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们- 第13节

　　　　聊天过得很快，一晃半天过去。牛得草穿上外套，戴上手套，围上围巾，顶着寒风骑车回家。快到他住的小区时，突然看到路牙子边蹲着一个老人，双手袖在袖笼里，戴一顶猴头帽，很像缩在电线杆下一只飞不起来的老鸦。当他骑过老人面前时，老人突然喊他，“得草。”

　　　　牛得草让人绊了一下似的，双腿拖下自行车，回头看那老人。

　　　　老人原来是他的爸爸。

　　　　牛得草不相信自己的爸爸会在路牙子上蹲着。但真真切切，站起来并且走向他的老人正是他的爸爸。牛得草手扶自行车站住了，等着爸爸走近自己，“你怎么在这，赶快跟我回家去。”

　　　　爸爸抖抖地掏出一双虎头棉鞋，“天冷了，你妈给牛王做的，早就要我送过来，你带回去给牛王穿上。”

　　　　牛得草接下那双自己从小穿过的老式棉鞋，没敢说自己的孩子不会穿的，因为毕竟是奶奶疼孙子的一片心意。他握住爸爸冰冷的手说，“回家吃饭去。”

　　　　爸爸抽出手，“你家饭不易吃，就不去了。你妈还等着我回家呢。”

　　　　牛得草不说什么了。他还能说什么呢？自己寄人篱下住在岳父岳母家，过着胳肢窝的生活。岳父岳母什么都侍候得好好的。孩子牛王一口一声喊外公外婆叫爹爹奶奶，还不知道记不记得乡下那对真正的爹爹奶奶什么模样。他爸爸是个犟种，冻死不烤灯头火，饿死不吃猫狗食的人。让他爸爸去他家吃那瞅眼食，打死他爸也不会干的。不是没去过儿子家，小锅小灶，到处抹得比屁股还干净。连厕所都比乡下家里的灶台干净。走到哪连个脚印都留不下来，鬼影子似的。吃饭更像上坟烧纸似的，碟子不少，但一碟里一筷头菜，一桌菜还不够老人一人吃的呢。吃不饱还在其次，关键是亲家和儿媳妇那几双眼睛，鄙夷的眼神一下就把老人踩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人穷矮三分。但他爸爸能把儿子培养上了大学，就算是有骨气的人。决心不去儿子家受人下眼皮子扇了。但只要儿子出息，孙子平安，乡下那对老人永远都是快乐的。只是牛得草怎么忍心在自己家门口扔下爸爸不管呢。

《》第二部分　第十二章　寒心（2）

　　　　牛得草知道犟不过爸爸，只好掏出三百块钱塞给爸爸，招手叫一辆三轮车，目送爸爸远去。牛得草心里一阵酸疼，骑车回家。开门进家，岳母热情招呼，“小牛下班了。”

　　　　牛得草心情依然沉重，嗯了一声。要是平时，牛得草在班上受了再大的委屈，一回到家里，总会换个人似的鬼话连篇喊岳父岳母的。但这天一连两件事情积在心里，牛得草再也掩不住写在脸上的不痛快了。

　　　　岳母看看女婿脸色，又关切地问，“哪儿不舒服？”

　　　　牛得草说，“没有不舒服。”径直去了自己的卧室。

　　　　王丽丽正在卧室逗儿子玩游戏，娘俩非常开心。

　　　　牛得草不识相，掏出妈妈做的虎头棉鞋，喊儿子过去试穿。

　　　　牛王看到棉鞋头上两个夸张的虎头，虎头上还有一个王字，立即就认出来了，“王，王，王。”

　　　　牛得草把儿子靠在自己的腿上，扳起儿子双脚，脱下精巧的小皮鞋，换上虎头棉鞋。不大不小，正合脚。牛得草的心像卷曲的僵虫迎来春风，稍稍舒展开来。他真佩服妈妈，孙子满月就没看到过，居然还能把虎头鞋做得合脚。大概孙子一直装在她老人家心里，一天一天长多少，她老人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穿上虎头棉鞋的牛王咚咚跑出去，欢天喜地送给爹爹奶奶看。

　　　　牛得草听到岳母说，“哟，得草在哪买这么好看的虎头棉鞋呀！多少年都没见过这东西了。啧，牛王穿虎头鞋，真漂亮！”

　　　　牛得草正在为妈妈的巧心高兴，跟王丽丽身后追着儿子出来。

　　　　还在牛得草给牛王换鞋的时候，王丽丽就一肚子不高兴了。但是，猝不及防，不知道丈夫从哪里弄来的，因此没有阻止牛得草。当儿子跑出卧室，她便追了上去，从后面一把逮住儿子，看着儿子脚上的棉鞋说，“土死了，牛王不穿这个。”说着就要去给孩子脱鞋。

　　　　牛得草大声说，“别脱，那是牛王奶奶托人捎给牛王的。”注意，牛得草没透露路上看到爸爸一节，只说托人，因为他担心王丽丽会怀疑他给了爸爸钱。

　　　　王丽丽本来可能以为是丈夫心血来潮买来的呢，一听说是下乡婆婆捎来的，那更要脱下儿子脚上的棉鞋。她扳倒儿子，斜靠在腿上，边脱边嘀咕，“她还有牛王这个孙子，咱们牛王还没她家里的老母猪金贵呢。”

　　　　王丽丽话里有话。还在她坐月子时，当时岳母还没退休。牛得草跟王丽丽商量，把乡下老妈带进城来侍候王丽丽坐月子，省得雇保姆了。王丽丽勉强同意。但没半个月，王丽丽就跟婆婆闹翻了。不是嫌婆婆脏，就是嫌婆婆慢。不是说婆婆从乡下带来的尿布太硬，就是说婆婆做的饭少油无盐。总之，一见婆婆就作饱，不想吃饭。奶水本来就少，加上老是生气，月子里的王丽丽没见长肉，反而面黄肌瘦。背地妈妈没少在牛得草面前抹眼泪，一再提出回乡下去，不要死撑面子活受罪了。牛得草当初想打码头，借着哄孙子带孙子，留下妈妈在城里享享清福，摆脱岳父岳母。但没想到，妈妈一点也不开心，比一进城时瘦了一壳。于是同意妈妈要求，送回乡下老家。妈妈在临走时找不到借口，就满脸赔笑跟儿媳妇告别说，“我来这些天呀，家里的老母猪也没人喂了，我回去了。”不料，妈妈这话成为王丽丽后来不许公公婆婆再进城的理由，“咱们还没老母猪值钱哩，还靠咱们干什么。”为这话，牛得草不知跟王丽丽生过多少回气。但是，没办法，爸爸妈妈不计较这些，只求牛得草过得平平安安，孙子健健康康的，就什么都满意了。

　　　　现在，王丽丽又拿这话说事，本来就一肚子火的牛得草更受不了了。王丽丽要给孩子脱鞋，牛得草紧紧攥住儿子的脚，偏要给孩子穿鞋。一穿一脱，两人争持不下，结果把牛王的脚给弄疼了。牛王嘴一撇，哭了。

　　　　牛王一哭，岳母烦了，“你看你们，哪个是为孩子着想的？”

　　　　牛得草说，“这个家难道就不能提牛王奶奶一个字吗？”

　　　　岳母一听女婿的话难听，脸一寒，钻厨房里去了。

　　　　王丽丽夺下那双虎头鞋，扔到墙角去，“该死哪去死哪去，别恶心人。”

　　　　牛得草走过去拾起那双虎头棉鞋，眼泪涔涔的。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卧室，把虎头鞋塞进自己的衣柜里。

　　　　晚上，牛得草向王丽丽宣布，“从今往后，咱们自己攒钱买房。你要是离不开你爸你妈，那你们一起过好了。”

《》第二部分　第十三章　说情（1）

　　　　电话响了。马道远伸手接过电话，一听是个女子，开口便问，“杨新生在吗？”马道远示意小杨接电话。埋头整理各地报来的修改政府工作报告意见的杨新生接过电话说，“我马上打给你。”

　　　　马道远奇怪，“小杨，刚才是你女朋友找你的？”

　　　　杨新生脸一红，“不是，是女同学。”

　　　　马道远说，“女同学和女朋友不矛盾，什么时候给喜糖吃呀。”

　　　　杨新生说，“八字还没一撇，早呢。”

　　　　马道远安排杨新生整理汇总政府工作报告修改意见有两天了，但杨新生还没整理出来。马道远着急，提醒杨新生，“谈恋爱我支持，哪个女孩子找到你是她的福分，这么年轻就进了政府办工作，前途无量。熬到我这个年龄，不知你会干到哪里，说不定干省长副总理了。但我提醒你，恋爱可别影响工作。”

　　　　杨新生回答，“请马处长放心，我再也不会给政府办添乱抹黑了。”

　　　　马道远又问，“县区对政府工作报告中十一五工作目标和措施有什么意见？”

　　　　杨新生把整理的意见稿纸递给马道远，“集中反映目标有点高，怕完不成。”

　　　　马道远接过意见看了一眼，又递给杨新生，“不予采纳，这个目标是刘市长跟许书记商量过定下的，没有那个速度就会拖全省建设和谐社会奔小康的后腿。”

　　　　马道远说完，又给副处长石柱天打电话，请他到班上来一趟。

　　　　平时石柱天忙得不沾办公室。即使刘市长到了班上，石柱天还会去给刘市长办事。临时住处的卫生打扫，家里亲友来访接待，还有退礼送礼，刘市长都交给石柱天和驾驶员去办。石柱天嘴紧，什么都不说。石柱天对马道远在做什么事，了如指掌。但石柱天做什么事，马道远所知甚少。按规矩，副处长应当接受处长安排工作。但石柱天身份特殊，几乎属于刘市长直接安排工作，马道远根本管不着。自从朱成龙给上了一课以后，马道远的确感觉非常危险。除去写材料，刘市长对他马道远几乎没有什么依赖，更谈不上什么信任。尽管马道远像刘市长的政治秘书，对刘市长的政治观点工作思路吃得很透，但对刘市长的社会关系脉络甚至家属孩子情况都一无所知。马道远不感到紧张，那说明马道远在官场上行走这么多年太没水平了。他给石柱天打电话，就是想按朱成龙的点子去做，安排石柱天写材料，自己抽空跟着刘市长跑一跑，挤进刘市长的生活圈子。

　　　　石柱天赶到办公室，站在马道远面前问，“有什么事，马处长？”

　　　　马道远想了想措辞，“石处长，我最近一直很忙。根据刘市长指示，政府工作报告修改后马上要提交政府常务会讨论。年底前后，大会很多。二处筹备的全市经济社会目标责任状兑现大会年后就开，刘市长会上有个讲话，请你起草。”

　　　　石柱天断然拒绝，“我没时间。”

　　　　马道远来气，“时间怎么没有，刘市长最近又没什么大的活动。”

　　　　“刘市长安排很多事情，我正在一件一件落实，我哪有工夫给你写材料。”石柱天口气很硬。

　　　　马道远来气，“请你分清楚，是给刘市长写材料，不是给我写材料。”

　　　　石柱天说，“当初你分我就是跟班服务，材料是你的事情。”

　　　　马道远又软了，“你拿个初稿给我还不行吗？”

　　　　石柱天嬉皮笑脸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写材料。你非要我去写材料，不是成心难为我吧？”

《》第二部分　第十三章　说情（2）

　　　　马道远知道石柱天是一处的*，跟牛得草同时进的政府办，但从来没看他写过材料。一处人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石柱天却打了万年桩似的牢牢钉在一处。当然，石柱天处长是干不上的。不成文规矩，一处处长必须是能坐得住，拿得起大材料的写手。拿不起大材料别想当一处处长。但石柱天能把市长服侍得舒舒服服，那也算是本领。马道远能一人写得出政府工作报告，未必能服务得让刘市长满意。当初马道远调任一处处长时不是没想过动石柱天的脑筋。在李家强面前提过，把石柱天调出一处。但是，李家强未置可否。后来发现，凭他马道远根本搬不动石柱天。在马道远看来，政府办不写材料的秘书都是“混子”，没大出息。但难得人家混得住，混得下去，因此，马道远想想就有点牙根痒痒。点灯的点灯，熬油的熬油。有人就是灯芯，挑着火苗闪闪发光。火苗一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