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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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 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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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儿说:“人家伤心哩。你倒睡得着,一点良心也没得。我要回屋睡觉,听见你在哭哩。”
  胡英要坐起来,被楚儿按住。他问:“我哭了?”
  “噢,一点儿也不错。你哭得好伤心呦,我是第一次见到。吓坏喽。”楚儿说。
  胡英抓了抓头发,想了一会:“是的,我想起来喽。我在梦中回到了家里。见到我的妈妈已经死了,就躺在屋头,也没有人过问。我伤心得很,却走不动路唦。就着急,越急越不得走。”
  楚儿就撇起了嘴:“你倒好喽,这次可以回到湖南,却把我们扔在新疆,好狠的心肠。”
  胡英说:“这次走路,一是要秘密;二是要走得快。有万里之遥哩,你吃不消的。这边的事情也多得很,你也要多操点心。我要去办一件紧急的大事,快去快回。等回来,我就带你到乌鲁木齐和伊犁那边好不好?那边也是好耍得很。”
  楚儿嘴一撅:“谁信你的花言巧语?说的一套,做起来却不是那回事。”
  胡英说:“我咋个花言巧语了嘛?啥子时候骗过你?我对你是疼爱得很,你莫非不晓得。”
  “疼爱得很,还叫我做老姑娘?干嘛不讨我做堂客?是嫌我出身不好,配不上你还是根本就看不起我?我又不做你的正经大老婆,做小的你也不愿意唦?你先把我娶了,等啥子时候找到花小姐,再让她做大的不成吗?要不,一辈子找不到,莫非你打一辈子光棍?让人家也陪你一辈子?”
  胡英忽然生气了:“不许你胡言乱讲。哪个嫌弃你了?哪个又许诺要讨你做老婆?你要是不愿意陪,只管嫁人好了。你说,你看上哪个了,明日我就把你嫁出去。”
  楚儿见他不讲理,以为他是故意胡搅蛮缠,心里又委屈又痛苦,索性不讲话了,就趴在炕头上低声哭起来。兴许是伤心过度加上一肚子苦水不被理解,边哭边浑身哆嗦。
  胡英原是有点生气,无心说的。此时见她哭得伤感,转念想起楚儿的好处来。又把她的话咀嚼了一遍,发现自己的确是糊涂官判糊涂案。人家明明白白提出来要嫁给你,这在一个女娃儿家是多么地困难。你却叫人家说出来另外一个要嫁的人,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胡英想到此,一股柔情涌上心来,在八姐家产生的无法遏制的冲动也化作了平静。他抚着楚儿的黑发,安慰她说:“好啦,莫要哭喽。算我说错了好不好?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很疼爱你。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又如何娶亲成家?我连是谁害了我都没搞清楚,父母的冤魂也没得处走。你说要做小,我又咋个能够这样子做?那不委屈死你了?”
  他说着,又想起在八姐家正与姐丈叙话,被湘沅突然出现,一番旁敲侧击的话语,血泪俱下的诉说。说到老爹爹死得悲惨,老母亲死得可怜,湘莲纵身投河,嘉宝刺激疯癫,花郁青已嫁吴孝增,美菊湘被逼逃亡路。种种惨状,就是铁人儿也要掉泪,泥木偶也难端严。但他硬是咬碎了牙齿,和血下咽,没有吐露真情。
  他是害怕再一次连累了八姐一家。他不知道皇帝追捕他的圣旨是否还在?那些莫名其妙地害他的人是否还在?他要弄清楚以后才能决定。他看着八姐的清瘦脸庞,心里在流血。可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一种笑容,仿佛这个悲哀至极的中国妇女说的惨案与他无关。他只是在最后,才表示有机会一定会帮忙打听胡英的消息。如果湘沅不嫌弃他是洋人,他们可以认作同姓兄妹。
  湘沅不顾违背礼教,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这个满面胡须的年轻洋人。那眼神,那鼻梁,分明就是弟弟的。偶尔还会闪过一丝调皮的神态,与胡英小时候逗她玩耍太相似了。她差一点忍不住就要上前去抱住弟弟。可是,这个洋人叫胡恩,还对他说了一串叽哩咕噜的洋话。她失望了,把头埋在巾帕里深深地啜泣。那种绝望的眼神让胡英再一次差点就说出真情来。但他只能忍住。姐丈是朝廷的重臣,上面还有满人参赞大臣,他不能害他与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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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十一章(3)
胡英与八姐相认了干姐弟之后,说了些闲话,就告辞了。他回到洋行,就作出了决定,如今家中只有嘉宝一个人,他要回去把事情查个清楚、明白。他要让爹妈、舅舅、四姐丈和六姐的冤魂得以伸屈。
  尤其使他心如刀绞急于回乡的原因,还是花郁青的嫁人。他虽然已经想过千万遍这种结果,但当他确切地知道这是事实之时,无论如何还是不能接受。他忽然痛恨自己不该那么愚蠢,为啥子就给吴孝增写那封该死的遗书呢?他多年来,心中最大的希望破灭了。他觉得他的脊梁骨已被抽去,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个时候,楚儿却提出要嫁给他,让他无法听得进去。可是他见楚儿哭得伤心,悲痛难抑时,觉得自己比楚儿还可怜。楚儿伤心还能对他一哭,可自己的苦楚又向谁倾诉呢?不觉之间,他的眼泪流了出来,“吧哒吧哒”地滴落在了楚儿的头上、手上。
  楚儿正哭着,忽然感觉有水滴落下,抬起头来,见胡英正哗哗地泪流满面。楚儿心里一阵慌乱,赶紧用手去擦,边说:“少爷,你别这样。求求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气唦。方才的话算我没说。我的命不好,活该一辈子冇得人要。我再也不提这事了,只要你开心。我也不跟你回湖南了。听你的话,就在这儿,等你回来。好不好,好不好嘛?别哭啦,你哭得我心里好痛好痛。我不惹你生气了要不要得?”
  她嘴里胡乱说着,站起来用衣袖去为胡英擦泪。因为离得近,胸部就不时地蹭着胡英的肩膀。
  胡英正哭得畅快,多年来的压抑憋屈都随着泪水流淌了出来,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突然就闻见楚儿身上散发出的一股体香。这种体香他过去常嗅到,却从来没有今日的感觉。加上身体又被楚儿柔软的胸乳擦碰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自心底里升起,血流加快。他停止了哭泣,喘起了粗气。
  楚儿见他脸色发红,眼睛里有一种从未见过的神情。刚想问他怎么啦,就被胡英一把拉进怀里,身子半躺在了炕上。
  楚儿被胡英紧紧地搂抱着,一股冲击波涌了上来。她觉得自己浑身发抖,像上次掉进了冰川的缝隙里一样,巨大的晕眩袭击着却又叫喊不出来。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是心甘情愿地掉进无底的黑洞里,那就是胡英像火墙一样滚烫灼人的胸膛。
  楚儿的杏眼紧闭,嘴唇微张,胸脯在急剧地起伏。她在等待着少爷那灼热的岩浆喷发出来,把她掩埋了。
  可是,她等了半晌,却不见动静。睁眼一看,见胡英正在打量着她,眼中充满了柔情,却没有了火花。
  胡英对她说:“楚儿,你是个好女娃儿。要听话,在家好好呆着,等我回来。好不好?”
  一股失望的情绪在楚儿的心胸间弥漫开来。她一把推开了胡英,愤怒地喊道:“你骗人!我再也不理你了!”说着,就翻身爬起来,捂着脸跑了出去。
  二
  北天山山麓的初秋,像一幅巨大的艾德莱斯绸布,展现出她迷人的魅力。
  出乌鲁木齐东行,一百八十里,就是享有“天山明珠”美誉的天池。沿途山高万仞,壁立千寻。傍山道而行,盘旋扶摇,一路直上。路边时而断崖峭壁,怪石嶙峋;时而是幽林曲涧,花菲鸟喧。两边山坡上,森林茂密,郁郁葱葱。待到深山幽谷,游人绝迹之时,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方圆数十丈的圆池映现出来。只见池水清碧,素雅玲珑。池旁凌空飞挂着一道数丈高的瀑布,吐珠溅玉,真有“飞流直下三千尺”之意境。
  这里,只是天池的前奏,谓之“小天池”。顺小天池朝前走,再盘旋上山。翻越一道宽大的坎垅,就见万顷波涛,尽来眼底;无边绿水,都放微澜。群山怀抱之中,原始森林围绕。一面巨大的圆镜也似的天池,倒映着蓝天白云,雪峰绿树,犹如人间仙境。山下,是无边的牧场,牛羊似星,马驼如花,散落在绿茵之间。
  历代的文人骚客,笔记游历中,常常记载有天池为王母娘娘沐浴池的趣闻,也有记为西王母接待周穆王“瑶池”的。照此说来,当年孙大圣偷吃蟠桃,猪天篷调戏仙女,均是在池边作怪,想来却是有趣。
  天池边的山林里,堪称百宝之囊。这里不但有牧场的牛羊马匹,冰峰的雪线之上,还生长着天山奇葩雪莲。林子里奔跑着雪鸡、孢子、野鹿等珍禽异兽;地面上遍布蘑菇、当参、黄芪、贝母。池水上下,游飞着鱼群、水鸟。
  池边,盖起了样式别致的木屋,多是供达官贵人、文人墨客或携家眷,或带歌妓来此赏玩消夏。亦有酒家茶肆,勾栏乐舞,山货特产,小吃土店。山石上,留刻有许多的诗文,其中不乏名流墨迹,如纪晓岚的《乌鲁木齐杂咏》:
  界破山光一片青,
  温暾流水碧泠泠。
  游人倘若风沂兴,
  只向将军借幔亭。
  这一首诗的旁边,有一磨崖石刻,上书“人间仙境”。每一字都有房屋大小,铁划银钩,气势磅礴,与东岳泰山的刻石相似。
  欧阳春霆与吴孝增陪同吏部考选司的官员来天池游玩,已经是第五天了。他心里有事,急于回城。但京里来的那两个人,却被天池旁边一个帐篷里的歌妓所迷,乐不思蜀。
  因为欧阳春霆的都统衙门没有这笔费用开支,两个司官一提出上天池,就让欧阳的眉头不展了。吴孝增闻知,说:“这有何难呢?不就是几两银子唦。”就掏了腰包,还放下生意,主动陪同上山。
  

《菊花醉》第十一章(4)
这两个官员,都是在京城里呆的低等穷京官。除了每年的考选季节,有劣迹的官员才送些冰炭敬仪,要打个好评语之外,平时里很少有油水可捞。就是有,也轮不到他们。这一次出来考绩官员,分他们到西北片区。自河北、山西启程一路行来,只说要饱受风霜之苦。不料走到哪里,都是软车暖轿,山珍海味伺候。白天前呼后拥,夜晚抱红纳翠。临行之时,土特产品、黄白之物另有孝敬。
  这样的好差事,他们只恨出来的太迟。哪里管地方官员们的辛苦与委屈呢?
  早饭后,天气晴朗,微风吹拂。吴孝增昨夜陪那两个京官在帐篷里吃花酒,闹得很晚,尚兀自未醒。
  欧阳春霆出了木屋,独自一人,来到了天池岸边。牧场上,牛羊在安祥地吃草。牧民的娃娃在草地上游戏嘻闹,偶有几个游人在池边吟诗作对,传来一阵笑声。不远处,群山静寂,森林苍郁,一派和平安乐的景象。只有欧阳春霆心里清楚,这样的日子或许已经不多了。
  依欧阳春霆的性格,又如何受得了官场这等无聊腐败的缠磨?每日里的花天酒地,弹唱歌舞对于他来说,无异于牢狱受刑,边庭流放。可是身在其位,又不能不苦于应酬。要是这二位京官大爷一不高兴,在考绩簿上打了个“劣等”,这碗饭算是端到头了。
  欧阳春霆当然不怕作一个平民。他一身的本事,还怕找不到吃饭的门路么?只是娶亲之后,过去那种游侠江湖,放浪形骸的举动,不能再率性而为了。他是有了妻室家小的人,又要做忠臣良将,倘若脱离了朝廷的队伍,叫他如何实现抱负?
  到新疆来,倒是符合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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