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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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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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阳楼周围,酒肆茶楼,客栈脚行,鳞次栉比;戏院勾栏,赌房烟馆,比比皆是。街两边跑江湖卖艺的,摆场子耍把戏的,敲糖锣玩猴子的;少胳膊缺腿的武乞丐,拿大菜刀板儿砖往脑门子上愣砸的,支起大锅煎炸烧炒各种小吃的;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一片繁荣热闹的景象。虽然太平军已经打进了湖南,占领了不少州县,小道谣传一夕数变,但并没有影响岳阳楼的生意。
  当日下午,胡英和云飞鸿以及胡嘉宝三人,在城里茶庄分号用了饭,小憩了片刻,就出门朝西关而来。三个人一路上说着闲话,胡嘉宝不知被胡英用什么手法说动,脸上有了一丝轻松。
  不觉间已到岳阳楼下,三人缓步登楼,拾阶而上。胡嘉宝早已在那些楹联前站定,一副屏息静气,虔诚参拜的模样。
  胡英见他的呆气又冒上来,本想取笑他几句,一想起午前下船时他的举动,就打消了念头,反而凑上前去,说:“哥,这岳阳楼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上面的对联你都能倒背如流了,还看它做啥子嘛?”
  胡嘉宝睨了他一眼,训斥道:“你懂个鬼呦!你对那茶叶早就耳熟能详了,为么子还要日夜钻研?你莫以为只有赚钱才是百看不厌的乐事。”
  胡英闻听,看了云飞鸿一眼,吐了吐舌头。云飞鸿淡然一笑,没有说话。他清楚,若论聪明才智,胡英远在胡嘉宝之上。胡英要是肯在功名上下功夫,只怕进士及第早就中上了。
  胡嘉宝不再理会他们,顾自吟诵起同乡才子胡林翼的联语:
  放不开眼底乾坤,何必登斯楼把酒;
  吞得尽胸中云梦,方可对仙人吟诗。
  胡英接话说道:“哥,这副联语气魄庞大,饱含哲理,我觉得正像为你而作哩。”
  胡嘉宝有点愠怒地追问:“你又搞啥子名堂嘛?”
  云飞鸿赶紧打圆场:“二少爷的意思是大少爷的气度胸襟正如联语所述,别无他意。”
  胡嘉宝这才哼了一声,继续上楼。
  云飞鸿道:“其实要说这岳阳楼的联语,真正值得一品的,还是新近刊刻的李秀峰的一副,那才真叫深沉雄浑,气势充沛呢。”
  “在哪里?在哪里?”胡嘉宝急忙回转头来,“既然如此美妙,那是非观赏不可的了。”
  云飞鸿便把他们带到了楼上,引到那副联语跟前。胡嘉宝急步上前,只见联语写道:
  苍茫四顾,俯吴楚剩水残山,古今争战场,只合吹铁笛一声,唤醒沧桑世界;
  凭吊千秋,问湖湘骚人词客,后先忧乐事,果谁抱布衣独任,担当日夜乾坤?
  胡嘉宝竟自看得呆了,又仿佛触动了某根神经,眼中泪水涔涔落下。
  胡英见状吓了一跳,他清楚自己的这位傻哥哥又犯病了。凡是多读了几本书的识字人,哪个又不是感觉良好,自认为是栋梁之材呢?只可惜大多都是命乖途蹇,时运不济。不是穷困,就是潦倒。先忧是铁定的了,至于后乐,那就得看个人的造化,能不能在仕途上扒开一条缝隙,挤进为官的浩荡大军之中。
  不过,胡英并不为嘉宝的前景担心,再不济,胡家的产业足够几十口人吃上几百年的。因此,他对胡嘉宝说:“哥,伤情无用,我倒知道还有一副绝妙的好联,是本朝人所撰。尤其是那字也写得好,乃是道光帝时进士何子贞书写。”
  云飞鸿也说:“少爷说得是。那何绍基的字的确一扫前人柔靡陈腐之气,令人眼目一新。既到此,却不可错过。”
  胡嘉宝这才破涕为笑,转忧为喜,随二人到那副联语跟前。只见联语前围着不少的游客,正在欣赏。
  胡嘉宝不由分说,分开众人,挤了进去,惹得众人侧目。他也不管不顾,且自摇头晃脑地吟诵:
  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腾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涕下;
  请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阳城东道岩疆,渚者!流者!峙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
  胡嘉宝尚未吟完,已唏嘘不能自已。胡英怕他出丑,赶紧扶了出来,径自到了三楼。
  在三层阁楼朝南的一间茶室里,胡英早派人定下了一个雅座。三人刚一落座,茶博士就肩搭青巾,手持铜壶,准备过来烹茶。
  胡英一摆手:“我们还有一位客人未到,你把菜单呈上,我先点几道。至于茶么,当然是用君山银针了。”
  茶博士小心地赔着笑脸,问:“不知公子爷是要黄茶银针呢还是绿茶银针?”
  茶博士并不认识胡英,只是从他的年龄相貌以及举止打扮中,猜测他定是富家公子哥儿无疑。开茶馆的,这一点点眼力若不具备,那就是瞎子。至于旁边的两位随从,倒无需多看一眼,因为那不过是一个老家院和一个小厮而已。
  茶博士有这一问,是有缘故的。原来这洞庭湖中不但有丰富的水产,更有一样名闻世界的好东西,就是岳阳产的茶叶——“君山银针”。
  “君山银针”外观独特,茶味醇爽,为中国名茶之一。君山产茶历史悠久,早在唐代就有文字记载。著名诗僧齐已曾写下诗句来赞美君山茶:
  

《菊花醉》第一章(4)
邕湖惟上贡,何以惠平常?
  还是诗心苦,堪消蜡面黄。
  碾声通一室,烹色带残阳。
  若有新春者,西来信勿忘。
  “君山银针”的采摘是极为严格的,为防止擦伤芽头和茸毛,盛茶的竹箩内要衬以白布。采摘的日子要选在清明前三天到清明后十天,芽头要长一分到一分五,宽三至四毫,芽蒂长两毫。要求肥壮重实,披满白茸毛。
  君山的茶农有九不采之说:雨天不采,有露不采,紫色芽不采,空心芽不采,开口芽不采,风伤芽不采,虫伤芽不采,瘦弱芽不采,过长过短的芽不采。
  “君山银针”的珍贵,从大清乾隆四十六年开始,每岁只贡十八斤。每年谷雨前,岳阳知县就派人监督山僧采制一旗一枪,白毛耸然,俗称“白毛尖”。一般的民间,连“君山银针”的模样也见不到,就是茶商巨贾的胡英家,要得一点“君山银针”,也是难乎其难。
  岳阳楼是天下名楼,四方游客慕名而来,不乏达官贵人,巨商大贾。经官府特批,准许这楼上的茶室外卖一些。茶博士是见人下菜碟,倘若你衣衫褴缕,满脸寒霜,一副穷酸模样,他是不会给你推荐“君山银针”的。就算给你推荐,你也未必消受得起。要知道,一钱“君山银针”,就要五两银子呢。
  胡英对茶博士说:“你既然问黄茶还是绿茶,那么,就请你说说这二者的区别如何?”
  胡英有个习惯,一旦与人谈茶,就百事皆忘,任你火烧眉毛,也休想让他动弹分毫。眼下他这股子劲头又上来了,也不管菜单,只要茶博士回答他的问题。
  茶博士却也不慌,用青巾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说道:“这位公子爷,您是行家。既然您问到我,那我就献丑了。这‘君山银针’既有黄茶和绿茶之分,就在加工工艺上有了区别。黄茶类银针在加工时保持了‘岳州黄翎毛’的特色,经过采青、摊晾、初烘、初包、复烘、摊晾、复包、干燥八道程序,历经三昼夜才能完成,其中初包是关键。”
  “嗯”,胡英对茶博士的叙述感到满意,他说道,“那初包又有何讲究呢?”
  茶博士说:“初包是将经过摊晾、初烘之后的芽坯每两到三斤用双层油纸包成一包,装入箱中,放置两天两夜,让茶坯自然发酵,茶芽呈黄色并具有黄茶特有的醇香气味。成品‘君山银针’芽色金黄,大小匀齐,肥壮重实,紧密挺满,银毫丰披,香气清纯,乃称茶中上品。”
  胡英听得连连点头,面露赞许之色。胡嘉宝则没有兴趣,东张西望,心不在焉。见胡英没完没了的要聊下去,就不耐烦地说:“英弟,咱们是做么子来啦?既不吃饭,又不喝茶,干坐着说个没完,难道咱们家的茶叶你还没研究透彻么?”
  茶博士见他言语不逊,就要溜走。胡英却手一摇说:“甭听他的。我们在等几位朋友,你再说说那绿茶银针是怎么回事?”
  胡嘉宝实在听不下去,兀自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还看我的楹联去,也强似听你们无聊的絮语。”
  胡英笑道:“悉听尊便。可是,你却不要走远了啊,回头我们还要议事呢。”
  胡嘉宝答应一声,独自噔噔噔下楼去了。
  茶博士感觉无趣,兴致减了大半,草草地说:“绿茶类银针,只是比黄茶类银针减少了初包闷黄这道程序而已。”而后接着问:“公子爷,您看点什么菜呢?”
  胡英本来还想跟他聊聊“君山银针”的泡制技术,见他已经没有兴趣,也就接过菜单,随手点了四凉四热八道菜品。茶博士答应一声,如释重负地去了。
  不一会儿,凉菜、热菜陆续上齐,见四道凉菜是:
  一碟冬菇藕夹,一碟雪花湘莲,一碟金钩菜心,一碟干煸冬笋;
  又见四道热菜是:
  一道翠竹粉蒸鮰鱼,一道龙女一斛珠,一道酸辣回头鱼,一道银丝菊花鱼。
  胡英对云飞鸿说:“在北方呆得久了,早就想吃家乡的巴陵鱼宴。今日且先过过嘴瘾,待为老爹爹祝寿之日,再大快朵颐吧。”
  菜刚刚上齐,客人就已经来到。只见来人身长九尺,面如重枣,一脸风尘,肩上背一包裹,似是远道赶来。他大步踏上楼来,把木头楼梯震得一阵乱晃,惊得楼上吃茶观景的客人都回了头看。大汉也不理会,径直奔到云飞鸿跟前,仆翻身便拜,口中说道:“师父,想煞徒儿了。”
  楼上的客人有听见的,更是惊疑不定,见这位大汉的年龄好像比云飞鸿都大,怎么反倒叫他为师父?
  云飞鸿一伸手把大汉拉起来,命他坐了:“霆儿,来,我给你引见你的师弟。胡英,字嘉良,号醉篱居士者。”又转头对胡英道:“这位就是你的师兄,复姓欧阳,双名叫个春霆。”
  胡英就要行礼,欧阳春霆趁势拉住,说道:“师弟,不敢当,免礼吧。”
  胡英见这位师兄外表刚猛,说话直爽,就十分地喜欢。彼此坐了,正要吩咐茶博士斟茶,才想起胡嘉宝还没回来,就说:“师父,师兄,你们请稍候片刻,我去把哥哥喊回来。”
  云飞鸿:“你且去,我们自便。”
  胡英刚要下楼,已经听见楼下面一阵扭打声,传来胡嘉宝的高声怒骂:“哪儿来的贼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岳阳楼上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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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一章(5)
胡英一惊,待要看看嘉宝和什么人争论。又听嘉宝大喊:“英弟,快来救我!”
  胡英心里发急,以为哥哥吃了大亏,飞步下得楼来。待到仔细一打量,却不禁哑然失笑。
  三
  胡英稳住了神,定睛观看,却是一群满面脏污的小叫化子,扯住了胡嘉宝不肯撒手。
  再往胡嘉宝身上看去,只见月白色的苏绸襟褂一只袖子已不知去向,另一只袖子也撕裂半边,在胳膊上吊着。脸上被涂抹得五迷三道,快成了花鼓戏中的小丑。尤其丢人的是,那一条青缎子大裆裤,从裤脚处被撕开一道大口子,把半个屁股蛋都露出来了。
  胡嘉宝尚不知晓,兀自在那儿与一帮小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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