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由心造》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境由心造- 第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说起来乡下这地方也奇怪,住在那里时一天都不想多呆,多少人为了招工上学,不惜一切代价,才终于如愿以尝重新做了城里人;但离开多年之后,想起乡下,又多了牵挂。只要聚会,说的全是乡下的故事。有时候,乡下的日子像一个虚幻之境,闯进我梦里,令我反复回味;也有时候,像祥林嫂一样总说想念乡下,要回去看看,不管别人是不是觉得言不由衷。离开陕北的日子越久,就越是一天比一天地怀恋当初一刻也不愿意多呆的那片黄土地,我不知道我的这种心态是不是有点虚伪?
  言不由衷也罢,虚伪也罢,我却是真的惦记乡下的那片土地,惦记着当年帮我打过柴、担过水的小伙子,惦记着给我剪过窗花、纳过鞋垫的姑娘们,惦记着教我唱过信天游、给我讲过西北风情的老人们。不知和我一样年愈中年的伙伴们,日子过得好起来没有?也不知待我像儿女一样的老人,如今是否还健在?
  前些年,在我们插队三十周年的时候,当年的插友张罗着过了一个“三十年祭”,也呼朋唤友的,商量着促成一次陕北之行。2001年,当我终于回到陕北,披着初春的暮色,又一次站在延河畔的时候,我眼中的乡亲们和乡亲们眼中的我都已是面目皆非。去年,几位老乡在他们向往了三十多年后,第一次来到北京,还千里迢迢地为我们捎来小米和红枣。对于知青上山下乡那段历史,学者们见智见仁,众说纷纭。亲身经历了那段生活,我不大同意一些史学家在书斋里的研究成果。中国是由一片一片的乡下和一座一座的城市连接而成的,只知道城市而没去过乡下,就永远不会了解中国。无论当年在乡下的体验怎样肤浅,也无论如今怎样远离乡下,我都在过去的日子里实实在在地触摸到了中国乡下的泥土——我们生命的根。
  

来自乡下(2)
回首几十年生命历程,我不知道是应该诅咒,还是应该庆幸有那样一段不算长,却真正品嚼了的乡下的日子?
   txt小说上传分享

行走的生命
有一则字谜,谜面是“天有,地无;夫有,妇无;你有,我无。”谜底是汉字的“人”字,一撇一捺,就像一个分开两腿的人,它使我想起罗丹的一尊无头无臂,迈着大步向前走的青铜雕塑——《行走的人》。
  人类天生长腿,自然要迈开来四处行走。我在美术馆看到罗丹这件从巴黎万里迢迢运来的作品时,在它面前驻足良久,被它所传递的执着而朴素的思想感动不已。
  走路是人之初必须学习的生存技能之一,一旦学会,就可以怀揣梦想迈开双腿大步流星走遍天下了。虽然天下之大,不能走遍,但走就是希望。
  人类好像时刻保持着一种开步走的姿态,如雨果所说:“我前去,我前去,我并不知道要到哪里,但是我前去。”《行走的人》所要表达的,大约就是这样一种昂然前行、义无返顾的精神。
  同样是人在旅途,有人走得轰轰烈烈,步步不同凡响;有人走得默默无闻,几乎不留什么踪迹。无论伟人的惊天动地还是凡人的平淡无奇,人生无不始于足下。
  世界军事史上中国工农红军的两万五千里长征,可能是人类最为悲壮、最为惨烈的行走之一。其实长征远不似我们想象得那样波澜壮阔,它实际上是被围追堵截的红军的一次死里逃生。据说,这支被迫北上的队伍并没有明确的目的,正应了雨果那句“我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但是我前去。”而无论选择长征在当时是怎样的无奈,事实上,这一走,不但使红军免遭灭顶之灾,还确定了它的最后胜利,成为人类军事史上一个经典案例。因此,人们后来得出结论,无论遭到怎样的劫难,千万不要停步,只要一直走下去,就能绝路逢生。
  不同凡响的行走,是一种境界;未留踪迹的行走,也是一种境界。
  我少年时代有过一次壮举,是从北京走到白洋淀。那时学校停课,徒步“串联”之风正兴。我们少不更事,十几个人一串通,就背起行囊瞒着家长上路了。千辛万苦走到白洋淀,顶多四百多里,却留下许多可供三十年回味的故事。
  在外地工作时,有一年参加赴陕北抗洪赈灾医疗队,队长是一位年近半百的内科医生。当载着队员和药品的汽车离灾区还有一百多华里时,公路被山洪摧毁。队长在坍塌的路基上一挥手,说了一句“走!”当地向导牵着马,马驮着药品,我们跟在马后。第一天沿着坑坑洼洼的路基走了六十多华里,人人脚上起泡,一沾地就钻心地痛。第二天水涨路尽,我们绕道上山,沿着羊肠小径攀越,一天只爬了三十里。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眼前出现一片沼泽,马累跨了,陷进淤泥,人也精疲力竭,幸亏队长跃身从泥潭里拉出疲马。没有了退路,我们就背上药箱,在没膝的泥水中一步一陷,艰难跋涉,每挪动一尺都会消耗极大的体力,甚至冒着生命危险。终于在第三天,我们涉过十八里沼泽,如期到达灾区。这是在我没有什么色彩的一生中,最艰苦卓绝的一次行动,至今想起来,心中还会荡起涟漪。
  后来就很少走长路了,连乘公交车都觉得辛苦,更不肯多行一站。但是感觉比过去活得更累,绝少再有探寻白洋淀的盎然兴致和挑战水灾的英雄气概。
  其实,人类从学会走路那天起,就在不停地行走,生命是一行行脚步的连接。我们走路是面朝前的,似有目的,又似无目的,或者说走本身就是目的。如同那尊无头无臂大步行走的雕塑,并不知自己要去哪里。中国古代逐日的夸父,不就是这样一直地朝着太阳奔走、直至耗尽生命吗?
  永远不要停下脚步,也许就是人类生存的意义!
  图片:医疗队行进途中
  

过大年
我最难忘的一次“大年”,是当年插队时,在陕北一个叫做石窑的小村子里过的。我们从北京出发的日子是岁末,冒着大雪赶在年根儿去延安,据说是让我们与贫下中农过一个“革命化春节”。我们村的十六个知青,大部分不满十七岁,许多人第一次离家,更没在外边过过年。
  陕北乡下过年,一进腊月就忙活起来,扫房、蒸馍、杀猪、磨豆腐,连前带后差不多得折腾一个多月。大年三十,家家户户挂对联贴窗花,喜气洋洋、红红火火。队里照顾知青,过年不用开灶,从除夕夜到正月初五,我们分散在老乡家吃饭。陕北人好客,尤其是那些家境稍殷实,又有巧妇做炊的农户,都愿意请人到自己窑里做客。谁想请哪位知青,便打发碎娃(小孩)前去接人,我们候在窑洞里,像农贸市场上等着买主的大白菜,让人家挑了往家领。有时几家争一个,还得村干部调解。
  陕北的冬天,天寒地冻,来了贵客要坐热炕头。村民待客,男人才上炕,女人是要站在下面伺候的,以示对客人的尊敬。有时候客人相邀,实在推不过,女人才侧着身儿,半个臀款款儿地跨在炕沿上,但与人相视,便红了粉面,羞怯怯的。那份柔媚,那份文静,令我们这些大地方来的女知青相形见绌。
  我们远道而来,被看作贵客,自然要坐炕头。可惜大家多不会盘腿,无缘坐首席,我仗着腿脚灵便,占据了炕上最温暖的好地段,受用主人布菜添饭,心安理得。
  村民过年喝的多是自家酿制的米酒,那酒稠稠的,呈淡琥珀色,一口抿在嘴里,酸唧唧、甜丝丝的,那醇香绵长的美味,喝一口就忘不了。老乡说这酒不能多喝,若是醉了,比老白干还厉害。我不听劝,过年那几天,一家家地串门子,一碗碗地喝下去,喝得半醒半醉,就品出了各家婆姨的巧与拙。米酒酿得好的,油馍必炸得好,扁食(饺子)也必捏得好。这样的婆姨,模样多半儿俊俏可人。
  那时我们知青不分男女,一律蓝制服,黑棉鞋,往那儿一站,像个粮食桩子,上下一边儿粗,没有任何美妙而言。而陕北女子却亮丽得多,虽说生活贫困,但女孩总有一件见人的衣裳,她们穿红着绿,剪裁精巧的中式小袄,把个窈窕的小腰身勾勒得曲线玲珑,俏丽无比,走在崎岖的小路上,越发显得袅袅婷婷,美不胜收。
  说到陕北女子,自古有口皆碑。米脂桃花水养育的女儿自不必说,单是延安,也是美女如云。常年劳作的辛苦掩盖不住青春的活力,村里的未婚女子和年轻婆姨,一样的黛眉粉面,一样的明眸顾盼,一样的娇憨妩媚,一样的婀娜多情。她们那来自天地之间的灵秀和来自山水田园的淳朴,是一种绝非城市水泥院墙里制造得出来的美丽。
  那时候陕北还很穷,村里人一年里总要有几个月吃糠咽菜。然而,贫困似乎不能泯灭人们生活的希望,也没有压抑人们过年的情致,当地人讲究过“富”年,过一个年穷半年也情愿。
  三十晚上,全村人聚集在场院上,敲起锣鼓,响起鞭炮。村里那位远近闻名的“伞头”,带着一群青年男女踩着越敲越紧的锣鼓点,走起了“场子”。复杂的队形和流畅的行进令我们叹为观止,老乡拉我们加入,队伍立刻被搅得乱了阵脚,不知谁踩了谁的脚,谁撞了谁的腰。就这样和老乡一起整整闹腾了一宿。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一夜,使我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对亲人的思念,心中只有一个想头,欢欢喜喜过个年!
  其实那个年并没有过出什么“革命”味儿,却是我经历的最难忘的大年。以至于在几十年后想起来,觉得喧腾的锣鼓依然余音萦绕,醇厚的米酒依然余香诱人!
  那是一个我今生今世再也无缘亲历的真正意义上的过大年!
  

回延安(1)
“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贺敬之诗中的意境,徘徊心中已久,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对延安的向往与思念,一天比一天深切。
  十八岁离开延安被招工到西安,一别就是三十年。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当我搭上落实政策的末班车,回到北京时,已经年届不惑。
  临行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回延安看看。结果转户口、订集装箱、打包行李,恨不能多生出两只手,哪有故地重游的闲暇?
  动身那天细雨霏霏,离别之情油然而生。送行的都是异乡结交的挚友,隔着朦胧的车窗,看不出他们脸上流的是雨还是泪。
  客居西北二十四年,回北京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城市已经抛弃了我。
  首先是没有工作,偌大的京城,竟找不到一只可端的饭碗;换句话说,没有哪个单位愿意把职位提供给我这个既无像样文凭,又无技术专长的“大龄青年”——据说联合国卫生组织把青年的界限划定在四十五周岁以下;其次,观念和习惯已和当代北京人相去甚远:不会过马路,不会逛超市,甚至连公交车都不会乘,如在某站下车,不明白为什么找不到返程站——毫无单行线的概念。最要命的是口音也发生了变化,打个车师傅也要问:“您是北京人吗?”
  终于被某单位当时的老板招至麾下。在听完我表白自己能够成为优秀员工的种种理由之后,他以入木三分的眼光看着我说:“你这样从小在外闯荡的人,肯定特能吃苦。”于是,我幸运地有了一个吃苦的地方。其实老板不知道,工作对我们来说,像游戏一样毫无负担并且快乐。感谢知青身份,使我们永远年轻有朝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