强训队的安排施训。”
训练办法的事，团长拍了板，姜海河不会坚持。
唐志国有尚方宝剑在手，继续实施他的野蛮训练法，第二周不但没减负重，每人两腿还加个半斤重的沙袋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汤勺儿，扔给李亚民：“从明天起，跑一趟下来一边给我加一勺沙子，跑障碍也绑上！”
李亚民期期艾艾地想说什么，唐志国一瞪眼给吓了回去。
又一个星期过来，情况果然开始好转，成绩陆续回升。腿上的沙袋子天天加一点，一边到了一斤也停下来了。
向毅的进步最明显，头两天虽然背包被战士们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