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林格雷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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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林格雷的画像-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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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东西使你不安全呢,道连?你出了什么事了。干吗不告诉我呢?你知道我会帮助你。〃
  〃我不能告诉你,哈利,〃他伤心地回答道。〃恐怕是我的一种幻觉。这不幸的事故弄得我心烦意乱。我有一种预感,我可能也要出事了。〃
  〃胡说八道!〃
  〃但愿如此,可是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这种感觉。呵!公爵夫人来了,穿着定做的长袍,看上去很像古希腊的狩猎女神。瞧我们回来了,公爵夫人。〃
  〃我全听说了,格雷先生。〃她说。〃可怜的杰弗里懊丧极了。你好像是叫他别向那兔子开枪。真也奇怪!〃
  〃是呀,可奇怪了。我不知道怎么会说这话的,想必是心血来潮。那只兔子看上去像是最可爱的小活物。很抱歉,他们把这人的事告诉你了。一个可怕的话题。〃
  〃一个讨厌的话题,〃亨利勋爵插了进来。〃一点心理学价值都没有。反之,要是杰弗里出于故意,那会多有意思!我很想结识一个真正的杀人犯。〃
  〃你真可怕,哈利!〃公爵夫人叫道。〃你说是吗,格雷先生?哈利,格雷先生又发病了,看样子马上要昏倒。〃
  道连挣扎着站了起来,微微一笑。〃没有事,公爵夫人,〃他喃喃地说,〃我的神经完全混乱了,没有别的原因。恐怕是今天早上走得太远了。我没有听见哈利说了什么。很坏吗?什么时候你得告诉我。我想我该去躺一会儿。你们会不在意吧,是吗?〃
  他们到了从暖房通向台地的大阶梯。玻璃门在道连身后关上的时候,亨利勋爵回过头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公爵夫人。〃你深深爱上他了吗?〃他问。
  她没有立即回答,却站在那里凝视着景色。〃但愿我能知道,〃她终于说。
  他摇了摇头。〃知道了就糟糕了。没有把握才迷人呢。雾里看花花更美。〃
  〃雾里要迷路。〃
  〃条条道路都通向一个终点,格拉迪斯。〃
  〃通向哪里?〃
  〃幻灭。〃
  〃幻灭是我生活的起点。〃
  〃幻灭是戴着皇冠来到你身边的。〃
  〃我讨厌草莓叶子。〃
  〃你戴着正合适。〃
  〃只限于公众场合。〃
  〃你会思念它,〃亨利勋爵说。
  〃我一个花瓣都不放弃。〃
  〃蒙茂斯长着耳朵。〃
  〃老龄人耳背。〃
  〃他从来没有吃醋?〃〃但愿他会吃醋。〃亨利勋爵东看西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呀?〃公爵夫人问。
  〃你剑头上的盖子。〃他回答。〃你已经掉了。〃她大笑。〃我还留着盾牌。〃
  〃它使你的眼睛看上去更加可爱。〃亨利勋爵回答。
  她又大笑起来,露出了牙齿,像一个猩红的果子里雪白的果仁。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道连·格雷躺在一张沙发上,身子里每一根抖动的神经都充满了恐惧。生活突然成了他不堪负担的讨厌包袱。不幸的猎人像一头野兽那样被射杀在树丛中了。这人的惨死也预示着他自己的死亡。亨利勋爵兴之所至随意挖苦时说的话,差一点让他昏倒。
  五点钟时,他打铃唤来了仆人,吩咐他收拾好他的东西,乘夜车回伦敦,八点半备好马车在门口等候。他决定不在塞尔比庄园过夜了。这个地方凶多吉少。死神游荡于光天化日之下,衣林的草丛已经溅上了血迹。
  然后,他给亨利勋爵写了个条子,告诉他自己上伦敦看医生去了,他不在时,宾客们请他代为招待。他正把条子放进信封,敲门声响了。侍仆告诉他猎场看守求见。他皱了皱眉,咬紧嘴唇。〃叫他进来,〃他犹豫了一阵子后说。
  这人一进门,道连便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支票簿,摊开放在面前。
  〃我想你是为早上不幸的事故来的吧,桑顿?〃他拿起一支笔来说。
  〃是的,老爷,〃猎场看守回答。
  〃这可怜家伙成家了吗?有没有家眷需要他抚养?〃道连问,显得有些不耐烦。〃要是有,我不想让他们缺衣少食的,愿意给他一笔钱,你认为需要给多少就给多少。〃
  〃我们不知道他是谁,老爷,所以我冒昧来打扰你了。〃
  〃你不知道他是谁?〃道连有气无力地问。〃那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你的人吗?〃
  〃不是,老爷。从来没有见过他。好像是个海员,老爷。〃
  道连手中的笔蓦地掉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一个海员?〃他惊叫道。〃你说是一个海员?〃
  〃是的,老爷。他看上去好像当过海员,两只胳膊都纹过,反正有这类东西。〃
  〃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吗?〃道连说,身子往前凑了凑,带着惊异的目光瞧着来人。〃有什么东西能表明他的名字吗?〃
  〃有些钱,老爷……不多。还有一支六响手枪,什么名字也没有。看上去像个正派人,就是粗了些。我们估计他是个海员。〃
  道连惊跳起来。心中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希望,并疯也似的把它抓住了。〃尸体在?〃他大声问。〃快!我得马上看一看。〃
  〃在家用农场的一个空马厩里,老爷。我们那些人都不想往家里
  放这样的东西。听说尸体要带来坏运气的。〃
  〃家用农场!立刻上那儿跟我碰头。告诉马夫牵一匹我的马来。不,你别管了。我自己上马厩,这样节省时间。〃
  不到一刻钟工夫,道连·格雷便以最快的速度策马奔驰在长长的大道上了。树木像列队的幽灵扫过他身旁,杂乱的阴影横陈在他面前。有一回牝马在一根白门柱旁突然转向,差一点把他摔了下来。他用鞭柄狠揍了一下马脖子,马像箭一样划破了暗沉沉的天空,蹄子下石子乱飞。
  最后他到了家用农场。有两个人在院子里溜达。他跳下马鞍,把缰绳扔给了其中一个。马厩的远端闪着灯光,似乎告诉他尸体就在。他急忙朝门走去,伸手去拉门闩。
  他迟疑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处于某个决定成败的发现的边缘。随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在另一头角落的一大堆麻袋布上躺着一具尸体,穿着粗劣的衬衫和一条蓝裤子,脸上盖着一块血迹斑斑的手帕,旁边的瓶子里,插着一根做得很粗糙的蜡烛,发出噼啪的响声。
  道连·格雷打了个哆嗦。他觉得那块手帕不能由他的手来拉开,于是便叫了一个农仆过来。
  〃把那东西从他脸上拿走,我想看一看,〃他说,一面抓住门柱当作支撑。
  农仆拉开手帕,道连往前跨了一步。他嘴里迸发出一声喜悦的叫喊。树丛里被打死的原来就是詹姆斯·文。
  他站在那里,看着尸体,足足有好几分钟。他骑马回家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泪水,因为他明白自己从此安全了。
  
  第十九章
  
  〃你何必告诉我你要从善呢,〃亨利勋爵叫道,把白皙的手指浸在装满玫瑰露的红色铜碗里。〃你已经十全十美了,请你别改啦。〃
  道连·格雷摇了摇头。〃不,哈利,我这辈子干了很多坏事,以后不干了,明天起开始做好事。〃
  〃昨天你在哪儿?〃
  〃在乡下,哈利,我独个儿呆在一个小旅馆里。〃
  〃好家伙,〃亨利勋爵笑了笑说,〃在乡下谁都能学好。那里没有诱惑,这也就是乡下人极不开化的原因了。文明绝不是唾手可得的。人要达到文明有两条途径:一条是使自己有教养;另一条是使自己堕落。乡下人两个机会都没有,所以停滞不前。〃
  〃教养和堕落,〃道连重复了一下。〃两者我都知道一点。现在我觉得把它们相提并论似乎很可怕。因为我有了一个新理想,哈利。我要改,我想我已经在改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善行是什么呢。你不是说你做了不止一桩吗?〃他的伙伴问,一面把熟透的草莓倒进自己的盘里,堆成一个锥形的小山,用带孔的贝壳形小匙把糖洒在草莓上。
  〃我可以告诉你,哈利。这件事,别人我谁都不能说。我放过了一个人。这话听起来有些自负,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很漂亮,极像西比尔·文。我想正因为漂亮,她一开始便吸引了我。你还记得西比尔,是吗?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赫蒂当然不属于我们的阶级,她纯粹是个农村姑娘。但我真的很爱她,确实很爱。整个风和日丽的五月,一星期我总是去看她两三次。昨天她跟我在一个小果园里碰头。苹果花雨点一般洒在她头发上,她哈哈大笑。我们原打算今天拂晓出走。突然,我决定把她留下,让她像我初识她时那样,如鲜花一般纯洁。〃
  〃我认为这种新鲜感一定给了你真正愉快的刺激,道连,〃亨利勋爵打断他说。〃但我可以替你写完这首田园诗。你给了她一个忠告,撕碎了她的心。这就是你悔过自新的开始。〃
  〃哈利,你真糟糕!你不该说这些可怕的话。赫蒂的心没有碎。当然她哭哭啼啼,闹了一下。可是她的名声没有败坏。她可以像潘狄塔那样生活在长满薄荷和金盏花的园子里。〃
  〃为负心的弗罗利泽哭泣,〃亨利勋爵说,身子往椅子上一靠哈哈大笑。〃亲爱的道连,你有一种奇怪的小孩脾气。你认为这个姑娘真的会满足于一个跟她门当户对的人吗?我估计她将来会嫁给一个赶车的粗汉,或是咧嘴傻笑的农夫。是呀,跟你相识并相爱,教会了她瞧不起自己的丈夫,她因此会很不幸。从道德角度看,我也并不赞赏你的主动放弃。就算事情才开始,那也是很糟的开端。何况,你怎么能知道,此刻赫蒂不像奥菲利娅那样飘浮在哪一个星光照耀的水塘里,有可爱的睡莲做伴?〃
  〃我可受不了,哈利。你什么事都要讥笑,然后暗示最悲惨的结局。我很懊悔把这事告诉了你。我不在乎你对我说什么,我知道我做得很对。可怜的赫蒂!今天早上我骑马经过农场时,看见她苍白的脸靠在窗前,像一簇茉莉花。我们就别谈这个话题了,也别来说服我,要我相信几年来我做的第一件好事,首次微不足道的自我牺牲,居然是一种罪孽。我要改好,我会改好的。还是谈谈你自己吧。伦敦有什么消息?我已经几天没上俱乐部了。〃
  〃人们还在议论可怜的巴兹尔失踪的事。〃
  〃我想这时候他们该厌倦了,〃道连给自己倒了些酒,微微皱了皱眉说。
  〃老兄,他们才谈了六个星期。英国的公众三个月换一次话题,不然,他们的神经受不了那种紧张。不过近来他们很走运,可谈论我的离婚案,艾伦.坎贝尔的自杀案。而现在又出了艺术家神秘失踪的事。伦敦警厅坚持认为,那个穿灰外套乘十一月九日半夜的火车去巴黎的人就是可怜的巴兹尔。而法国警方宣布,巴兹尔根本就没有到过巴黎。我想两星期以后,他们会告诉我们有人在旧金山看到了巴兹尔。每个失踪的人都说是在旧金山露面了,真是咄咄怪事。旧金山一定是个诱人的城市,具有来世的一切魅力。〃
  〃你认为巴兹尔出了什么事?〃道连问,对着灯光把盛满葡萄酒的酒杯举了起来,心里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如此从容地议论这个话题。
  〃我一点都不知道。要是巴兹尔躲起来了,这不关我的事;要是他死了,我不愿再去想他。死亡是惟一让我害怕的事,我讨厌它。〃〃为什么?〃年轻一点的那位不耐烦地问。
  〃因为,〃亨利勋爵说,把一个镀金的开口嗅盐盒放到鼻孔底下,〃人别的都能躲过,就是躲不过死亡。死亡和庸俗是十九世纪人们无法解释的两件事。我们到音乐室去喝咖啡吧,你得给我弹肖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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