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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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踪传书-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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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拉到一辆出租车,一上车便对司机说:“师傅,照相馆。”我们一口气跑了好几家,上海有句俗话说,“吃斋遇上了月大”,全都没有快照业务。最后找到一家青年合作社开办的摄影之家,扯着经理求爷爷告奶奶好说歹说,还塞上两包外国香烟。对方答应下来说,下午三点可以取照,已是摄影社前所未有的速度,实在无法再快了。B国使馆下午办公到四点,看来是能赶得上的。紧赶慢赶,就是恐怕夜长梦多。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后来还是出了意外。

  从摄影社出来,街道行人如蚁,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扫尽北国秋天的阴霾和寒意。我们让出租车折回使馆区,既然非洲国家已不成问题,下一步可以升格,我们想到了S国使馆。

  B国使馆的旗开得胜,使人处于最佳竞技状态。我们兴冲冲走进S国使馆签证处,开口问:“请问,哪位是栗先生?”其他的工作人员还没有来得及作答,从里面一间传出铿锵有力的声音:“谁找我?我是姓栗的。”人未露面声音已至,无疑是位干练机敏的人物。

  走进会客室,办公桌一侧是皮椅和沙发,窗台上的木架随意散放着S国各种旅游指南。主人瘦挑个子,人到中年,目光炯炯,叼着香烟,坐在茶几一角,吞云吐雾。我们上前握手寒暄,显得落落大方。他上下打量我们一眼,问道:“你们是哪一位介绍过来的?”我们一面敬烟,一面说明来意,直接切入主题,回避了他关心的问题,给人一种感觉,或许隔墙有耳,不便和盘托出。实际上,我们事先并没有朋友介绍,无非是从花匠师傅听说而已。他也不再追问,只是漫不经心地翻阅我们的护照,突然间,他一针见血地说道:“是不是美国去不了,跑到我这里来了?”我们手忙脚乱的搬出一叠美国大学的入学许可诸如此类的资料,他咧嘴一笑,挥挥手,说:“把这些东西收起来,这里不是美国使馆,我对此不感兴趣。”这下子我们尴尬不已,显然什么都蒙不了他。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失望,他话锋一转,说:“好吧,你们填表吧。”这是继B国使馆的又一次激动人心的时刻。

  S国的签证申请表格,是用质地低劣的纸张油印而成。上面分别印有本国文字和英文,字迹模糊,以至于不少的项目,要在栗先生的指导下方能填写。其中一栏,是问及申请旅游签证者,打算在该国逗留期间花费多少美金。私下商议之后,我们咬咬牙填上,“一百五十美金。”实际上,就是这些钱我们也没有,美金还在天上飞呢。栗先生弹指一挥,说“不行,穷国同样不欢迎穷光蛋,记住了。改成五百美金,写少了,领事先生会拒绝的。”作为不结盟运动的发起国之一的S国,和印度次大陆其他国家一样贫困不堪,旅游业是该国争取外汇的一种途径。一家有一家的苦衷,我们的睁眼说瞎话,无奈于泱泱大国国民的难言之隐。

  临末了,还是照片这样煞风景的问题,栗先生告诉我们,在使馆区的友谊商店内就有快照服务,立等可取。我们意识到先前满城找照相馆是干了蠢事。我们匆匆跑到友谊商店拍了快照,尽管下午三点能够取得那家摄影社的照片,不过保险起见,哪怕提早一点时间也是好的。后来发生的事情,恰恰证明了我们的预感。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七章
使馆通常有午休时段。下午二时我们赶在午休结束,满怀喜悦率先回到B国使馆。还是同一个卫兵,这回却把我们挡在外面,他说,上午让我们进入使馆,已经铸成大错。简直当头一棒,我们俩几乎被击蒙了。这位农村来的士兵,自己也弄不明白,在小岗楼摇了电话,一分钟后小跑过来一个军官,他对我们解释道,正因为我们上午进了B国使馆,有人报告了外交部,外交部通知,必须先有前往国的签证,才可以进入其他的外国使馆。我们说,签证已经批准,现在只是补交照片,是否可以通融一下。他的态度和蔼,表示同情,双手一摊,说:“不好意思,我们当兵的只有服从命令的份。”黄粱一梦,煮熟的鸭子飞了,顿时间,俩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从天上掉到地上,彻底散了架。离开这个出师不利的伤心地,拖着沉重的步伐,没有了目标。既然是外交部的决定,那么所有使馆的岗哨都必然接到通知,应该没有例外。但是大家还是决定,事到如今,只有“死马当活马医”,到S国使馆去碰碰运气,希望那里的卫兵还没有获得消息。拐了几个街口,忐忑不安的我们,来到S国使馆大门前,老远卫兵就和我们打招呼:“两位上午不是来过了吗?”我们解释道:“下午送照片来了。”他一挥手,放行了。真好似绝处逢生,我们就像两条漏网之鱼溜进了使馆。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人不可思议。一见到我们,栗先生说了一句令人胆战心惊的话:“看来你们挺有钱吧,不是吗?你们还打算去西非,这个国家叫什么来着?”我们几乎瘫在座位上,感到自己就像和风车过不去的唐诘柯德,即愚蠢又悲壮。在强大的国家机器前面,显得多么的弱小和微不足道。盛大成有口吃的生理缺陷,这个时候,他是结巴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我故作镇静,“是啊,是B国,同时我们也打算到非洲去看看。” 栗先生烟不离口,斜着身坐在转椅上,他拍了一下大腿,拨正角度,对我们说:“对了,是西非的B国,你们也真能折腾。”他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如果从中抽出一把手枪和两副手铐,我们也绝不会感到意外。拿出一叠我们在上午已经填写好的表格,他用一贯干练的口吻说,“好吧,把你们的护照,照片和签证手续费交给我。”并告诉我们,三天后的上午,让我们在门口,他会接我们进入使馆取出护照和签证。我们相互看了一眼,又是喜又是忧,当我们与他商量,可否当天取得签证。他果断地地说,“现在的领事履新不久,交替工作十分繁忙,根本没有马上办理的可能,我已经很照顾你们了,不要多说了,否则我就不帮忙了。”我们剩下的只有千恩万谢,毕恭毕敬退出的份了。

  从使馆区出来,天色渐晚,我们跑到公园,心不在焉坐在小河边发愣。“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派宜人的景色,心情却是乱糟糟的。盛大成和我不一样,平时从不抽烟,今天破天荒点燃了一枝,蹲在那里一声不吭,活像个“骆驼祥子”。我们脑袋尽是串串问号,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外交部下达这样的通知,好像就是针对我们俩,难道我们有那么重要吗?尤其令人费解的是,S国使馆的栗先生,竟对我们在B国使馆的活动了如指掌。经历各种社会运动,尤其文化革命的中国人,都习惯于敏感地把周围发生的一切,与政治联系在一起,这是一种特有的条件反射。很自然的推理是,我们的举动,受到安全部门的监控。可是,S国使馆的栗先生又受理了我们的签证申请,莫非是在某种授意下,佈下个局,以此扣留我们的证件。如果按这个思路想下去,要么发疯,要么干脆投案自首。但是冷静分析,我们是完全合法的,既然中国护照前往世界各国有效,那么持照人就具有进入外国使馆申请签证的权利。我们喜忧参半的心境,就像这个古老京城的胡同一样错综复杂。我们已见曙光,然而护照签证尚未到手,仍属未定之天。

  从周一到周四,二人着了魔般坐立不安,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望眼欲穿,仿佛丢了魂落了魄。这个魂魄是什么呢?就是我们的出国护照。今天的中国,人们是很难理解我们过去的年代,那种充满无助,无奈,渴望和绝望的思绪,一旦重获盖有签证的护照,进入欣喜若狂的颠峰状态,至今记忆犹新。签证期间,在北京天主教堂圣坛前,我对上帝默默祈祷……数年后,维也纳一个女大学生说起,在国内的时候,父母从小让她吃鸡翼,希望日后独生女儿能够展翅远走高飞,听者不禁为之酸鼻。

  星期四上午,北京的林荫道,阳光明媚,绿草茵茵,仿佛夏日未竟,尚无萧杀的秋意。按照一个苦思冥想的计划,我们和大力和晓翔,分为两组,我和晓翔为甲组,大成和大力为乙组。分别在S国使馆两扇门等候,这样就可以保证遇上栗先生。根据推理,时隔数日,外交部的通知应当已经传达到每个角落,如果卫兵认出我们,就可能不允许我们再次进入使馆,那么只能请已经有了意大利签证的大力帮忙,他可以合法进入S国使馆,找到栗先生讨回我们性命交关的护照。我们站在门口,卫兵朝我们点头招呼,一切没有异常。捱到九点,不见栗先生踪影。晓翔安慰道,“北京人上班迟到是惯例。”话音刚落,栗先生骑了一辆破自行车飞驶而来,把我和盛大成带进使馆。在花园里他对我们说,“签证好了,在我的抽屉里呢!”谁都不曾也不敢设想事情是这样的顺利。在办公室里,当栗先生递给我们两本护照时,我们不约而同地把它们迅速揣入怀中。栗先生嚷了,“都拿出来,你们还什么都没看呢,有几点我要给你们解释一下。”他打开护照,告诉我们,签证是三个月有效,浅蓝色的图案印有一行英文字,下面是一张体现当地宗教色彩的贴花,上盖有北京S国使馆的印戳。有生以来,我们第一次看到外国签证。

第八章
此时此刻,以往种种的猜疑和恐惧烟消云散,我们欣喜万分,站在面前的栗先生是我们的大恩人。这样,我们从此成了很好的朋友。当天中午,我们在使馆区一家幽静的饭店共进午餐。栗先生告诉我们,在进入外交学院以前,曾在东北插队多年,他身上那股豪爽之气也就不奇怪了。栗先生说,他很佩服南方人,因为他们太能吃苦,再穷的国家也敢去,像旧社会“闯关东”的汉子。他告诉我们,我们绝非是先行者,之前有几个上海青年跑到S国的首都,以发豆芽为生。在S国办国籍绝无可能,按照该国的法律,必须在那里生活九十九年方可归化入籍,在这个世界上,穷国家往往比富国家更抵制外国移民。不过,如果化上一千美金就有希望搞到长期居留权。S国穷的叮当响,北方还在打内战,不可开交,长期流落在那里不行,作为跳板不妨可以一试。我们说也正是做如此想,况且,一时要获得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入境签证,难于上青天。栗先生笑道,“他妈的,美国佬是个滑头货,势利得很呢!如果你是小老百姓,活该靠边站。如果你有某种背景,只消五分钟就送你一个签证。这就是美国式的*。”当天下午,我们陪同大力到首都机场,登上飞往意大利的航班。目送波音飞机剑击长空,仿佛嗅到自由的气息,幻想插翅飞去,融化在深邃的蓝天之中。当晚,我们分别通知了各自的家庭。我的姐姐离开电话机,大声对我妻子说,“弟弟成功了!”我回到上海后,大学的一个同学来到我家的第一句话是,“打酒来,让我们好好庆祝你的新纪元。”这个消息简直成了不胫而走的福音,尽管我们所能去的,只不过是贫穷落后和充满险恶的陌生国度。

  就在我南归的第二天,儿子哇哇落地。一个走街串巷的江湖算命先生断言,这个属虎的儿子福星高照,给家庭带来了运气,明知是穿凿附会,宁可信其有,无非讨个吉利。我这个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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