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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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 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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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郁青与菊湘惊愕地对看了一眼。从胡嘉宝来到新疆,他并不认识人。见谁都叫老倌,然后唱他的傻瓜歌,再问好不好。
  今日一见,他竟能认出她们。还知道叫六姐、八妹的,莫非他清醒了?花郁青就说:“表哥,你知道她是谁么?”她指了指翠儿。
  胡嘉宝笑道:“青妹,开玩笑唦?她是翠儿,从小就跟着我。若连她都不认识,我岂不是傻瓜?”
  菊湘闻听此言,滴下泪来:“表少爷,你还知道么子?”
  胡嘉宝瞪她一眼:“说傻话呢?我自幼饱读圣贤之书,么子不知道?‘四书五经’,滚瓜烂熟;八股文章,无一不精。唉,可惜那朝廷每次钦点的主考,也太草包了。我那一篇篇锦绣妙文,硬是不入他们的眼睛。真是活活气煞我也。”
  这一番话,哪里还有一点疯言乱语,分明就是个书呆子么?花郁青与菊湘惊奇得张口无言不说,翠儿却喜中带悲地哭了起来。近十年来,翠儿帮助翠薇日夜操心,尽心伺候,受了多少委屈?今日主母又死于非命,眼见得胡嘉宝又要断后。却不料他清醒过来,喜得很了,兀自趴在炕边哭泣。
  胡嘉宝奇怪地看了一眼翠儿,又望了望屋子周围,拍了一下土炕,不解地问:“这是么子大床?咋是土做的?房子也这样简陋不堪?”
  花郁青说:“你还记得胡英被逮走的事情么?”
  胡嘉宝扬起脸想了一下,露出了一丝惊恐,点头说:“弟弟是冤屈的。他现在如何了?”
  菊湘这才把事情的经过从头至尾地讲了一遍,一直讲到昨晚吴翠薇投河自尽。最后流着泪说:“为了你,已经有两个女子投河自尽了。翠薇嫂身上有八个月的胎儿呀。真是造孽。”
  胡嘉宝静静地听完这一切,脸上的颜色几经变化。愣怔了半晌,突然长哭一声,像狼在嗥,声音■人。所有围观的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声长哭之后,胡嘉宝伏身炕上,竟没有了声息。大家急忙要上前把他扳动了,看他是怎么回事时,却又听见他的哭声。这哭声是从心灵深处发出来的,呜咽低沉,婉转悲哀。是痛悔,是深责,是愤怒,是委屈,所有的情感交杂一处,顺着那一张咧开的大嘴,喷发出来。在这山谷深处的土屋里飘荡徘徊,经久不散。满台的菊花瓣,在哭声里低下了枝叶,合拢了花蕊。在花瓣上逗留的夜露,晶莹的水珠一粒接一粒地滚落下来,掉在了湿润的草丛间,瞬间就融化在了土地里。
  围栏里的战马、森林中的松鼠与山鸡,被哭声吸引,支起了耳朵,在仔细地倾听。连山谷中翱翔的苍鹰,也拍打着翅膀,一圈圈地在土屋上空盘旋,不肯离去。
  这一悲伤、哀痛、绝望、悔恨之哭,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胡嘉宝哭得声嘶力竭,昏死过去为止。
  所有收拾东西的人都围拢在了炕前,看着这个疯癫、傻瓜的警世长哭。
  良久,胡嘉宝醒了过来。看了看围着他的人,又认出了云飞鸿与欧阳春霆。他冲他们点了点头,嘶哑着嗓子对花郁青说:“请让其余人都暂避一下,我有要紧的话要对你们说知。”
  亲兵们一听,就出去了。云飞鸿与欧阳春霆以及细妹也转身朝外边走,胡嘉宝喊住了他们:“你们不要走。我的话就是要对你们说的。”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你们不是我的亲人,就是与此事有关的人。我已经糊里糊涂地活了这么多年,与死人无异。今日听了菊湘的述说,我才知道我的罪孽是多么深重。爱我的人,因我害而死;我爱的人,因爱我而亡。我自幼读书,总觉得聪明过人,哪里想得到聪明却被聪明误。我胆小怕事,自以为委曲求全,实在不曾料委屈反把亲人害。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表妹竟然嫁与了吴孝增;因果轮回,世道人心,翠薇终于成全了胡嘉宝。事到如今,我活着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行尸走肉而已。再要隐瞒不讲,到了阴曹地府,阎罗殿上,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冤死的爹娘?苦命的六姐与翠薇?”
  他夹叙夹议的一通表白,把众人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那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胡嘉宝定了定神,平静地说:“青妹,你们一定最想知道谁害了弟弟吧?”
  花郁青与菊湘都点了点头。
  胡嘉宝说:“我来告诉你们。那个告密者就是我。”
  仿佛晴空里一声霹雳,把花郁青与菊湘以及所有的人都震傻了。
  胡嘉宝看着大家的模样,苦笑了一下。又转头对云飞鸿与欧阳春霆说:“云师父,欧阳兄,你们也一定想知道是谁害了你们的吧?”
  云飞鸿与欧阳春霆面带疑惑地看着他。
  胡嘉宝一字一顿地咬着牙说:“那个人就是吴孝增。”
  又是一声晴天霹雳,还夹带着暴风骤雨,无情地向围听的人袭来。
  菊湘却能沉得住气,对翠儿说:“看看他是不是又疯癫了?胡说八道唦。”
  

《菊花醉》第十四章(12)
翠儿上前要去扶胡嘉宝,被他一把拨拉开去,怒道:“菊湘,你莫要胡说八道。我说的全是真的。你们且听我把前事从头说来,就会辨别真假。”
  他一点儿不漏地把如何在岳阳楼上与欧阳春霆赌气,如何遇见吴孝增,如何被他与吴孝勤花言巧语、连骗带吓,到知府去首告,又如何密谋的,一一说来,分毫不差。连他与吴孝增假装救人的细节也一清二楚,哪里是疯癫之人能说得出来的?
  欧阳春霆脸色骤变,眼睛里朝外喷出火焰。刷地就把佩剑抽了出来,被云飞鸿一把夺过,扔在了炕边:“莫要冲动。”
  花郁青脸色发紫,浑身颤栗,嘴角冒出了一缕血来,仰面昏了过去。菊湘也是满面绯红,手抖着指向胡嘉宝,责问道:“你你你……你竟然做出这等事情,真是卑鄙无耻之至。你还有何颜活在人间?”
  细妹与翠儿吓得不知所措。尤其是翠儿,多年辛苦伺候的男人竟然就是这场人间悲剧的罪魁祸首。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人,却是一个恶魔,这让她难以接受。她一捂脸,转身跑了出去。
  欧阳春霆见佩剑被师父夺去,愤恨难平,也大吼了一声,转身要朝外走。
  胡嘉宝终于说完,仿佛已经没有了力气。他倚靠在炕头上,一眼瞥见了欧阳春霆的佩剑。乘大家救治花郁青的当儿,伸手捞起了佩剑,把心一横,眼睛一闭,使出最后的力气朝脖子里狠命地一拉。
  云飞鸿正在为花郁青推宫过血,听得身后一声响。急忙回头,见一股热血自胡嘉宝的脖颈处喷发出来,像天女散花,直射屋顶。血雨把墙面与大家的头脸都洒湿了,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胡嘉宝歪倒在了炕下边,因用力过猛,剑刃锋利,脖子几乎被他割断。
  菊湘后悔不迭,急忙哭喊:“表哥,你怎么如此糊涂,竟真的自尽唦?”
  欧阳春霆刚走到门外,听得菊湘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他赶紧转身走了回来,进门就看见了胡嘉宝的惨象。他虽是腥风血雨里厮杀出来的将军,也被这惨烈的景象所震骇。
  细妹再也经受不住刺激,一声不吭地吓死过去,与重又昏迷的花郁青趴在了一起。
  屋里一阵混乱。
  云飞鸿命欧阳春霆把胡嘉宝的尸体抱了出去。自己又一一施治,花郁青与细妹都醒转过来,只是不能说话,坐在那里发呆。
  诸事未定,在谷口放哨的亲兵发回信号:有人来了。
  欧阳春霆捡起佩剑,走出门去,吩咐亲兵们作准备。就见谷里奔来一匹白马,却正是师弟的白龙驹。
  眨眼间,马到跟前。马上人滚下鞍来,一声哭叫,跪在他跟前。欧阳春霆定睛一看,原来是阿迪力江。见他浑身是血,就急问:“师弟他们呢?”
  阿迪力江哭道:“少爷他还在喀什,命我与阿洛前来送信。”
  “那阿洛呢?”
  “我们一路上嘛都还顺利,过焉耆想停下来饮马。不料嘛遇上了阿古柏的兵,他们看上了白马,就要抢。我们不让,他们就开枪。阿洛为了救我,把白马嘛让给我。他……他自己死啦。呜呜呜。”
  说着,阿迪力江伏地大哭起来。
  五
  胡英径直来到了阿古柏的王府。此时太阳正当中午,阳光炙人,行人很少。王宫前的大门口,有几个卫兵在无精打采地站哨。
  胡英心急如焚,没有走大门,而是从旁边绕了过去。一纵身,到了墙上。四下里一望,见层层叠叠,屋宇相连,弄不清楚儿到底被掠到了哪里。
  他沿着墙头,朝前走了几步,怕被人发觉,飘然上到了屋顶。听得后面远处隐约传来歌舞之声,就一躬身,纵跃着朝后面而来。
  过了两重院门,胡英来到了一所大屋前面。见那屋子造得挑檐出厦,上面有圆形装饰,是中亚一带的建筑风格。歌舞之声就是从这所大屋里传出的。复又猱身而上,抓住了屋檐的柱子,贴在了屋角。四下里观望了一会儿,见下面院子里有值勤的警卫,却都被歌声吸引。就头朝下,使了个壁虎倒爬墙,朝里张望。
  大殿里面,上首坐了一个蓄了胡子的中亚人,头上围裹了一条长长的围巾,把脑袋包了个严实。身上穿了件白布长袍,赤着双脚。手里还拿了支雪茄烟。胡英猜测他可能就是中亚魔王阿古柏。他的左边坐了些同样装束的人,大概是他的属下。
  右边却坐了几个穿西服的。胡英定睛望去,原来是英国驻喀什噶尔领事与麦金农、沃森特,还有两个身穿军服的人。有一个却是在阿萨姆的龙骑兵上尉,不过现在他已经是上校的军衔了。
  在他们前面的地毯上,是一群露着肚皮的女娃在跳舞。她们一边扭着屁股,剧烈地摇动着肚皮,一边在唱着。
  胡英看到那个留胡子的果然就是阿古柏。
  阿古柏原来是清朝的中亚属国——浩罕部落安集延的一个舞师。因为舞技超人,深得汗王胡达雅尔的宠爱,成为宫廷嬖人。
  阿古柏擅长逢迎献媚,很快被升为五百夫长,接着被任命为地方长官。在军队司令艾力木库勒进行宫廷政变时,阿古柏见风使舵,卖身投靠,刺杀了胡达雅尔,又成为艾里木库勒的红人。
  南疆农民起义的领导权被各地的王公、贵族、地主和宗教领袖篡夺之后,艾里木库勒见浩罕国被俄罗斯攻打甚急,怕一旦亡国就连栖身之地也没有了,就趁司迪克来请搬兵之际,派阿古柏乘虚而入,先占领南疆作根基。接着再把新疆吞并了,又可以拥有自己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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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十四章(13)
谁知阿古柏是个野心家,自己打下的地盘哪里会再让艾里木库勒来坐?他不但把和卓后裔收拾了,连请他来帮忙的司迪克也撵滚蛋了。至于各城称王的起义军,他一个一个都消灭了。阿古柏在南疆各地大建宫殿,搜刮民财,网罗少女,穷奢极欲。毛拉木沙在《伊米德史》中写道:
  他们成天骑着高头大马,挥霍金银,吃着人间少有的饭菜,携带女人随心所欲地干着各种丑事。
  在柯尔克孜草原上,则流传着一首民歌。歌词唱道:
  黑色的猫头鹰在头顶上惨叫,
  罪恶的战火在草原上燃烧,
  柯尔克孜人的家乡流着鲜血,
  大地母亲,
  为她的儿子在痛哭号啕,
  号啕——痛哭——痛哭——号啕。
  灰色的恶狼在白骨堆上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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